《空门赋》伍命

27、昔日渊源

　　空迟出空门时，天依旧黑成一片。夜里的街道几近无人，他索性施展全力，一路掠身而去，如风似雾。落瓦之处，竟连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极轻又极快。然而，在越过了几座屋瓦后，他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面无表情地跳下屋瓦，转入小巷。果然，身后的人也跟过来了。云过月掩，四下漆黑。
　　七绝剑出鞘，寒光泠泠，他成功将对方拦在巷口，然后低喝道：“谁派你来！”
　　岂料那人慌慌张张，连连摆手：“大侠误会了误会了！”
　　空迟把剑逼近一寸。
　　“我是程门弟子，夜巡过后出来买酒，正巧看到大侠飞身而过。大侠身法极佳，我看着实在羡慕，就跟上来想……想向大侠讨点门道。”
　　“噢，程门弟子。竟能跟得上我的步子？”
　　对方腼腆一笑：“我自幼随父修习轻功，十年如一日，如今也只有这脚底功夫能拿出手。”
　　空迟听他讲话的时候，也在看看观察他的气息。气息不稳，的确是慌张所致。身上并无杀气，可见不是有备而来。
　　这时，风过云散，月光照在两人脸上。那程门弟子既紧张又热切，不期望见月下空迟的面容，呆在了原地。
　　他已没时间。空迟不多说一句话，猛地收剑，脚步一点便飞身而去。那个年轻人的目光粘在背后，他眉头微皱，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眼神竟已成痴。刹那间，那年轻人的身影与记忆中戴着面具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天地暗换，他一身花青女蟒，点红妆，挑冷眉，静静站在容成阁的掌门殿外。
　　少年容成显，披麻戴孝，一动不动地站在几步开外与他对望。
　　“你就是青衣？”他这样问。
　　“你就是容成阁的少主，此次行刺的委托人？”
　　少年面色平静：“阿延就在我爹灵前，你去杀他吧。”
　　他微微诧异，听门主所说，容成阁阁主被贴身侍卫阿延所毒害，少主容成显孤弱无力，只得求助空门，助其报杀父之仇。还以为是个多么脆弱的少年，一打照面，却只觉阴鸷冷僻。随意把生死挂在嘴边，又可见其无情。
　　他踏入掌门殿时，还有片刻的分神。有个念头无端升起。
　　这样的少年，真不能手刃仇人？
　　那个侍卫阿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他一剑便结果了他。等到转过身，他便发现容成显倚在门口，毫无动容地对他说：“多谢。”
　　那时的他大概是被风吹傻了，竟对那样的容成显动了恻隐之心，笃定他是因丧父之痛才变得森冷孤僻，便又多说了一句话。只因那句话，牵扯出了如今的孽缘。
　　“生死无常，少主应笑看。”
　　这话一说出来，呆看着灵堂的容成显慢慢转过脸来，眼神中千百种情绪交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竟真的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这样温柔阿。那……可不可以陪我？”容成显缓缓走向他，那眼神像蛇，缠上了便不挣脱不开，“丢掉青衣的名，离开空门，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笑，与我一起看人世的无常。好吗……好吗，好吗？”
　　他一时间被这问话呛住了，没来得及反应，那白衣少年忽然扯掉头上白布，身法诡谲地闪到他的面前。隔着漆黑的半张面具，容成显眼神发亮，盯得他毛骨悚然。慢慢地，容成显伸出手，像是要抚上他的脸，好在他及时退了几步，避了开去。
　　“你……”他张口只说了一个字，不知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容成阁的身法，很厉害吧。不过就算这么厉害，我爹还是死了，谁让……杀了他的是身边的人呢。”
　　这话像是饱含深意，让他一时间惊疑不定。已逝的容成阁阁主的灵前，烛火忽然扑闪了一下，像是点醒一般，他回神过来。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再不回去，门主就会寻来了。他看了那戴面具的少年最后一眼，终于还是转身扶摇而去。
　　回望容成显时，面具遮去了他的表情，他微动的双唇，隐隐约约念的就是“青衣”二字。
　　时隔多年，直至今日想起来，仍可感觉到教人寒彻的诡异。那天在掌门殿所见的容成显，已为阁主，展露的笑却一如当年，让人看不明白。
　　月色照在恢弘壮丽的重雪楼上，空迟默然立于三楼窗瓦上，踢开窗子跳了进去。深夜挑灯不眠，是陆重雪一贯的作风。他进屋的时候，陆重雪正好在拨算盘，听到动静，捏住手上算珠，似乎随时要作暗器发出。
　　“今日不走正门？”他只抬头看了空迟一眼，手指一动，便又低头拨算盘了。
　　空迟一把按住他拨算盘的手，正色道：“重雪，文小生重伤，需槭叶草。”
　　陆重雪猛地抬头，眼神里微微诧异。不作犹豫，他唤来好景，拔下发间的红玉簪，交予他到四楼寻情报。
　　“我们失算了？”陆重雪将算盘放到一旁，掩了账本，随手拿起一把做工精巧的剪刀，挪开灯罩，剪去多余烛心，挑亮灯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容成阁占去北部的大半势力，那容成显纵是年轻，也是有几分能耐的。想要一举除去，还得……等个好时机。”
　　“你与他打过照面了？”
　　“他与我初次见他时一样，仍是教人捉摸不透。”
　　陆重雪站起身来，站在窗边负手沉吟道：“若能刺杀成功，我们南方武林必会是新的格局了。北部势力零零散散，不满意容成阁一家独秀的门派多了去了，要不是忌惮容成显，哪还会按兵不动到现在？容成显一死，各方势力分庭抗礼，对空门，是有好处的。刺杀失手，可惜那个冒死前来委托的人，怕是成不了我们的棋子了。”
　　空迟点点头：“依容成显的性子来看，他必不会放过那人。若是那样，我们从长计议。”
　　两人说话间，好景已然找好了情报前来。空迟扫了一眼，面色微沉。
　　“槭叶草，共三处有。西城欧阳世家，天山祁连派，以及白幕山庄。”
　　“只这三处有？”空门内，听了空迟的转述，老旦皱起眉，“不过是北方的草药，来了南方就如此矜贵。欧阳世家与空门并无联络；祁连派的掌门虽与门主你熟稔，但毕竟太远；白幕山庄近，也同我们做过交易，是不二之选。”
　　红生守在一旁，听得这话，连连皱眉：“白幕山庄的人性情古怪，不见得会给，特别是那个白五。”早年他曾与白五有过一面之缘，目睹他用毒杀人的狠辣作风。如果他反对，那么空门要取得槭叶草也就难了。
　　花旦连忙道：“可我听闻白庄主通情达理……”
　　空迟摇摇头：“白庄主几月前就领几位公子出门游历了，至今未归。现在在白幕山庄的，只有身体孱弱的白三，白五以及尚且年幼的白六。白三与白六都做不了主，有事求助于白幕山庄，必要通过白五。”
　　“我去取。”老旦当机立断。
　　空迟看了她一眼：“上次白五的任务是你接手，你若前去，白五可能会卖你个人情。但文小生这边怎么办？”
　　老旦略一思忖：“不是还有小青衣吗？她的针灸之术乃我亲传。现在文小生仍昏迷，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小青衣替他施几次针，稳住他的情况就行，并不难。”
　　红生听得这话，还是不放心：“虽说如此，你一个人去太没有说服力，让我跟你同行吧！俗话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老旦连忙以文小生要多点人照顾为由拒绝了。白五为人轻浮，常常口出戏言，若叫红生这个死脑筋听进去了，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厉声厉色的责问。到时候槭叶草讨不成，还扯出一堆事端，可就得不偿失了。
　　“事不宜迟，红生，劳你到孤鸾轩把小青衣找来，我交代她几句后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