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92、庄周梦蝶

　　之瞳靠近老旦，想要扶住她，却被她隔袖推开。
　　“我叫你快走！”老旦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之瞳入空门几年来，从没听到老旦用这样的口气同她说话。她心里头发慌，双脚像是胶在地上似的，根本移不动。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明明只是回来拿一趟东西，老旦只是为护她而来，现在却不明不白的受伤了。
　　老旦擦干嘴角血迹，一翻右手手腕，便看到上面浮出蝴蝶黑纹来。
　　中毒了。她目光一紧。但，是什么时候？
　　“庄周梦蝶，这是我起的名字。”齐公子慢慢走近她。
　　他每靠近一步，老旦就觉得多三分晕眩，天地混沌，难受之极。她身子摇晃了几下，似要栽倒，之瞳见状，也不管老旦会不会生气了，上前一把半拥半搀地抱住她。
　　齐公子面目难得柔和，他朝二人又走了一步。这一步落下，意味着他离她们只有五步之遥了。之瞳心中惊悸，沉不住气翻转手腕，教袖中桃夭针尽数而出。形状别致的四十支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向齐公子，看似无序，其实早已锁定了齐公子全身上下的重要穴位。此招乃是桃夭十二式的最后一式，名为“一夜梨花”。银针密若剑影，却又没有剑之锐气，乃是青衣与老旦最完美的创招。之瞳从没对人用过，只因此招一出，桃夭针一次用完，若不能一次制敌，将后患无穷。
　　老旦眼见之瞳出手，心知之瞳与齐公子差距太大，贸然出招恐怕捞不到好处，本要阻止，可一张嘴，她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老旦心里发凉，下意识地嗅闻手指，她脸色又变，抓着之瞳扶住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她十指均涂有解毒花草淹没出的汁液，若是中毒，只需嗅闻就可缓和症状，然而这一次，这种叫庄周梦蝶的毒竟一点也没被解毒汁液左右！这究竟算什么？
　　老旦的想法是对的。四十支银针，本该是多可怕的天罗地网，可这张网却没能捞着齐公子。齐公子早在之瞳出手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回应：鼓动衣袍，如有风过。密集的银针向他扑去的时候，他不躲不闪，就这样面带微笑地迎上来。
　　老旦眼睁睁地看着银针快碰到他的时候，像是被什么阻拦住了，无法近他的身半分。是之瞳的力道不足？不，之瞳有老生这半个师傅，力道方面的修炼早在她十五及笄之前就达成了。阻挡之瞳桃夭针的，是金钟罩。
　　齐公子哈哈大笑：“昔日庄周梦蝶，梦中化蝶，梦醒寻蝶。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阿，这简直是最美妙的体验。你可知，庄周梦蝶是我最温柔的毒药。身为施毒者，我每走近一步，你就会被剥夺一种感官，最后在无知无觉中安静死去。先是声音，喏，你现在还能说话吗？然后是视觉，你会一点一点看不清，最后看不见。下一个是听觉，只要我走一步，所有的声音都会消失。还有嗅觉，香和臭从此失去意义。最后是触觉，十指仿佛不属于自己，无论碰什么都好像摸进雾里面，什么都捞不住。”
　　之瞳听到此话，大惊失色，急忙便要把老旦往后推，可老旦紧紧抓着她不肯动。
　　齐公子又走了一步。
　　老旦开始看不清之瞳的脸了。
　　“可怜的女人，你一定很想知道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吧？说来你一定不信，但的确是那个时候，”齐公子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在我假扮白三的时候，老旦，你我靠太近了。不是吗？”
　　白幕山庄，假扮白三的齐公子在那个时候就给她下了毒。
　　而她直到今天都没有察觉，都不知道这只黑蝴蝶什么时候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世间竟有这样的毒，竟能做到这个地步，是她功力太浅还是齐公子一身毒功已出神入化？
　　老旦的错愕表情最是让齐公子兴奋。
　　他又是一阵纵声大笑，狂妄而自负。
　　“庄周梦蝶阿庄周梦蝶，追逐五彩斑斓的蝴蝶，多美的毒。老旦，我都要羡慕你了！你从那一天开始就活在我的毒中，享受着一切却无知无觉。你说不出来的话，你看不明白的东西，你听不懂的声音，你摸不着的种种，全都是因为我送你的这只蝴蝶。活着即是幻觉，这些天你经历的每一件事，全都是庄周梦蝶中最美的幻觉，这些幻觉将会为你的死亡铺路，伴你长眠。”
　　老旦露出迷惘的神色。
　　幻觉吗。自从在白幕山庄见到齐公子以后，所有的一切就成了幻觉了吗？一切难道都是她的臆想？就连白五的告白与承诺……
　　之瞳紧紧抱着她，见她绝美的面庞浮现出苍白之色，竟带有三分死相，心里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入空门来一直陪伴着她，待她有如亲妹妹一般，总是那么温柔，这样的老旦，难道就要离她而去了吗？
　　之瞳全身颤抖，在老旦耳边大喊道：“老旦姐姐不要听他的话！才不是幻觉，不是幻觉阿！老旦姐姐这样厉害，什么梦蝴蝶的毒根本难不倒你对吧！你要振作起来阿！”
　　这是小青衣的声音？齐公子又近了，这声音都有点听不清了。
　　她在说什么？
　　“生即幻觉，让我送你上路吧。”齐公子最后道。
　　老旦浑浑噩噩，全身麻木而僵硬，思绪无法遏制地被齐公子的话牵引着走。
　　再无胜算了。
　　空门里众人的面容一张张闪过，最后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个人，是白五。
　　“六弟中毒了，唯有你能帮我。”因白六中毒一事，两人关系大有进展，那块象征白五的无字玉佩也就是那时候交到她手中的。明明与他定下了承诺，如今却不能实现了。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不收下玉佩，是否就可以改写两人的结局？她呆呆地思考着，她其实没有做什么，出生入死找到控制白六蛊虫的是小青衣，她本没有理由收下玉佩作为谢礼的。毕竟白六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不是中毒。
　　老旦目光冰冷，已有涣散之兆。她被之瞳紧紧拥着，勉力举起右手想要搭在之瞳背上。她慢慢举起手，绝望等待手上的黑蝴蝶将她带向死亡。
　　然而手腕处并没有蝴蝶！
　　怎么回事？
　　老旦目光微变，心中思绪急转，沉沉积压的绝望心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还有最后的机会！
　　这毒来得蹊跷，发作得也蹊跷，其狠毒之劲更是闻所未闻。她潜心毒功多年，从未见过。从未见过，不是因她浅薄，而是……这根本就不是毒。
　　这个念头一旦唤起，她的神思就清醒了五分，麻木的感官渐渐恢复。
　　白六的毒之所以无法解，不是因为她与白五火候不及，而是因为他中的根本就是蛊。那么这是一样的。明明没有中毒，却出现中毒的症状，在齐公子语言的支配之下一步步走向死亡，一旦认清之后又迅速恢复，这样的东西，分明是蛊惑术。
　　蛊惑术不同与毒，一旦被识破就失去了作用。
　　老旦想到这里后，几乎完全清醒。但她仍装作一副软弱无力的垂死模样，只有右手慢慢往下探，停在之瞳的腰带处。
　　她清楚，之瞳的桃夭针中，毒针就藏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