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88、破局布阵

　　之瞳等来老旦与红生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孤鸾轩里跟青衣汇报此事。
　　孤鸾轩的小亭里，一身白袍的男子正坐在石桌前，背脊很直，他手执黑色棋子，眉头微微皱起。他的面前是一盘怪棋，白子围了大半，黑子却还没落半枚。
　　之瞳匆匆忙忙跑来时，青衣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继续认真研究棋局。
　　“师傅，老旦姐姐和红生回来了！现在空门里行当都齐了，就差门主了。师傅你说，门主去了这么多天都不回来，该不会是重雪楼那边出什么事了吧？我们真的不用去重雪公子那里看看吗？”她一连说了好多句话，可青衣目光不变，只回答她两个字，一贯地惜字如金。
　　“不用。”
　　她皱眉不满，坐到他对面：“师傅，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下棋？”
　　“不是下棋，”青衣终于抬头对上她有些怨艾的目光，无波无澜的黑眸里微微发亮，“是破局。”
　　之瞳听到这里，再结合棋盘上的情形，忽然间明白了：“师傅这是在做假设？白子是这次肃清令的接令人，围剿空门的人，黑子……就是我们了。”
　　青衣点头，口气转为柔和：“你看出来了。”
　　“嗯，自然看出来了。只是……师傅把敌人的摆了一圈，我们自己人却一个也没摆下去。如果黑子不下，那整盘棋就没有下的意义了。”
　　“一役如棋，步步定乾坤。我之所以没有落黑子，是想布阵。”
　　之瞳眼睛一亮：“布阵？那不就是奇门遁甲之术，昔日孔明最擅的计谋？师傅竟然会这东西？”
　　“我曾学过，只是没用过。”
　　之瞳一时口快，顺口就道：“是师傅在悟城那里学的吗？”
　　此话一出，青衣微讶地看来，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也知道他”。之瞳脸一红，在背后打听青衣过往岁月的事终于暴露了。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以前在老生那里听说的，师傅来空门前，是被一个叫悟城的人收留的。”
　　青衣缄默片刻，大大方方承认了：“的确如此。小青衣，你还记得你刚入门不久，我要你习剑一事吗？”
　　之瞳连忙点头，心里纳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当初可是因为连学青衣舞剑都舞不好还哭了一场，窘迫地被青衣撞见了。
　　“那时我给你的那把剑，就是我从悟城那里带来的。”
　　之瞳眼睛又是一亮，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那把剑那么旧，看上去还破破的。既然是青衣从第一个师傅悟城那里带来的，那也就是说……那也是青衣年少习剑所用的了？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与年少时的他同握过一柄剑。想到这，压抑多年的遗憾又一次钻出来作祟。果然，她当初要是能学剑就好了，青衣说什么“心中有剑，银针也能出剑意”不过是哄她的话。这么些年过去了，她除了练了一套小有所成的“桃夭十二式”以外，剑意什么的尚且还在九霄云外。
　　青衣没察觉她微微改变的神色，继续道：“与那把剑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本《乾坤五阵》。悟城手里其实有很多书，只是他把我赶出去前，把所有书都烧了，只剩下这本《乾坤五阵》，他说日后或许可作保命用，所有才交给我。里头只讲五种阵法布局，根据压阵之人所用武器的不同，分为剑阵，刀阵，鞭阵，毒阵，棍阵。布阵所需十五人，除去你与娃娃生，刚刚好。”
　　之瞳定定神，道：“只有五种，那不是很好选吗？师傅既是用剑的，自然是选剑阵。”
　　青衣却摇头：“五种阵法各有千秋，也各有劣势。刀阵最霸道，但容易失守。鞭阵最灵活，却没有大威力。毒阵最诡谲，却无法持久。棍阵最易守，却不擅攻。剑阵可攻可守，此点固然好，然而压阵人必须寸步不离位置，时刻以剑意控制阵形，不可出阵而斗，此乃一大桎梏。”
　　这就是说，如果青衣站在压阵人的位置，那他就不能出手了？之瞳听到这也深觉不妥，青衣向来是空门的王牌，如果他因此受到桎梏，空门少了一名得力大将，此番就更难有胜算了。
　　“况且布阵之事，关乎空门上下所有人，此事还得门主来决意。”青衣又道。
　　“所以师傅才迟迟不肯落子？师傅，你这样想不对。门主离开前把事情都托付给你了，自然是由你来决定。师傅既有这样的妙计可用，如不趁早定下来，等到门主归来再商量，到时候恐怕没时间了。门主一直没回来，说不定等敌人杀上来之后才会冒出来。师傅能等到那时候？”
　　青衣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用什么阵最好？”
　　之瞳有些惊讶，没想到青衣会主动问她这样的大事。她自是没学过什么阵法，不过听青衣刚才的介绍，她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便有模有样地分析了起来：“我还是觉得剑阵比较好。刀阵一旦失守那还得了？鞭阵威力小，恐怕很难克制敌人。毒阵嘛，我们是要打持久战，恐怕不能考虑。棍阵就更不要说了，空门上下，哪有一个用棍子的？而使剑之人，除了师傅外，还有花旦和文小生，嗯……对了，还有一个副净呢！万一师傅遇到紧急情况必须出阵，那就让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代替师傅的位置，这样可以吗？”
　　青衣大概也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段话，半天才点头道：“说得不错，的确是有换压阵人这种说法。只是如果用剑阵，换人时，需剑意相当之人才可代替。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个中高手，但是否能接得天衣无缝仍不可知。”
　　“但总要冒险一试。”之瞳倏然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在一圈白子的包围下，“啪”地一声，落了第一子。青衣本不是畏手畏脚之人，只是空门重担他一人来担，未免会有些放不开，既然他放不开，那么就由她来破局一回好了！
　　重重围困，孤立无援的黑子里，她第一个站出来。
　　之瞳才落了子便抬头打量青衣的神色，被青衣眼中的熠熠神采所摄，愣在当场。青衣望着她，眼里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情愫，那样的温柔太过罕见。就这样看着她，他忽地展颜一笑。
　　这一笑，好像回到了十五及笄的那个夜晚，足以让她魂不守舍。那天她有酒壮胆，今天却只能清醒地挨。
　　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她很想垂下眼不看他，但又舍不得，不想错过这样的他。那天之后，他虽愿意笑了，却还是很少笑，更不说是这样暖到人心底的笑容了。
　　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甚至加深了笑意。
　　“那就冒险一回。”他轻轻道，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盒，绕过石桌走向她。
　　之瞳呆呆地看着青衣站到她身边，与她挨得有些近。
　　“师……”她一句话尚来不及说，青衣就已微微俯身，一只手附上了她的手背。之瞳全身一颤，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衣的脸庞，他漆黑如夜的眼眸，他若有若无的笑意，脑子里空成一片。
　　“剑阵，我教你布。”青衣抓着她手，让她从棋盒中取了一枚黑子，然后带着她落到黑子应在的位置。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每落一枚，他都要说上一句这是什么位置，有所作用。她听了，但没听进去，只知道青衣的声音离自己前所未有的近。就在耳边，好像一片羽毛，轻轻骚动。这片羽毛悄悄落到了她的心底，她抓住了。
　　黑白棋子，乾坤剑阵。玄妙无双的奇门之术今天为她而开，引她入门，手把手教她，一字一句说得明白的人，是青衣，她的师傅，她纵然羞怯却舍不得移走目光的人。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绿叶抽新，千树桃花忽然绽放。其中一棵桃树下站着一人，她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却知道，那是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