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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149.5-番外:One Day ...

  •   月亮的青光也已隐灭。

      ……

      一架钢琴彻底粉碎了他原以为的命运。

      徹还记得他透过教堂靡靡尘埃看了她——那架尊贵静坐在祭坛边缘的钢琴好几个星期。如今再回首,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让人难以相信一架随处可见的钢琴居然可以在短短日子中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把已经成形的宿命全盘碾作粉末。

      但事实就是如此,在那架钢琴面前,徹所有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束手无策被掌控——黑色的,边缘泛着冷清的漆光,白键与黑键按下发出音色音域不同声响。

      那时的他并没有什么宏伟的人生规划,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规划——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触目可及的单调枯燥乏味而又贫困潦倒的家庭有关,无非是些家常琐事与当时生活的时间和空间坐标很相配,几乎触手可及,再加上他的母亲未婚生下了他——便比更普通的日常生活多了些戏剧性。

      但是在那时的他看来,这些所有一切目光可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永恒而坚固的。
      他的世界只围绕着一些人和事缓慢地转动。

      他的生母,一个连允许他称呼她为「母亲」或「妈妈」都不肯的女人——尽管对他抵触到不愿承认他这个有着「私生子」肮脏称呼的儿子,但仍然是他窄小隐秘世界里一根脆弱时刻会断裂的支柱,在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中。

      她的工作对于徹来说到现在都是茫然的秘密,大概可能并没有一份可以启齿的正式工作吧,尽管女人有着一份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漂亮优秀的履历——那些在未来也变成了女人去世后唯一给徹留下的,作为存在证据的无用纸张。

      上面有着颜色已经褪却而斑驳的证件照,上面面容姣好精致美丽又带着些青涩的少女在他看来如同陌生人——他自生来长在女人膝下,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抹与那笑靥相似的弧度,生气勃勃对未来一切充满憧憬向往和期待的,满是未知光辉的。

      而关于他的父亲,徹从记事以来知之甚少,确切地说一无所知。他从未露过面,也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徹对他没有多少好奇心。

      直到他终日郁郁寡寡的生母,在某日深夜披着一身露水酩酊大醉回来掐着他的脖颈满脸泪痕的痛斥时才少许透露出一些零碎信息:男人有另外一个家庭,不可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男人欺骗了女人让她不得不生下他这个生来便罪孽的孩子……

      这些事情在当年那时的徹听来还不如告知他明日的早餐会有荤肉来的吸引,他只是呼吸急促又困难的努力从女人的指缝间挣脱——女人的话就跟一直以来他糟糕的生活一样让他极不耐烦又满目麻木,囫囵吞枣地听了进去。

      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母在那样聪慧敏锐的同时却又那样的愚不可及,朽若腐木——她有能够摆脱一切挫折困境的能力,却流着永远没有尽头的泪水和满腔满腹的怨恨沉沦在过去,连挣扎都没有一丝。

      当年稚嫩的他不明白抑郁症的可怖,等他长大了更是不明白对命运妥协自认绝望的心情是如此哪般。

      他的生长环境一片狼藉但还算平和,虽然大部分时候很拮据,但既没有过于困窘,也没有遇到过大的挫折。从小到大令他困惑最长时间的是他的名字,他一直都没有名字,他的母亲连他的脸都不愿看到更不用说称呼他——七岁那年,他的生父终于找到了逃离故土,试图忘记过去的女人。

      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那个西装革履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遥远国度的男人俊美非凡的脸和他有着相似,血缘关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男人甚至说着对于他来说陌生的语言,但是他还是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生父。

      他是女人这辈子摆脱不掉的负担,是罪孽——那么对于这个男人呢?

      “带着你的钱,你的可怜同情滚出我的生活!”女人用最伤人伤己的方式断了后路,徹躲在不远处的角落抱着他有一次从路上捡回来的已经努力洗干净的小熊玩偶看着他神经崩溃的生母将家中的东西摔个稀碎,上次他不小心从高出太多的架子上拿瓷碗时摔碎一个被女人痛打一顿,免了三顿饭菜——那以后他总是很小心的对待家里的一切,唯恐再次受到惩罚。

      可是现在,女人自己却把所有一切毁掉也不会得到一丝责备,但是她看起来却并不开心那样的难过悲伤且痛苦。

      他就那样低垂着脑袋站在狼藉之外,看着两个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肯分给他一丝一毫爱的男女,就像是在看陌生人那般冷淡漠然。也是这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是用他身上流淌血液源头的国度书写称呼的字——徹,没有姓氏也没有祝福,在争吵中诞生的名字。可是他却非常的喜欢,他会写很多中国字也会念,尽管他很少使用只是偶尔和生母对话时会用到而已。

      目徹为明,耳徹为聪,鼻徹为颤,口徹为甘,心徹为知,知徹为德——他努力为自己找到祝福,他早就在这个没人给他依靠的世界学会了坚强,他喜欢日光下徹时整个世界熠熠发光的美丽,他有了名字却像拥有了全世界那般感觉幸福满足。他似乎真的不曾把那些被伤透柔软心脏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就这样表情冷漠却内心踊跃乐观的活着,有着一半感性一半理性的灵魂。

      他的家在一个老街区的小巷子里,紧挨着西班牙广场,离这个国度的心脏仅有几步之遥,与市中心没日没夜的喧嚣近在咫尺。这个世界到处是晾晒的衣服,漂白水的味道,高声交谈的邻里和总在晒太阳的猫。他在附近的慈善学校里读书学习,学校搭建在一栋废弃的楼的夹层中,孩子们四个四个地挤坐在长长的木板凳上,推嚷着大声朗读。

      他被学校的孩子们孤立,他总是被嘲笑是没有父亲的「怪小孩」「可怜虫」。

      他也不反驳,安静的坐在最后的位置,长长的木板凳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他学会了读书和写字,掌握了运算,也知道了挂在墙上的那副发黄地图上每一道河流每一条山脉的名字。

      他总是学的很快,老师们愿意教导他更多的东西,他就这样一步步让自己逐渐强大起来,他以为总有一天他能够看看整个世界,他以为总有一天他能够得到他所有不曾拥有的,他以为以徹之名总会做到。

      可是生养他却不肯给他一分一毫爱的女人却在他十岁时终于从她绝望的人生中解脱,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他最后连称之为家的冰冷地方都没有了。他没办法工作,没办法养活自己,没办法继续读书。这是宿命,他想。

      他流落在街头,成了这个世界最沉默的旁观者——然后他发现了那架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钢琴,粉碎了他原本宿命的一生。

      那是在他母亲生前每日都会去的教堂里,那里被放置了一台新购置的庞然大物——牧师们说这叫做钢琴,能够让唱诗班的圣歌更加动听。他坐在下面听一位年轻的牧师弹奏,每一个清脆的音符连在一起成了一支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那之后的一周时间,他总是会去那里听年轻的牧师演奏,他似乎是在为唱诗班的伴奏而练习。

      有一天,这位年轻又好心的牧师问他要不要来试着弹一下——不过是练习间隙的玩笑般邀请,他却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去,在手指触碰到那白色琴键前被带去好好清洗双手,牧师担心他将污垢染在漂亮的琴键上。

      等他回来终于可以摁下琴键时,仿佛被暗示一般他如同敲击般将牧师一直弹奏的圣歌一音不差不错的敲了出来,这是他与生俱来谁也抢不走的天赋,他在最绝望最认命之际发现自己所唯一拥有的。

      ……

      他是被一个不合时宜的音符吵醒的。

      弓背趴伏在明亮阶梯教室的靠窗最后一排打了个盹的少年抬起头,耀目的日光线使他漂亮析透的黑瞳微微眯起,凌乱的黑色额发遮挡住他的视线从耳后散落下来,少年略过那些碎发捏了捏酸麻的手指,他俊美精致的面容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漫不经心的坐起身将目光探向最前方的讲台上,他们的巴洛克音乐演奏教授正在让学生一个个轮流上去弹奏来判断是否在过去几个月里有认真的练习基础指法。旁边有两个日耳曼女生看着他小声的交谈,整个教室回荡着钢琴的音符,而那个将他吵醒的不合时宜的音符是现在坐在台上的美国男生失误的一小段,教授皱着眉将失误的地方圈起来训斥他往日的懒散和不认真的态度。

      然后他回首冲着下面喊下一个学生的名字——“Mr.Ch'e (徹)”

      终于轮到了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的少年穿过一片或好奇或嫉妒的打量目光里,他的步伐散漫却坚定。这个俊美的华裔少年是这一届的学院首席,在刚入学的新生代表独奏上大放异彩被许多早已成名的大师纷纷赞许,而这位华裔首席却极其神秘低调,入学一年多的时间却没人知道他的姓氏就连教授们上课点名也只是最为简单的「Mr.Ch'e」而已。

      白衣黑裤,最简练的穿衣风格却让少年本就看起来冷淡的脸与旁人距离更加疏远——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鲜少看到有什么人与他交好。偶尔有大着胆子主动上去攀谈的学生,少年也只是轻轻扬起些弧度在谈话中,同他交谈很是风趣但的确少年话有些过少——不少和他宿舍相近的学生都知道少年只是个看上去冷漠却是个性格温和友善的家伙。

      “Gaspard de la Nuit,M.55。(组曲:夜之幽灵——拉威尔著)”

      这位教授考他的曲子和别人都不一样,教室所有人在听到这曲子名字时牙齿酸痛般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支对于世界级钢琴师来说指法难度都有9.5之高的曲目,现在却被拿来作为一个二年级生的指法训练考察项目未免有些不太公平,并且他们并没有被布置练习这首曲子的任务。

      黑发华裔少年抬脸望了眼这位被教室其余学生都认定是为难他的老教授,这位教授甚至连曲目的谱子都没有提供。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保持了缄默,沉默的坐到了琴凳上双手放在了白色的光亮的琴键上——他摁响了第一个音符。

      他的教授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把曲子名告知他然后坐在那里等着他的演奏——而他就以他最喜欢的方式来演绎这支组曲,从第一章《水妖》弹奏到《绞刑架》再到最后一章《幻影》。他就那样用自己的方式将三首曲子串联到一起,令人惊讶他一点都不会出错的记忆力和无比精准的音符,萤色的星光自那手指掠过的琴键中升腾而起,三首曲子满溢出来的情绪波动感染着在场所有人。

      他是个天才,近乎不世出的天才——足以傲视这所学院所有音乐天才的天赋者。
      他似乎摆脱了晦涩的童年,开始了崭新的人生,站在了让万人敬仰的高度。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

      那是一架从英国飞往维也纳的专机,他走的隐蔽就是为了躲开新一轮摆脱不掉的暗|杀|者——没完没了,至死方休。他没有办法理解,他已经躲开的那么远,甚至和生父连最后的联系关系都斩断——为什么所谓正统继承人依然用淬毒的目光望向他,用冰冷的枪口对准他。

      他觉得很累,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你以为他愿意有这样的出生吗?他不过是最可怜不过的受害者,却因为错误的诞生而满身罪孽,而让他这样的所谓生父却可以毫不知情的过着幸福的生活,他的生母甚至郁郁而终早就撒手人寰管他死活。

      谁都不想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怨恨他的存在——他已经那样远离所有人了,却仍然摆脱不掉怨恨他的人。

      仿佛他就算死在了无人角落里也要刨出尸身来证明他的死亡。

      自然他也不会躲在角落里,他生来便是要站在那金色大厅的光辉之下——奏响响彻灵魂的乐曲,他是个乐者。

      他有一场极为重要的演奏会,然而在他赶往维也纳的途中——那架专机上,他被那位生来尊贵享有无数宠爱的同父异母的兄长钳制,徹一点恐慌都没有。显然这样的现实曾经被他多次预想过,这不过这天来的确是突然了些,但无法引起他的诧异。

      “这一次是你亲自来杀我?”他坐在座位上被几十只枪口对准,脸上反而挂起了笑容——“终于没办法忍耐我的存在了?”

      “嗯,已经不能再让你继续活下去了。”这位身份倨傲的兄长表情冷硬,他们其实长得很像都继承了父亲那张英俊非凡的五官,再综合双方都是美人胚子的母亲的容貌,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俊美男人。

      “嗤,那你还得先排队。”他笑容比往常都要灿烂些许——“我妈二十三年前就不想让我活了,她死前还一度想让我跟着她走。不过她一直都不喜欢我,最后还是把我丢在这世界了。”大概是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在已经起飞的飞机上,被几十携枪雇佣军盯着,真是插翅难飞的境地。

      “算起来,还有你妈也恨不得在我出生前就掐死我——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的话。”他摊手一副无辜样,弯起的黑瞳依然漂亮析透,只是笑意完全没有传达到眼底心里。跟他隔着佣兵相对的俊美男人,所谓的兄长依然平静的看着他,他的话也很少,大概是不想跟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说话,怕掉价吧——他被领回家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行了,要动手就快点。”把之前就放在腿上的杯子里的茶水再喝一口,他扔开水杯站起身顶住了离他最近的枪口——“就这样轻轻扣动扳机,我就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呐,别犹豫了,快下命令吧。”他似乎毫不畏惧死亡,甚至痴迷死掉的那一瞬间。

      “……”坐在首位的俊美男人最后望了他一眼,然后挥手毫不迟疑的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枪声相应响起,在封闭的机舱内震耳欲聋——被枪击的力道打回座椅的他满身血窟窿,密密麻麻的枪洞——他早就知道他这次逃不掉了,只是可惜他为了明天那场演奏会准备了很多,却再也没有机会将那支曲子公布于众了,他最为得意的作品。

      “说实话……”

      他挣扎着站起来,开枪的佣兵们后撤保护雇主,有人蠢蠢欲动想再补几枪——他们担心这人死前最后的挣扎,让原本的结局被颠覆成两败俱伤的惨剧。他们的雇主却似乎没有这些担忧,制止了他们试图补枪的行为。俊美的男人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走到仅剩微弱呼吸的青年跟前伸手拥住了这个马上就要死去的青年,他听着青年最后的遗言。

      “这样就算…就算把债还清…了吧……”他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黑瞳依然耀人——“这种债真是…还的不情愿……”

      做出错事的明明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男女,他又没有求着他们生下他——他从出生便没有被疼爱过,以前有个不爱他的母亲和冰冷的家,后来只剩他自己。他的生母纵然是被男人欺骗,但仍为自己的错误赔上了余下的人生。

      他的生父,所有错误的罪魁祸首却有着一群人为他开脱罪责,所有的惩罚债务都算在最为无辜的他头上——这比烂帐他还的不情不愿,也不想去还——讨债的人却认定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啊,还清了。”俊美的男人拥着身体越来越冰凉,呼吸逐渐消失的青年终于笑了——“你也终于可以自由了。”他说着却是抱紧了怀中仍旧在不断失血的青年,不在乎鲜血将他昂贵的西装染红——他亲手杀了他的弟弟斩断了上代人纠结了大半辈子的仇恨。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恨,不过是父债子偿,母债子还罢了——他命人打开机舱闸门,把怀里残存些许意识的青年丢下下方的大洋中——他终于可以自由了,不再被无聊的事情所打扰,不再被什么宿命论所缠绕,这个尘世所有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谢了。”他丢开手的那一瞬间,听见耳边的轻喃,然后他温柔抿起唇边同青年做了最后的告别——“永别了。”只是缓缓地,像水滴一样留下这样的最后一句话。

      他对于自己弟弟的死亡沉默而坚决,却也是唯一一个会在徹死亡后感到悲伤难过的,尽管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硬。

      他看着他的弟弟被空中的薄云吞噬,觉得自己似乎恍然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天——周围嘈杂,嬉戏的儿童,狗,自行车铃,旁边他不知道名字的西班牙教堂的钟声在召唤着最后一遍弥撒,车轮在小石子路上拐弯,疲惫的骡子缓缓走过傍晚的小路。

      「这是你的弟弟。」

      牵着他手的父亲这样说,语气生硬而苦涩——「以后大家就会在一起生活。」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有罪。
    我同时更两个梗子的后果就是两个都没写完。
    但是我实在不想错过今天,还是先祝男神生日快乐么么扎(*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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