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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两小无猜 ...

  •   云南府城地处云贵高原中部,南面濒临五百里烟波浩淼的滇池,四面环山,,六河纵横。这里气候温和,夏无酷暑,冬不严寒,四季如春,气侯宜人。戎马半生的季雄自从平定了云南以后,就遵照皇命,在此安营扎寨,以度余生。
      谜一样的雪澄留下了谜一样的女儿,从此后消失不见了。三岁的杜若留在了季王府,和王妃六岁的大儿子季春以及2岁的次子季成一起养着。王妃对杜若视如己出,甚至比对季春和季成还要好。
      转眼间,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里季春、季成、杜若都长大了。王爷最小的儿子小季仰也快六岁了。这几个孩子都生得很好,特别是季春和杜若,更是人中龙凤。相貌自不必说,就是才学品行也都很好。他们俩自小在一起念书,写字,弹琴,下棋,不但学业大增,感情更是好得没法说。私底下,王妃早就暗暗把可爱的杜若视作了自己的未来儿媳。
      王爷也很喜欢杜若。杜若有她母亲雪澄的美丽调皮。但是王爷知道,杜若不可能像雪澄一样桀骜不驯,暴戾倔强。她在羽怜的抚养下,遗传了更多羽怜的个性——聪明、温柔、可爱。
      可惜,在几个孩子眼里,杜若可不像王爷王妃想象的那么温柔可爱。她更多的是调皮,还有些小小的任性。谁让她是王府里唯一的女孩子,还深得王爷王妃的宠爱呢。她经常“仗势欺人”,还会利用她的小聪明来捉弄季春他们。
      除了季成,大家都很纵容这位小姐。季春自不必说,他早就认定这位杜若表妹是他未来的妻子了。被小妻子欺负捉弄,算得了什么?所以即使自小习季家拳的季春能很轻易地对付弱小的杜若,他对杜若的捉弄却从不反抗,反而乐在其中,时不时地招引她来跟他斗智斗勇。而在季仰眼里,这位美丽聪明,还会弹琴唱歌,钓鱼斗虾的姐姐是他最崇拜的偶像,所以也甘心受杜若的“虐待驱使”。只有季成讨厌杜若。他认为是杜若把父母的爱从他身上夺走了,对这个表姐并不买帐,经常和她对着干,还常常把她的劣迹报告给王爷王妃。只可惜季春和季仰都为杜若的“清白”作证,季成奈何不了杜若,反而常被父母责骂。他对杜若的怨怒只能压在心底。
      杜若却也不是那不可理喻蛮横的人。她并不计较季成对她的打击报复,也并不因为大家的宠爱而无法无天,无理取闹。她只是比较调皮,喜欢跟大家恶作剧而已。
      这天,杜若趁着季仰睡午觉的时候,悄悄把他抱上王府内最高的那座假山,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并在石头旁栓了只大狗。然后她跑去叫起季春和季成,随她一起躲在假山后窥视季仰的反应。
      这时那只大狗正津津有味地舔着季仰的小脸,睡梦中的季仰不耐烦地挥着手,想把狗赶走。杜若看到这一幕,偷偷地捂着嘴笑着,对季春和季成做了个鬼脸。季春知道季仰从小最怕狗,也最惧高,怕他醒来会吓到,担忧地对杜若说:“若若,别吓坏了小弟,赶快去把狗牵走,把小弟抱下来吧。”说着就要拉杜若爬到山上去。杜若一把拽回他,嘟着嘴不高兴地说:“小弟是不是男孩子啊,怎么可能那么胆小?我就是要吓吓他,不要你管。”季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阴阳怪气地说::“大哥你何必多管闲事呢?到时候吓到小弟又不是你的错,自有人背黑锅。”季春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服气地闭了嘴。
      忽然,假山顶上传来了季仰的尖叫声,杜若他们吓了一跳,赶紧伸头看。原来季仰被从睡梦中舔醒,睁眼看到这么只大狗就在自己跟前,不禁哭叫起来。杜若兴奋地对季仰大叫,“小弟,小弟,赶紧把狗赶走阿,不然它会咬你呢。”大狗似乎为了配合杜若,呲着牙慢慢走向了季仰。季仰吓得哭得更厉害了。看着被吓得哭着想跑的季仰,杜若咯咯地笑着,准备爬到山上去解救他。
      杜若刚爬到半山腰,山脚下的季春和季成突然一声惊呼,杜若抬头一看,发现季仰竟然不见了,只有那只大狗吐着红舌头蹲在假山边缘。杜若惊慌地往下看,正看到季春抱着鲜血淋淋的季仰疾奔而去。
      原来季仰被大狗吓得一步步后退,退到边缘时往下一瞧,才发现自己在这么高的山上,一惊之下脚底一滑,就跌到了假山下。杜若这时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爬下假山,叫着“小弟小弟”追了过去。
      等杜若追到季仰房里,王爷已叫来了医生为季仰医治。很多人都紧张地围在床前,王妃更是担心地哭个不停。杜若怯怯地想挨到床边看看季仰,不料却迎上了季春责备的目光,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严厉。杜若一阵难受,转身跑开了。
      杜若跑到假山背后的小山洞里偷偷地哭了一场,为了生死不明的小弟,也为了被季春责备了的自己。等她渐渐停止了哭泣,天已经渐黑,可是却没有人来找她,连季春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存在。杜若知道这次自己闯了大祸,每个人都在讨厌她。她很失落地慢慢踱出来,准备去看看小弟的伤势,并且向舅舅舅妈和季春哥哥认个错。
      杜若悄悄走到小弟的窗前往里张望,却看到王爷王妃还坐在小弟的床前。她正犹豫着是否进去向他们道歉,却听见王妃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王爷,你说若若是不是她妈妈派来报复我的?不然她怎能忍心把这么小的仰仰置于死地?” 王爷抚着王妃的背安慰她:“羽怜,不要想太多,若若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像她妈妈一样呢?只是,她确实有点象小时候的雪澄,表面上那么温顺,背地里却,哎……”窗外的杜若听到王爷和王妃的话,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地走开了。
      季春陪父母安顿好受伤的季仰,此时正在找失踪了好久的杜若。经过季仰的门前时,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很像杜若的人影,但等他定睛再看时,却发现人影不见了。季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摇摇头走到其他地方去寻找杜若。
      季春看到的确是杜若。只是他并不知道杜若竟会轻功,能那么快地离开王府。
      杜若去了她常去的地方,王府外一片幽静的树林子里。在那里,有个教会了她轻功的女人。
      只是杜若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那个女人就撒娇地钻进她的怀里。她象个成人一样,紧紧地皱着眉,忧郁地走向那个看起来年轻美貌也很慈祥的女人。迎着女人关切的目光,杜若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就不再言语。
      女人心疼得摸了摸杜若的秀发,慈爱地问:“若若,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季成又欺负你了?”杜若摇摇头。女人接着问:“那么是季仰?季春?下人?”杜若一直地摇头,不说话。
      女人看杜若不愿说出自己的心思,就不再追问,摇摇头去一块大青石上坐下,自己盘腿练起功来。杜若也随便找了块大石,坐在上面静静地想事情。
      好大一会,杜若突然开口问女人:“师傅,你说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爹又是谁?他们为什么把我寄放在舅舅家,老也不接我回去?”女人缓缓睁开眼,奇怪地问:“若若,怎么今天想起问这个了?”杜若没有回答,只是说:“师傅你别管了,赶紧告诉我吧。”女人只好答道:“我是在你五岁的时候来到这里的,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只听王府的人说,你娘是王爷的义妹,后来嫁人离开了王府。五年后又回到王府,呆了不到半天,把你托付给王爷王妃又离开了。其他的我就不大晓得了。”
      杜若看从师傅口中问不出什么,再次陷入了沉默。今天王爷和王妃的对话,第一次让她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以前她也曾为自己的出身迷惑过,但这种迷惑总不长久,很快就在大家的宠爱中消失了。既然有那么多人对她那么好,她又何必去费尽心机考虑那些无聊的问题?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明白地知道,不管王爷王妃多么宠爱她,她终归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甚至,他们心底对她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敌意。那种敌意源自她的母亲。她似乎有一个不太受人欢迎的母亲。
      天底下有谁愿意自己的母亲被别人讨厌?即使是一个从未谋面,从未给过你温暖的母亲?所以杜若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潜意识里,她希望师傅能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如何伟大如何美丽如何温柔,对她所有的指责都是诽谤。但是师傅什么都没能告诉她。她不禁有些失望。
      杜若的师傅看她一晚上闷闷不乐,似乎没心思练功,就柔声对杜若说:“孩子,天色已晚,露水太重,咱们回府吧。”听见师傅说话,杜若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诧异地问道:“咱们今晚不用练功了吗?”师傅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若若不高兴,师傅怎能忍心再逼你练功呢?今晚咱们回去吧,明晚再练。”杜若抱歉地对师傅笑笑,对自己的心不在焉表示歉意。同时心底一阵温暖:“舅舅舅妈还有师傅他们都是很疼我的,即使妈妈真的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的妈妈决不是个坏人!大家一定是误会了她!她想替妈妈解开这些误会,但却不知从何下手,不禁暗暗着急。她的师傅怎知她这些千变万化的想法,只是牵着她的手,穿过树林,轻轻地跳过围墙,回到了位于围墙边的杜若的小院落。
      季春这时正和下人一起,着急地四处寻找着失踪了的杜若。他也来过杜若住的小院子——念雪苑,但见院子锁着门,院里漆黑一片,便以为杜若没回小院,院里的人去找她了,也就没多停留。杜若悄悄地回到院里,像以前一样,没有人知道。等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的季春再次转回小院时,杜若已经安静地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抬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了。
      小院还是原来的小院,依然是竹林小径,花香阵阵;杜若还是原来的那个杜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季春却有种劫后重逢的惊喜,他上前抓紧杜若的手,激动地问道:“若若,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哪里?吃饭了没有?”杜若对着季春浅浅一笑,说道:“我一直在后花园的假山后呆着呀,你也不去找人家!”想到自己在假山后的凄凉,不禁扁扁嘴,泪光在眼睛里闪了几闪。季春惶惑地向受了委屈的杜若不停地作揖道歉,说自己真是该打,为了仰弟弟竟然忘了若妹妹。看着表哥诚惶诚恐,自怜自责的样子,杜若噗哧笑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和矛盾霎时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季春见杜若笑了,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禁也笑了起来。两个人情不自禁地依偎在了一起。季春轻轻地帮杜若把眼角几滴眼泪擦去,温柔地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若妹的眼泪。”杜若害羞地笑了,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进季春的怀里。季春心神一荡,直想亲亲她红润的双颊。但清风一阵,他随即又暗恨自己太过轻浮:若妹还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孩子,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不干净的思想?只是情根已种,这个读了不少宋词元曲,已渐明风月的少年才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清洗自己的“杂念”了。
      两个人静静地偎依了一会儿,杜若忽然提到季仰:“小弟怎么样了?医生说他没事吧?”季春看到杜若歉疚的眼神,连忙安慰她:“小弟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他只是皮外伤,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杜若垂下了眼帘,低声说“大家是不是都很恨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调皮了。”季春爱怜地说:“若若,不要再自责了,你只是跟小弟开玩笑,小弟不会记恨你的。爹娘也不会。”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更不会,永远不会。”杜若感动地说:“大哥,你对我真好!比所有人都好。”季春看着杜若仰着的可爱的脸庞,和崇拜的目光,不禁又是心驰神摇,赶紧压抑住自己,转头向着屋子呼唤:“张妈张妈,赶紧给小姐做点饭菜,小姐还饿着呢。”
      那位叫做张妈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一身利落的下人打扮,却格外精神,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风致。她是杜若的贴身保姆,这时听到季春的呼叫,端着盛了饭菜的盘子,快步走出了屋子。她麻利地把盘子放在石桌上,一边往外拿饭菜,一边说道:“早就给小姐准备好饭菜了,只是怕打扰了少爷和小姐说话的兴致,才没敢端上来。小姐饿坏了吧?赶紧吃,有你最爱吃的莲子糯米羹呢!”杜若看到了喜欢的饭菜,一时忘了一天来所有的不快,兴致勃勃地吃起粥来。季春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吃粥,不时提醒她吃些菜。
      第二天,季春带着头上缠着绷带的季仰,来小院找杜若。季仰看到正在院中无聊地走来走去的杜若,嘟着嘴跑过去,抱住杜若叫道:“坏姐姐,仰子受伤了也不来看我!”杜若搂住季仰,愧疚地摸摸他受伤的头,说:“姐姐确实坏,害得小弟弟把头都跌破了。以后姐姐再也不用大狗吓你了,好不好?”季仰天真地回答:“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吓我的。大哥说你是为了训练我的胆量,才放大狗狗在我身边的,是不是?我以后再不怕大狗狗了,也不跌破头让姐姐担心了!”不知何时王妃也走到了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放心地笑了。她慈爱地抚摸着杜若小小的头颅,安慰她说:“我们都知道若若是个好孩子,不会故意伤害小弟弟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杜若心里一热,轻轻地叫了一声:“舅妈……”,所有的不安似乎都随风飘散了,包括对自己母亲的疑问。
      杜若希望自己能就此忘记母亲,忘记去追寻自己的身世,安心生活在大家的关爱里。可是她一直是个好奇的孩子,自己身世那么重大,与己关系密切的问题怎能不引起她的兴趣呢?她也隐隐觉出自己的母亲似乎是王爷王妃刻意不提的人物,但她仍是要问个明白。
      杜若最先问到的人是季春。季春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知无不言。可惜的是,只比杜若大不了几岁的季春对上辈的恩怨知道的和她一样少,实在爱莫能助。她又去向下人们打听。下人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杜若见大家茫然,知道这件事情只有王爷王妃才知道的最清楚。但她也明白,王爷王妃似乎有难言的苦衷,他们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问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告诉她。杜若陷入了矛盾的苦恼中,几天里都是闷闷不乐。
      但是杜若还是不肯放弃追问。这天,是季仰的六岁生日,王爷和王妃为宠爱的小儿子庆生,请来了戏班子来王府唱戏。王爷王妃爱看戏,不时地在王府内请戏,杜若他们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特别的兴奋。但是因为这次是季仰的生日,杜若季春就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去玩,而是挨着季仰一起看戏。台上生旦净末丑咿咿呀呀地唱念做打,台下季仰手舞足蹈,甚是热闹。季春向杜若望去,见她板了几日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不禁松了一口气。
      因季仰今天是小寿星,所以王爷特命他也点一出戏。季仰刚刚识几个字,那懂得戏文的好坏。因见目录中《白兔记》三个字是他认识的,白兔又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小动物,就兴高采烈地指着《白兔记》对王爷叫着:“就演这个,就演这个,我要看小兔兔。”王爷一笑,着人通报了戏班,就紧锣密鼓地排演了一出《白兔记》。
      哪知《白兔记》并不是讲小白兔历险记的,而是讲五代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的故事。戏文说,刘知远没当皇帝前是个流浪汉,一个大财主知他日后必会发达,就把女儿李三娘嫁给了他。大财主死后,刘知远因不能忍受财主儿子儿媳的欺负,被迫从军,入赘岳帅府,享受高官厚禄。而三娘却受尽了兄嫂的折磨,在磨房中生下一子,送至刘知远处抚养。15年后儿子因追猎白兔,得与生母相逢,终于惩处其兄,全家团圆。小季仰看了半天,没有见到他想象中的白兔,竟兴致索然地趴在王妃怀里睡着了。季春和杜若毕竟大些,听得懂戏文,瞧得出其中的趣味,也就顺势看了下去。演到三娘磨房产子时,杜若更是看得出了神,怔怔地盯着戏台上的李三娘。到了三娘认子时,杜若若有所思,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专心看戏的王爷王妃,似乎有话要问。王妃注意到杜若的表情,轻轻一笑,俯身低声问杜若:“若若,是不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杜若摇摇头又点点头,迟疑却又坚决地问道:“舅妈,我想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是不是也像三娘一样在受苦?”王妃听了,一下愣住了。迎着杜若那双期待的眼睛,王妃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赶忙拉了拉王爷的衣袖。
      一片吵杂中,王爷却早已听见了杜若的话。他知道难题终于还是来了。在他答应了雪澄为她抚养女儿那一刻起,他就已开始担忧,该如何向长大后的杜若解释她的身世。他能告诉杜若,她的母亲是因为没能够嫁给他而负气远走吗?能告诉杜若,他其实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吗?能告诉杜若,她的母亲已经抛弃了她,不要她了吗?如果把实情都告诉她,这个无父无母可怜的孩子,从此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开心快乐了,说不定还会恨他和羽怜对她母亲太狠心绝情。这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他说出了那个酝酿在心中很久的谎言,他对杜若说:“若若,我早就想告诉你母亲的事情,只是没有机会。”他顿了顿,看看杜若散发着惊喜和企盼光芒的黑眼睛,心里说:“她真的很像雪澄,特别是亮亮的黑眼睛。”不忍让杜若等很久,他接着道:“你的母亲是我的义妹,名字叫韩雪澄。她很美丽,也很……坚强。在我和你舅妈结婚的那一年,她也出嫁了,嫁给一个守边的大将军,去了很远的西蕃。后来,在你三岁那年,她又回到了王府,把你托付给我。她说西蕃风沙太大,环境恶劣,你在那里老是生病。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只能托我和你舅妈养大你。我劝她也留在王府里,西蕃的风沙是一个弱女子不堪承受的。可是你母亲不愿意,她坚决地要和你父亲在一起,说,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只是苦了你,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她走的时候,很舍不得你,哭了很久呢。”
      杜若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舅父讲父母的故事,听说母亲为她哭了很久,她不禁也流下了眼泪。王妃看着一本正经的王爷和悲喜交加的杜若,悄悄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王爷是为了杜若好才编了这样一个故事,可是这样真的能隐瞒住过去的恩怨,解开杜若的心结吗?这个谎言能维持多久?
      这时《白兔记》已经结束,王爷挥挥手让戏班下去,只留下一家人坐在原地,静静细说当年。杜若在得知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女子以后,心情开朗了好多,也轻松了好多。她一直怕自己的母亲是个不受人欢迎的人,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但是她还是向王爷提出了存在心中好久的一个疑问:“我妈妈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舅母提到妈妈时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是不是我妈妈得罪过舅母?”王爷有些不知所措,不禁口吐真言:“因为……你母亲也想嫁给我,所以……”杜若拍拍小手笑言:“我知道了,妈妈喜欢舅父,舅父喜欢舅母,所以妈妈就不喜欢舅母,舅母也不喜欢妈妈。是不是?”看着两个大人难堪的样子,杜若赶紧一本正经地对他们宣布:“舅母,你不要再记恨我的妈妈了,她现在喜欢的是我爹爹,喜欢的很,她不会再跟你抢舅父了,你放心好了。”王爷王妃看着杜若一派天真烂漫,心里都是酸酸的。
      季春不了解上辈的爱恨情仇,只以为这就是杜若真实的身世,不禁替她开心,又为她小小年纪就远离父母而感到难过。他心里暗暗发誓:“我决不会像爸爸一样,因为爱上别的女人而抛弃若若的妈妈。我只爱若若一个人,永远陪在她身边。”他却忘了,这个别的女人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杜若自那日解决了心中的疑问,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可爱。王妃看着开心的杜若,却很担忧。她问王爷,如果有一天,若若要求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们怎么办?王爷笑笑说:“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所以骗她说父母远在西蕃。她一个弱女子,又在南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肯去荒凉的西蕃?即使真想去,我们也有很多理由拖延,这可不是去百儿八十里外的地方游山玩水,哪能说去就去?她见没有办法去,慢慢心就会淡了。等她和春儿结了婚,有了娃娃,就更没这份心了。到时她也大了,大不了我们可以告诉她事实。现在还不行,她还是个孩子,事实对她,实在有点残酷。”说毕叹了口气。王妃听了,不禁对夫君的打算由衷佩服。
      可是他们低估了这个谎言对杜若的影响力,也低估了杜若的执拗。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她不再为母亲的好坏而烦恼,却又开始心心念念如何去西蕃与父母团聚。虽然王府很美丽,身边的人也很好,但她仍想和李三娘的儿子一样,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那里。她知道塞外很远,还有很厉害的野兽,所以她更辛勤地跟师傅学轻功,学剑术。她自信,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可以去塞外寻亲了。只是有时想到要离开王府,离开大家,特别是离开季春哥哥,她会特别的伤感。她想,我见到了父母,一定劝他们不要在那么苦的地方做什么将军了。我要带他们回王府,和季春哥哥们一起过快乐的生活。
      十四岁,正是如花似玉的豆蔻年华。这一年,杜若长得特别快,似乎转眼间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但身体成长,杜若的心智也在渐渐成熟。她不再跟哥哥弟弟们一起疯玩疯闹,文静了很多。除了晚上跟着神秘的师傅在小树林里学武功,白天一般都呆在自己小院子里读书写诗,抚琴作画,俨然一大家闺秀。王爷王妃对越来越美,越来越乖巧的未来儿媳很满意,可是季春和季仰却有些受不了杜若这种羞答答的作风。特别是季春,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闯入杜若的闺房,拉着她到处摘花弄草,逗蛐蛐,捉知了了。爹娘不止一遍的提醒他,若若现在是个大姑娘,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顾男女大防,随便厮混了。
      季春陷入了无限的烦恼。他刚刚萌生的男女之情爱忽然受到了阻碍,长大真是带给了他很大的难题。他只好跟着其他几位浪荡少年外出游山逛水,吹箫弄月,渐渐混出了些名声。季王爷虽然要求季春好学上进,老成持重,却也并不过分压抑他的少年心性。况且又怕他在府中与杜若耳鬓厮磨,早早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也就乐得放他出府游玩。自此,昆明城里都知道了季王府的大公子,才学好,相貌好,是一位真正的翩翩佳公子。那些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们,莫不以被他召见为荣。
      季春是个风流才子,但他却风流不下流,常带烟花女子泛舟翠湖,却仅是为了看悦目的美景美女,听悦耳的歌声水声,和风趣的朋友谈笑歌哭罢了。至于去烟花巷狎妓,眠花宿柳,他是绝不肯干的。他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个可爱的身影,早已认定那是他唯一的女人。所以,任凭那些朋友们如何劝导引诱,他都不愿与那些歌女们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大家都以为是因为季府规矩很严,季春才不肯越雷池一步,也没有人再来强求他。
      这天,昆明的天气出奇的炎热,季春找杜若去府里的月明湖上戏水,却不料又吃了个闭门羹。他闷闷不乐的出府找好友李旬玩,又邀集了一群闲人去螺峰山下的翠湖边乘凉。
      这翠湖原名九龙池,因其东北面有九股泉,汇流成池。此湖原来并不在城内,是当年季雄带领手下官兵筑云南府城时,圈入了城内,并挖河引水出城,以免水溢,祸害百姓。季雄并仿西汉周亚夫细柳营屯兵,在九龙池西建了“柳营”,“种柳牧马”。这九龙池因其八面水翠,四季竹翠,春夏柳翠,故在民间又得了个翠湖的雅号,有“城中碧玉”之美称。
      如今翠湖已经成了府城百姓最爱去的游览胜地。富家子弟更是把这儿当作了他们饮酒作乐的根据地。府城四季如春,五月的翠湖与别时风景无大不同,一样的碧波荡漾,柳枝抚岸。湖的周围开满的各种各样艳丽的花,东一丛西一丛,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虽然景如往日,但大家仍然兴致勃勃,坐在湖边指点河山,激仰文字。
      因为是白天,又特别炎热,所以湖面上很少有船,只有碧叶红荷,在日光下轻轻随风摇动。乘凉游玩的人们大都坐在湖岸柳荫下,或高声谈笑,或闭目养神。季春他们一伙人聚在南边葫芦岛听荷轩里,说些骑马打猎,追逐风月的趣事。
      这时湖面上慢慢飘来一艘华丽的画舫,舫内隐隐传出悠扬的琴声。画舫渐行渐近,琴声越来越大,画舫里的人物也渐渐清晰,可看清那是府城最富有的大商人魏易带着家人乘画舫来游湖纳凉了。炎热的日光下,这首画舫远远望去,竟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人们一看便身心为之一凉,想必住在雾气笼罩下的画舫里,更加清凉无比。原来他这艘画舫不同于别的画舫。听说制作画舫的木料,是从喜马拉雅山运来的生长了几百年的冷杉。这种树木常年吸取喜马拉雅山的精华,有一种特殊的品质,用它造的船,建的房子,无不冬暖夏凉。
      岸上的人们望着画舫上神仙般的一家人,不禁羡慕地交头接耳。李旬也探头对季春说:“看来咱们府城,最有权势的是你家,最有钱财的还是魏家。就说这艘画舫吧,恐怕连皇上也没福享受。”说毕不禁啧啧赞叹。季春笑笑,并不说什么。另一位少年陈家和却忍不住了,跟李旬争论道:“魏家想跟皇帝比?笑死人了!他家也就在府城显摆,让他去京城试试?有钱的人家多了去了,还皇帝!也就你们这种土生土长的昆明人,才会说出这么没见识的话!”陈家和与季春一样,都是随到昆明做官的父亲迁出南京城,来到这里的。虽然对京城的印象早已淡漠,却愿以京城人自居,很看不起府城本土人。而身为府城本土人的李旬,自认为没见过大世面,骨子里原有一些自卑,所以就默认了陈家和的论点,也不争辩。季春却慢悠悠地接话道:“造这样一艘画舫,确实不易。当今世上有这种财势的,原也不多。”李旬听了,不禁得意地瞟了一眼陈家和,意思是说:“看看,人家季春都这样说了!”陈家和咽了口唾液,却也不反击李旬。季春在这个圈子里,是很有权威的。不止因为他才学好,更因为他爹是坐镇云南的王爷,掌握着这个省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来季春也是要做王爷的,谁敢得罪他?
      这时另一个年龄较大,出身武林世家的青年杨克也加入了讨论,他说:“魏家有三宝,画舫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两件更厉害的宝贝哩。”说到这里,特意卖了个关子。看季春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催促着他快说,他便得意地续到:“这第二宝嘛,是指他家有一把削铁断金的宝剑,我们习武之人都欲一睹而后快呢。第三宝,也是最有魅力的宝贝,却是他的独生女儿。”余人不信,都嗤之以鼻:“宝剑倒还珍异,可是一个女孩子算什么宝贝啊?”杨克更得意了,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魏家的这个女儿可真是宝贝!她可是咱们府城第一美女,算得上闭月羞花,国色天香,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骗你们,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次啊,我随爹爹到魏府,正巧在后花园撞见了魏家小姐。啧啧,我也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只有她才能让我神魂颠倒!”说罢一脸痴迷。李旬忙问:“她有没有雨枝美?”雨枝是府城花名最盛的名妓。那青年撇撇嘴,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众人听了,都很神往。杨克又指指画舫,神秘地道:“恐怕今天画舫内弹琴的人就是她吧。”众人听了,不禁都伸长了脖子向画舫看去。只是画舫内只能看清魏老爷肥大的身躯,内中女眷一个也无,想是都躲在帘幕低垂的画舫深处了吧。大家都有些怅然,一时人群变得静悄悄的。
      季春听了杨克的一番描述后,心里想的,神往的却是另一个人。看大家为了一个魏家女儿神魂颠倒,他冷笑道:“天下未必只一个魏家小姐,我认识的女子,自信要比她美得多。”他说的女子当然是杜若。“只怕比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吧。”他又自语道。杨克听了,很是不服:“你说的只怕是你梦中的仙女吧?现实中哪里再去找比魏家小姐更美的女子?”众人一阵哄笑。季春大声道:“我说的就是我认识的女子。”杨克道:“那你说出她的名字大家听听。”季春一阵踌躇,他知道表妹的闺名是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的。但听得四围都是窃窃笑声,好像都在嘲笑他说大话。年少好胜的他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高声道:“她……她的名字叫杜若。”却不料杨克仍是不信,摇摇头道:“没听说过,只怕应该叫杜撰吧。”季春急了,道:“不是杜撰,真有其人,她……她是我的表妹。”杨克点点头道:“原来是令表妹,想来一定很美,大家说是不是?”季春看大家都是敷衍地点点头,叫声好,似乎不信,大急道:“你们不信?明天我把她带来,你们见了她,就知道我不是说假话了。”杨克和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七嘴八舌地撺掇季春,明天一定要把表妹带来看看。季春豪气干云地答应了下来。只有陈家和觉得这事不妥,捅捅季春,低声对他说:“你怎么和他们府城人一般见识?你忘了咱们来自京城的人家,都不许女子轻易踏出府门一步?你这样做,你爹娘能应允?”季春听了,陡然像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叫道:“坏了坏了,我忘了若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我出府玩了。各位,对不起,我……”大家见他要反悔,一来被他勾起了兴致,二来也不大明白这些京城来的人家的规矩,都齐声叫道:“不许耍赖皮,季家的小王爷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季春尴尬地站在那里,深悔自己太轻薄。他原不是浮浪弟子,做事向来还算有分寸,只是不知为何,今天竟乱了阵脚。什么少年老成,什么家学渊源,全都抛至了脑后,做起事来全失了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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