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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仲秋夜之梦【下】 ...

  •   【三】
      由白壁制成的殿住,青玉铺砌的台阶,浅茶色蜀锦帷幕上镶着有各色菱形水晶片串成的图案,珊瑚制成的门楣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珍珠,玉石梁上装饰着晶莹的琥珀,就连地上的茵褥都是选用上等丝绸铺就的,丝面上还绣着各色祥瑞图纹。烛火在如湖面般清碧的秘色瓷莲花烛台上舞动,将整个凝光殿照得透亮。一阵阵香烟从鸂鶒型鎏金熏炉中飘出。
      眼前富丽的景象不禁让躲在宝嵌屏风后面的权生看得有些傻眼了。他转过身来,揉了揉眼睛,连连晃头道:“我一定是喝醉了在做梦。嗯,是这样的……”看着权生傻样,兕子忍不住逗他似地掐一下,“公子,疼吗?”
      权生呆呆地点头道:“疼~!”
      兕子坏笑道:“人在梦境中是没有痛感的。公子既然感觉得到疼,那么眼前所见的一切自然不是梦。”
      “那我一定是被这香熏得产生了幻影。嗯…我听老人说龙脑香多闻不好…”权生自我安慰似地又点了几下头。这下惹得兕子越加想笑了,“呵呵,公子的鼻子倒还不错,能闻得出这么一点龙脑来。熏炉里的香是由七两二钱的沉香、五两的栈香、四两的鸡舌香、二两的麝香、二两的檀香、六钱的藿香、四钱的零陵香,外加二钱的甲香和少许的龙脑香混合而成,其名为梅花香。有定心凝神之效,多闻只有益处并无什么不好的。公子休要以此为由,眼前所见皆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权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兕子, “真的?!哦,那郎君家真是同宫殿一般啊!”
      “呵呵,这本就是一座宫殿。”兕子淡然道:“不信,你看那里。”
      权生朝着兕子指向看去,只见一群身着宫衣仕女鱼贯而出,每人手里都端着各种精致的食盘,而食盘上盛着的佳肴也大多是权生未曾见过的。不禁权生又傻傻地叹道,“人都说中宗时韦巨源的烧尾宴汇集了天下美食,我看怕是也比不上今日所见呐。”
      兕子不谑地笑道:“哼,韦巨源算得了什么焉能同我家相比!”
      这时,仕女们已摆置好了食盘,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静待。突然阵狂风袭来,帷幕被吹了起来,兕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刘君马上就来了。公子勿要再言,省得被他听见,将你抓去不说,还扰我阿翁的宴席就不好了。”
      权生吓得一语不发地连连点头。不过兕子依然如通晓心意似地看出权生心中的疑惑,说道:“放心吧,一会儿他来了我会给你细细讲解的。”
      风停后,一个六十岁上下精神饱满,身着汉代冕服的老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最尊贵的席位上。他身后的随从也都是曲裾绕身。而权生看的不禁有些呆愣,心中暗叹:这样太不合适宜了吧。毕竟朝世已改,现在是大唐天下!
      接下来,主人的出现让权生更加傻眼了。主人是一个体格健壮,神采奕奕,恍如玉制的青年人。不过他身着的袍衫和头上戴的翼善冠皆是帝王规制。
      看着权生呆愣的样子,兕子便轻声解释道:“那个六十老翁就是刘君,他乃是汉家天子,世称汉武帝。而那个风姿绰约青年就是我的阿翁,乃是我大唐的贞观天子。”
      权生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像吞了颗鸭梨似的,惊得他彻底傻了。而兕子倒是淡定的很,故意调笑起他,“唉,怎么说我也是大唐的晋阳公主。你这样的表情对着我也未免太失礼了吧。权德舆,你应该闭上嘴巴,才对。”
      到此权德舆才彻底明白,这位曾经所谓与自己同宿的瑶台寺的郎君,其实是太宗皇帝的爱女晋阳公主。于是,他赶紧闭口,先是向着太宗坐席的方向连叩九首,然后又向是兕子叩了一下。冷汗不住地从权德舆的额上流了出来,紧张、疑惑、激动……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结在了权德舆的脸上。
      兕子善解人意地轻声解释道:“我知道公子的心思,由贞观到建中相隔百多年,由汉到唐更是千年之隔,缘何我阿翁和刘君依然如顾。其实都是长生药的作用。”
      权德舆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傻傻地做起了比划。
      被他的傻样逗乐的兕子笑了笑,悄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刘家老翁这般老气,而我阿翁确是青年俊美,是吧!这个不难回答,谁让刘家用长生方子又老又土,功效自是不如那逻迩娑婆寐给我阿翁的方子啦。”

      【四】
      权德舆似明白又不明白地点了点头,依然顾我地比划着,好像兕子并没有把他心中想问题的给答全似的。兕子突然阴沉着脸,苦笑道:“阿权,是想问为什么那些宫人们和我阿翁、刘家老翁一样,是不是宫人也都吃了长生药?呵,当然不是!她们和我一样都是亡魂。”
      权德舆顿时一怔,立刻愧疚地向兕子叩了一下首,接着又在地上空手写起了着自己的歉意。而兕子则故意不领情,装作不明白地问道,“阿权,你空手在地上划来划去到底要说什么?”
      没奈何,权德舆又向兕子重重地叩了三下首,然后斗胆拉住了兕子的手,在她的掌心又将自己的歉意写了一遍。不料,兕子却不快地说道:“权德舆,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是亡灵嘛,亡灵的手心又怎么会有感知呢!”
      心急之下,权德舆欲将手指咬破,以血代墨。见状,兕子赶忙拦住他,忍不住地笑道:“快停下,你的意思我早就明白了。方才都是逗你玩的。你要是真将手指咬破了写血书,弄污了我家的地板是小,引来了刘家老翁可就真麻烦了。”
      一位体型丰盈,穿着间色襦裙的尚食已经将席上菜试尝完了,向太宗呈报完毕后,宴席本该这时开始。谁料,武帝的后身突然冒出一个人说,“虽然唐帝那的人已将菜品都试尝过了,但是妾身依然不放心。毕竟千年之差,唐人的口味与大汉总是不一样的。所以请陛下,准许妾身为陛下再试尝一下。”
      武帝点头道:“有劳鱼姬了,去吧。”
      接着,那位名叫鱼姬的汉宫美人又将席上的菜逐一尝了一遍。不过,与方才的唐宫尚食不同,这位鱼美人每尝一道菜都要露出相应的表情来,遇上合心意的就微笑颔首,遇上不怎么合心意的就微皱眉头。她的举止让唐宫的的人看了不禁有些想笑其失态。而汉宫这边的人倒不以为然。本来武帝让她试菜,不过就是想知道那道菜好合适汉人的口味,难道菜不合适而已。
      开宴后,武帝第一筷挟得就是方才鱼美人点头盛赞的六叶海兽纹金盘中的灸肉。之后,他又连挟两筷子,吃得津津有味地问道:“这是什么肉,如此鲜嫩?”
      坐在另一端的太宗端了端下巴,笑道:“膳食方面的事情。朕也不清楚,阿江,你来给汉帝说说。”
      于是,江尚食有礼地上前,应道:“奴婢遵命。这道名为汉宫彻,所用的肉材是一岁小牛的牛脸肉和八个月大的小野猪的腿肉,配上秘制酱料放在微火上灸,将表层的血水灸干就成了。”
      太宗微微提了一下唇角,淡然地说道:“其实也就是用了些大唐特有的酱料灸牛彘而已。”
      武帝脸一下僵住了,他怒瞟了一眼鱼美人,然后故作平和地说道:“牛和彘本是平常的食材,经唐宫炮制竟能有这般鲜美。倒真叫朕一下子吃不出来是什么了。对了,汉宫也有道特色菜叫凤凰涅槃,其实就是火炮雉鸡。下月重阳,你到茂陵来朕定请你尝尝这道菜,记得叫上你家的雉奴。”
      太宗不见意地爽快应道:“多谢,刘兄。朕一定带着雉奴来。阿江,下次你去乾陵送膳时,同雉奴说让他不必在为重阳阿武宴请吕后的食单发愁了,干脆那日邀上吕后直接去茂陵,想来汉宫的菜吕后不会不满意,更何况还有火炮雉鸡这样的特色。对了,以刘兄的慷慨,这重阳佳节,断不会将自家的长辈拒之门外的。是吧,刘兄?”
      武帝本想着借叫凤凰涅槃、火炮雉鸡给太宗一个下马威的,没到却惹自己一身没趣。只好无奈道:“嗯…”
      六曲镀金边海兽纹琉璃盘中盛着一道碧绿爽青的菜,引起了武帝的注意,见太宗端起筷子挟了几口,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武帝不禁也跟挟了一筷子,尚未入口,青绿的菜肴所散出的酒气就已让人先醉了三分,细细咀嚼原本清淡的酒味渐渐浓郁了起来,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武帝赞道:“这是什么菜,口感清淡,但回味无穷。想必又是唐宫的特色,是不是你从西域带来的?”
      太宗忽然皱了皱眉头,淡淡笑道:“这道菜的副料是剑兰的烧春,自然吃起来酒气逼人啦。这道菜是什么嘛。呵呵呵,刘兄果然是有识之君,确实这食材来自西域。不过,不是朕带回来的,而是刘兄你。”
      “朕?不会吧,瞧这青绿的样子总不能是葡萄叶子吧!”见武帝一脸疑惑,太宗正色道:“当然不是葡萄叶子,是苜蓿。”
      顿时,武帝也跟着绿了。苜蓿自汉代传入中原,一直都是马食。直到唐开元时期才变成一道宫廷菜。不用说这道菜又吃得武帝心头一闷,为扳回一些面子。武帝苦笑,“时过千年,唐宫尚食手艺真是了得。竟能化腐朽为神奇。来人,赐唐宫尚食丝帛各一百匹。”
      江尚食推辞道:“谢汉帝夸赞。奴婢是唐宫的人,只受唐天子的诏命。私受汉帝的赏赐,不再情理。所以奴婢不能收。”本来想找个台阶下的武帝,被江尚食这么一说,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太宗豁然点头,道:“ 汉帝与朕约为兄弟,兄弟之间不分彼此,阿江就当是朕赐的收下吧。”
      于是,江尚食先是大礼叩谢太宗,然后象征性叩谢了几下武帝,将赏赐的物品收了起来。
      接着,武帝为继续扳回一些面子,主动出击故意吃了几口酥山,挑剔道:“太淡了,不够甜。”然后,迅速地从鎏金银罐里盛一小勺沙状物撒在了酥山上,洋洋得意地说道:“听说唐人做的蔗糖放入了牛乳比汉代的石蜜要甜。不过,依朕看蔗糖不过是把石蜜磨成了沙罢了。”
      而太宗倒不怎么在意武帝的说辞,只是好奇地看着武帝摇了一勺酥山放入口中,淡然道:“刘兄,你嫌酥山不够甜放蔗糖放石密都可以。放盐做什么?糖罐在朕的这边!”说着,太宗便将糖罐推到武帝那里。
      武帝脸色越加地难看了,汉宫的人不觉倒吸了口冷气。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然刮起一阵怪风。乐声重新回荡在了权生的耳边,这次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奏响的是霓裳羽衣曲。一个身着黄色道服的老人飞身入席后,跟从他来的乐伎们依次地入殿给太宗和武帝行大礼后,又重新奏起了霓裳羽衣曲。
      而权德舆痴讷地看着发生地一切,心中的疑问此起彼伏,围绕着眼前的黄衣道人展开,他分明是与自己相约不至的孔升真人,可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瞧他入席后对二圣所行的礼,也未免太不符合道人身份了……
      早就看透权德舆的兕子,轻声笑道:“傻阿权,你还真信他是道人呀。他才不是什么道人,就连看见的那张脸也不是他的真容。”兕子的话尚未说完,宴席上武帝便耐不住性子上前去,扯住孔升真人的脸皮,言道:“你这李家小儿,越来越没有礼数了。今日误了时辰且不去说,怎么还在长辈面前装起大来了。”说着,武帝用力一扯整张脸都扯了下来,权德舆吓得闭起了眼。兕子倒不怎么见意,推了推权德舆,“没事,张开吧。你的孔升乃是我的侄孙,方才刘家老翁扯下的不过是一张假面。现在才是他的真容,他可是俊丽的人儿。”
      权德舆迟疑一下,还是睁开了眼,果然如兕子所言。一张苍老的假面软趴趴摊在了地上,而现在的孔升真人则是二八年华的少年郎君。
      被武帝揭下假面的少年,略有不爽地言道:“今日有朕的太翁在堂,误了时辰是朕的不是,这要打要罚也该由朕的太翁说来算。您这未免喧宾夺主吧?”说完,少年便向太宗大拜道:“孙儿隆基,拜见太翁。臣方才在荆平王那耽误时辰,甘愿受罚。”
      太宗淡然道:“起来吧,鸦奴。方才你刘爷爷都揭过你一层皮了,朕就多说你什么了。不过,鸦奴啊,朕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吃了长生药回到二八年华是好事用不着遮掩,瞧你戴着的假面比你一千多岁的刘爷爷看着还老。也难怪他生气了。鸦奴你呀,百多岁的人啦,竟不知轻重。快给你刘爷爷陪个不是。”
      “是,太翁。”言罢,李隆基恭恭敬敬地给武帝鞠了三躬,然后神情挑逗地言道:“刘君勿要介怀,这张假面本是为防人之口的。您老者风貌,体会不到朕种百多岁的人因为长着张娃娃脸被后生说成黄毛小儿的苦处啊。”
      武帝瞅了眼李隆基,心中暗恨道:‘这祖孙俩一搭一唱,分明是暗讽朕的老态。’
      此时,屏风后的权德舆表情震惊极了。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与自己相识已久的孔升真人竟然是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一个晚上他竟然见到三位天子。按耐不住复杂心绪的权德舆不禁吐出声,“天啊!”
      就这一声竟引起了全场人的注意,兕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命人撤去屏风,解释道:“阿翁,这人是我带来的。本来我们是池亭那饮酒谁料后来刘君来了,然后我们就撤这儿,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了,他就是去年仲秋在瑶台寺给我赋诗的权德舆。‘凉风遥夜清秋半,一望金波照粉田’您不也说过他这两句写得不错嘛。您就放了他吧!”
      李隆基帮衬道:“是啊,太翁,臣与阿权算是旧相识了。阿权,不仅是才子还是忠直之人。今日放了他,也不必担忧他会把今日所见说出去。”
      不知怎么了,武帝突然恨切切地说道:“你们,你们一定是串通好的,存心让朕出糗。竟然还带着一个凡人来看朕的话……”于是,武帝愤然离席,本想着自己这么走了,太宗总得出来留一留或者送一送,至少也得派个人出来向自己致一下谦。谁料唐宫人一个也没出来,更别说太宗了。倒是汉宫人都跟着出来,这下武帝为了维护威严不得不真走。尽管心中不甘,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终究不能在汉宫人面再失面子了。
      而唐宫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权德舆身上,只等着太宗开金口。太宗似乎故意要作弄他一下似地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惊得权德舆伏地不起,直到汗水整个湿透了他的袍衫。太宗挑眉微笑道:“即是才人自当放归人间。权德舆,今后你金科及第,你可要辅佐好我孙儿李适,为大唐鞠躬尽瘁啊。否则朕饶不了你!鸦奴,你送他回去吧。”
      “谢陛下!”权德舆叩地长拜。
      临走之际,兕子特地将之前允诺的鎏金羽觞塞在了权德舆的衣袖里。
      完着,李隆基便将权德舆送回了家。
      第二天,权德舆在家中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奇妙的梦。只有鎏金羽觞能证明这不是个梦。【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仲秋夜之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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