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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V2.16 ...


  •   夏去秋来,时光匆匆流过。

      我在踏出屋外的瞬间,就被清冷的秋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把手揣进衣袖里,我低着头往街角的小酒馆跑去。

      今天的任务相对来说比平时要轻松,只要等在街心广场的雕像处,在一个老头从那里经过时偷走他钱包里的一枚戒指再交给司各特就好了。

      其实总的来说,虽然有时会很严格,有时会惩罚我,但乔治大叔却通常不会故意刁难我。
      他让我做的任务往往都是看起来比较困难,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能发现那些都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比如他不会在第一天就让我去街心广场偷东西,即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偷窃算不上什么可耻的事,但两个月前时,我却连翻个垃圾堆都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羞耻得满脸通红。
      比如他也不会让我正面和别人起冲突。我的任务通常都是收集情报或是小打小闹,偶尔会被要求掀掉几个倒霉的小贩的摊子,好造成混乱让司各特乘机跑掉;有时我也需要偷偷翻上高墙,躲在城墙的阴影里用弹弓去打经过的路人。
      这些都是看起来麻烦,但做起来却没有太大危险的事,其中最坏的后果也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小贩们逮住臭骂一顿。

      不过在些时候,我通常都会偷偷用一点“幸运”,让他们的怒火不至于燃烧到暴打我的程度。

      每天都会有一个新的任务。
      起初乔治大叔会在前一天晚上直接告诉我,并叮嘱我要注意些什么。
      在熟练了以后,在晚上睡觉前我会在自己的枕头上看到一张字条,上面简短地写着任务相关的人物地点和具体事项。

      再后来,在一个司各特迟迟没有回来的夜晚,在我不顾大叔的叫骂和阻止偷偷跑出去找到他以后,这些任务都会由司各特亲口来对我说。

      就像今天的任务一样。

      在完成任务之后,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就都任由我支配。

      起初还不熟悉的时候,一个简单的要求也会花掉大半天的时间。
      在那些日子里,等到我勉强做完需要做的事情之后,通常都已经到了太阳西斜的傍晚。大街小巷中处处都能闻到食物的香味,能听到大人们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孩子们或者会扔掉手里的玩具蹦跳着跑回家里,或者会依依不舍地和小伙伴们再多玩一会,直到他们的爸妈揪着他们的耳朵让他们回家。
      落日的余晖为科英布拉城的房顶镀上一层闪闪的金辉,从来听不到呼唤声的我通常会蹲在高高的城墙上,愣愣地看着那层金色。

      它是那么的刺眼,有时竟让人忍不住模糊了视线。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格外的难受,也就没有心情在外面游荡,只得匆匆地赶回寄住的那间小屋。

      再然后,随着熟练度的提高,完成一个任务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来越短。当第一次在离日落还有很久的下午做完要做的事情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居然有整整半天的时间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大多会钻进人流繁杂的贫民窟,偷偷练习那份奇妙的“幸运”。
      这份神奇的能力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因为直觉告诉我它是能保护我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漫长的练习中,我渐渐学会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献祭并推动别人的情绪。
      不仅是将善意拉大,覆盖恶意;这项能力也能够将疑惑缩小,将怒气浇灭,创造出不存在的同情,甚至是抹掉一些略微松动的记忆。

      简单的改变情绪只需要微末的付出,一滴血,一条浅浅的伤口便足以。

      但若想无中生有,甚至是抹灭本来存在的记忆,则需要更猛烈的疼痛和鲜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动脉能够带来超乎想象的力量。

      但正如之前所说,虽然伤口愈合很快,但疼痛却持久不息。
      如今割破手指已经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但如果想要割断更深更致命的地方,求生的本能却会让我犹豫再三。

      而且,另一个关于“幸运”的发现也让我有些丧气。

      它不是万能的。

      确实,在最开始时我便有所准备——罗兰曾经说过:“法师都是规则的奴隶。”——这份微妙而难以捉摸的“幸运”能带我往前走的距离其实微乎其微。
      但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我发现这份“幸运”似乎无法对人心以外的东西造成影响。
      我曾看到罗兰一个动作就能挥灭火焰,我也曾经在他“创造出”的那个无尽的黑暗房间里拼命奔跑过。如果这些都是他的“法术”带来的成果的话,那为何我的“幸运”却连一根树枝都无法折断?

      又一个徒劳无功的下午,我在河边洗掉了手上的血迹,抬头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大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我开始尝试控制人心之外的事物的第五天,和前四天的徒劳一样,甚至连一片叶子飘动的轨迹我都没法改变。

      更糟的是,在早上被三四个气恼的小贩围着骂的时候,我发现和让别人对我视而不见不同,我对人们情绪的控制一次只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是说如果有复数的人出现的时候,我的这份可怜的“幸运”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把手在衣服上擦干,我决定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不再进行无望的尝试,转而开始在这座城市里进行新的探险。

      科英布拉城据说和帝国存在的历史一样悠久,但这座城市历来因为地处边界而远离国家的中心,自然得不到什么太好的发展。
      放眼整座城市,新式和老式的建筑交错纵横,街道的规划杂乱无章,居民区和商业区也没能像畔廷顿那样泾渭分明,乍看之下似乎毫无可取之处,但这座混乱之城却尤其适合见不得光的人在其中穿梭往来。

      比如拿钱帮人办事的佣兵,比如常常各据一个角落的乞丐们,比如进行着黑市交易的商人们,比如,我。

      我渐渐竟然喜欢上了这座给我带来无尽痛苦回忆的城市。
      在晴朗的下午,我喜欢顺着外墙上的铁梯爬上城市中最高的塔楼,趴在巨石和巨石的缝隙间,低头俯视那如蚂蚁一样的芸芸众生。

      这座塔楼原本是某代领主建造的灯塔。据说他的未婚妻在和他结婚前曾希望坐上跨越狭湾长船进行最后一次旅行。深爱着她的领主大人答应了,他离开了自己的领地,亲自将那位美丽的小姐送到了长船上,叮嘱她在旅行结束后早日归来。
      但可惜这殷殷的嘱咐被无情的海水吞噬无踪。那位小姐的长船在起航后就再也没能回来,没有人看到它在哪个港口靠岸,也没有人再听到任何关于那艘船上人们的消息。
      大家都认为那位小姐和长船上的其他人一起早已葬身大海,一如无情的风暴女神千百年来做过的事情一样。

      但那位领主却坚信他美丽的未婚妻只是坐上了一艘迷失方向的船。

      “只要有灯塔,”他说:“只要有灯塔,他们就能顺着光芒回家。”

      他甚至想在帝国最大的港口芙洛拉港修建一座灯塔,只为了能照亮他爱人回家的路。

      但富庶的港城领主无情地嘲笑了他的想法。

      “没见过大海的乡巴佬,”芙洛拉港的城主说:“你以为一座灯塔就能换回你死掉的妻子吗?更何况,”他哂笑:“你根本就出不起修建灯塔的钱。”

      备受侮辱的领主独自回到了他的领地。就在大家都猜测他是不是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时,他做出了一件更疯狂的事。
      他决定在自己的领地上,在离大海数千里之远的科英布拉,修建了一座比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灯塔都要高的塔楼。

      没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做成这件事,除非那座灯塔能矗立在他们眼前。

      春去冬来,一年年的时光如流水般奔腾而过,源源不断的工匠们扛着石料来到了灯塔的所在地,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开始还有人在数,直到那高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领主大人的两鬓开始泛灰,他的封臣们恳求他娶一位新的妻子,而不是去等那个早就死在大海里的女人。

      “只要她还没有回来,”领主回答他的封臣:“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你们的女主人。”

      八年后,磅礴壮丽的灯塔终于修好,塔顶的光芒在数百里之外也能清晰可见。

      不再年轻的领主登上高塔的顶端,据说他在那上面整整站了一天,下来时满脸都是泪痕。

      “她死了。”他终于承认,仿佛一个赌气的孩子做了最后的让步。

      在那之后,他飞快地娶了新的妻子,并有了自己的继承人。

      就在封臣们庆幸自己的领主终于不再意气用事时,他却默默改变了科英布拉家蓝底的白色利剑徽章,将其变为一栋高耸入云的灯塔。
      他也改变了原本的族语,高挑的灯塔下环绕着一圈细小的白字——“愿它照亮回家之路。”

      他从未忘记过那个在海中消失不见的女人。

      当然,老领主的后代不会容忍他如此祭奠一个和他们无关的女人。在他死后没多久,他的儿子就把族语和族徽改回了原来的样子,并命人推倒了那座灯塔最高的数层,让它的光芒无法传到数百里之外。

      “我愿那该死的女人永远在大海里迷路。”新的领主如是说。

      但尽管如此,这座灯塔,如今的废塔楼,仍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站上它的顶端,整座城市模样都能尽收眼底。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来这一带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爬上塔楼顶上时的兴奋,看着细小的人头攒动,我在那一刻第一次觉得,我不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老鼠。

      后来我每次觉得郁闷或是挫折时,就会爬上它,让微风吹过我的脸,希望它能一并吹走我的烦恼和回忆。

      但喜欢这座塔的并不止我一人。

      “辛德瑞拉。”

      虽然乔治老爹坚持让司各特把我当做一个小男孩,但他似乎时常会忘记这点。

      我拍拍手上的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巧,你又在这里?”

      他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远方。

      我在他的身边坐下,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金色的睫毛下湛蓝的眼睛比天空的颜色还要浅淡。男孩侧脸的线条日益变得坚硬,他正处于长高的年纪,脸庞渐渐开始有了少年的雏形。

      有时我不太能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司各特似乎有着两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一个他爱说话爱讲故事,虽然常常嘴硬逞强,但却无疑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关于这座塔的来历还是他告诉我的,在我第一次发现他也在这座塔上的时候,在片刻的惊讶后,他一反之前吹胡子瞪眼的凶恶样,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辛德瑞拉,”他问:“你也爱高的地方吗?”

      我点头说是,却把理由留在心中。但好在他并不关心我的理由。

      “我有个关于这里的故事。”男孩说,他昂头看天,似乎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是我很小的时候听妈……听别人说的。”

      然后他告诉了我这座塔楼和那个丧失爱人的可怜男人的往事。

      “你说得真好!”我感叹:“你为什么能把故事说得这么有趣?”

      司各特因为我的问题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敛去了笑容,茫然的神色回归到他的脸上:“因为我……我生来就是听着故事长大的啊……”

      是了,我注视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和那天声声的“对不起”一样,和那晚上的哭泣与对“妈妈”的呼唤一样,也和那个漆黑不归的深夜一样,他总有着和白天不一样的另一张脸。

      但这样的时候总是转瞬即逝,很快,他就回归了那个爱嘴上欺负我却实际保护我的角色:“辛德瑞拉,”他问我:“你多大了?”

      “七岁!”我撒谎道,把自己说大点总没坏处。

      “哼哼,还不够!过了下个月,我就十一岁了。”男孩自豪地挺胸:“所以你该叫我哥哥。”

      我对他无聊的嗜好嗤之以鼻,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他:“哦,哥哥。”

      他满意地拍拍我的脑袋,然后我们就会相对无言。他凝视着飘渺的远方,而我则去看塔楼下纷攘的人世。

      在凝视着地面的时候,那个深夜男孩失控的样子又一次跳入我的脑海。

      不顾乔治大叔的制止,我从小屋里一路跑向灯塔。在爬上层层的阶梯后,我果然在灯塔的顶上发现了他。

      他蜷缩在一个角落,抱着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受伤的小动物的抽泣,整个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我走上前去,费劲地把他抱着头的手掰开,这才看到他的脸颊上已经被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妈妈,妈妈。”男孩神志不清地低语,苍白的脸上泪水和血痕混成奇妙的颜色。

      我咬牙抱住了他,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我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将男孩无序的情绪一一拨回原位。

      “妈妈在等你回家,”我轻声说:“不要哭,好孩子。”

      他渐渐停下了抽噎,我松开他,看到他的眼睛仍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他已经不会再伤害自己。

      我坐在一边握着他的手,默默地等待他恢复正常,但之前数次的流血已经让我变得疲惫瞌睡。

      不知道何时,我在一片颠簸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趴在男孩的背上。

      “辛德瑞拉,”他嘲笑我:“你这么爱睡,真不愧是个笨蛋!还有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这么轻?是不是每天没东西吃?”

      我嘟囔着反驳了一句,然后揉着眼睛又陷入了甜美的睡梦。

      “谢谢你。”

      这是我在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V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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