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江湖》老凡

1、第 1 章

　　张小陌眼睁睁的望着隔壁桌一个满脸鬓须的汉子用两只手生生的笔画出了一尺那么长，言之凿凿道：\"昨夜城墙上的刀口足有这么深。就那么着轻轻划拉一下，城墙都给花了！\"
　　同桌的另一人也在那边指手画脚道：“听说王捕头今早就带人去看了，怕事情传开已经让人和了黄泥土把石墙给补上了。”
　　这说的是昨夜里城根下发生的一场打斗。
　　“怯，看把你们稀罕的，咱们这儿隔三差五总有闹事的，有什么稀奇？”隔着不远穿着短衫的青年咂嘴。此地归辖陇右道，不邻荒北也不邻内域，建城百年是官道途径的地方，各族混杂，来往经商络绎不绝，人一杂事就多，大家出来行走，自然少不得一些小打小闹。
　　鬓须汉子一拍桌子吼道：“你他娘的懂什么，天天一帮混子在那边打，你见过高手过招吗？”说话间那神情就像自己便是绝顶高手。
　　“滋滋，吹什么牛，高手过招，你见着了还能不被吓的尿了裤子？”像是不满他那得意的样子，一群人起哄了起来。
　　“咳咳”两声清理下嗓子，鬓须汉子站装神弄鬼道：“你以为老子是你这种胆小鬼麽！这高手过招以前我确是没见过，昨天倒让我碰上了。我家就在城墙那边，昨儿个我正好起夜。听见外面有铁器的声音，就爬着窗头想看看来着。这一看呀不打紧！”
　　“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本是晌午都在吃饭，闲来无事的，一个两个都在侧耳听着别桌的话头，这边话头一起周围的人都乱哄哄的搭起了话。
　　鬓须汉子道：“看见两个黑影从我家对面屋檐掠过，轻轻一点就纵出老远，边跑边打，速度快的吓人，我隔着那么老远，耳朵竟有咻咻的风声。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我还当是起了大风了呢！”
　　听到这儿张小陌吸着清鼻涕心想‘废话，昨夜本就起了大风！’
　　其他人全都被鬓须汉子那咋呼声词吸引了过去，忙追问道：“就两个人在打？”
　　“可不是麽！就两个人，沿着城墙根边追边打，我再探头看的时候正见着追的那个锁住了跑的那人胳膊，顺势往自己这边一拉飞出一脚差点就踹在了跑的人身上，跑的那人一个侧身，追的那人来不及收势一脚便踹在了城墙上，那一脚我简直觉得地动山摇。跑的那人胳膊还被锁着，空着的另一只手抽出了背后的大刀冲着追的人就是一刀，追的人往后一个纵身，那刀就砍在了城墙上，土石全都飞了。。。。。那势头可真猛啊，还好我也有练过几招。不然那土石肯定要砸着我！”
　　“得了吧你，就你家离城根还有十八丈远呢！能砸着你？”不知谁哈哈大笑。
　　张小陌点点头心想：你在屋里躲着呢，整堵墙都倒了也未必能砸着你。
　　虽然一群闲客都被勾搭起了兴致，却都不乐意听鬓须汉子在那边胡吹，揶揄道：“这夜里你也能看的清楚？那你说打架的人张啥样子？”
　　“长的。。。长的。。。”鬓须汉子估计都照着说书的样子编出了后面打斗的说辞，没曾想人家问的这个问题，结巴了半天涨的老脸通红，一拍桌子说：“长得有八尺那么高，又黑又壮。手比我腿还长还粗！”
　　“噗！”张小陌差点被茶水呛死，连忙放下杯子。
　　还真有听着这话认真思索鬓须汉子口中人的摸样的，可想了半天还是不解的问：“那是啥样？””
　　“就。。。就。。”鬓须汉子给这一问又开始结巴，结巴了半天板凳一踢恼羞成怒道：“就。。。就人样呗，你他娘的烦不烦！”说完就气鼓鼓的不再说了。
　　张小陌瞅了一眼隔壁桌拍桌子踢板凳鬓须汉子心想：“你他娘的！长八尺，又黑又壮，手还比你腿都粗长。那还有个人样嘛！”
　　众人见鬓须汉子不在讲下去又起哄追问道：“诶，生啥气！接着说嘛，然后呢？然后呢？”
　　鬓须汉子见问的人多了，涨红了一张脸嘀咕道：“然后。。。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呗。”同桌的人噗哧笑出了声起哄道：“然后你躲在窗子后面望见刀光剑影，当下就被吓的钻进了你家母老虎的□□里面今早才敢起来和我们吹大牛呗！”
　　鬓须汉子涨的更红更紫叫道：“你懂个屁，高手过招跟你说你也不懂！陈结巴昨天出来打更的时候迎面撞见，吓得尿了裤子现在还病着呢。”
　　有人道“陈结巴是给吓的得了惊寒，王捕头找他问话他都说不出个整话来。”
　　又有人道：“得了吧！陈结巴本来就说不出个整话不然能叫结巴麽，他胆子比老鼠还小，巡夜的时候有人在茅坑里打个喷嚏都能把他吓的尿裤子。”
　　也有人帮腔道：“今天早晨王捕头还没填城墙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城墙上的印子，是可深！王捕头带人填了四五箩的黄泥。”
　　鬓须汉子听到这儿得意的插话道：“当然得四五箩！我看昨天晚上的高手用的肯定是把宝刀！”
　　张小陌哼了声，侧头心想：什么宝刀！明明是个豁口刀罢了！
　　店内一群吃客正哄着，门外逆着阳光进来一人，进了屋才看清来人是个面貌俊秀的青年，虽只着一袭简单的灰色布衫，往那儿一站却让人觉得劲松挺拔，店内的旁人谁也没多在意新来的客人，又同那鬓须汉子哄闹去了。倒是这张小陌一抬眼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无巧不成书，这不正是‘长八尺，又黑又壮，手比那鬓须汉子腿都粗长的人么’，也就是昨天夜里被张小陌偷了豁口刀的人！
　　要说昨夜那场打斗，看的最清楚的不是被吓尿裤子了的更夫也不是离了十八丈远躲在窗子后面的鬓须汉子，而是跑出去闲晃的张小陌。张小陌离家已有半月，走的时候匆忙，只来得及从自己姐夫那床板下面扣到了一贯半钱。本想溜达溜达点钱回来，可惜可惜，钱没弄到，弄了一把破刀回来。
　　小二和着众人哄闹之余自不忘招待，喜呵呵把才进来的青年引到了空座上与人拼起了桌。座位斜对着张小陌，青年人落座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店内哄闹的众人，目光在张小陌身上停了片刻，虽只片刻却让做贼心虚的张小陌觉得头皮一麻，但转念心想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此刻怕他做什么！
　　心中虽这样想实地里难免偷偷留意起了青年，昨夜天黑里没看清，此刻再一看此人倒是耳目一新，青年头发墨黑服帖捆扎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剑眉凤眼面貌疏朗，长相虽不是特别出挑，却干干净净叫人喜欢。青年落座后跟小二单要了一碗牛肉杂汤面，面一上来便埋头吃了起来，像是饿的狠。张小陌口中叼一只筷子托腮望着青年人的豪迈吃相出神，正心想：受了伤食欲还这么好，他是饿死鬼投胎的麽？那人已经吃的干净连汤汁都一并喝了下去。没想到他吃的这般快，张小陌一时还来不及移开视线，青年已抬头。
　　那青年看见张小陌盯着自己，视线也不回避，两人正正撞个四目相对。他本是神情淡然的人，一双珠玉似的乌黑眼眸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全无波澜，看的张小陌心里发怵，对视间还是张小陌熬不住慌忙移开视线，青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思索片刻转头唤来小二结账起身离去了。
　　张小陌目送青年离去的背影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随即丢下饭钱回了自己的客房。
　　起来时他曾吩咐过不要进房打扫，此刻房间依然是自己离开时的摸样，张小陌掀开床铺，乱被里面藏着一个用白色布条缠住的长形包裹，那便是昨夜借来玩玩的豁口刀。
　　昨日一入夜张小陌就换了身全黑的短身束服，走窗棱上跃出了客栈。正逢初夏夜风微暖，窃耳偷窥爬墙根，翻墙入院穷溜达，正是快意之时。耳边却传来细琐的拳脚相斗之声，张小陌初出世道还未曾在晚上见过人打斗，心里好奇脚下便轻点檐瓦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了！打斗的是两个人，隐于暗夜，借着月光方能看见一人在追一人在跑，追的人下盘稳健一步一重击一双猿臂壮硕非常，显然是惯用近身拳脚功夫的人。跑的人身形高瘦躲避间脚法流动，身后背一把无鞘布裹的大刀却不使用，赤手空拳显然只想躲走并不愿缠斗。追的人见跑的人频频躲闪便索性侧击侧打将他逼入前方窄巷之间，奋力跨近一步低吼道：快把刀交出来。跑的人答都不答并不理他，追的人自然羞怒，他身着夜行衣在窄巷穿梭，趁着夜色时而隐于阴影，又突的钻出专挑前面人的面门，肋下，膝腕下手。
　　张小陌趴在房顶斜脊上直叹好不地道！
　　再说跑的人显然目力非常，快拳袭来总能偏头侧身避开，躲避之下仍有余力快步急行。他身穿青色布衣，为图行动方便将下摆捆扎，大抵是临时应战全无准备。张小陌心想：窄巷之中伸展不开刀剑，对方又是长拳快脚，这两点真是大不利！追的人将他逼入窄巷相比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料定他必不会出刀，又笃定自己近身功夫，所以步步紧逼并不惧怕他会抽刀迎击，可惜跑的人脚法高明，一时间彼此都占不到半分便宜。窄巷终究不长，就要到头，追的人眼见如此手下出招不由的焦急了起来，只见他一脚登在墙面上未曾落地便连打出数拳竟能分攻三路，跑的人遂不及防被三拳直击入胸入腹入膝，闷哼一声飞出老远。追的人不待他起身站稳就一个跃步长拳变扣，锁住了他右手肘腕说道：“把刀交出来就饶你不死！”跑的人仍不应答，追的人见此顺势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拉飞出一脚。张小陌看的心慌道：这一脚若是踢中肯定要残了！跑的人捂着胸口奋力侧身躲过了过去，才躲完便猛咳几声。此刻他胳膊仍被锁着，追的人见他气力不接又起脚飞踢。跑的人急喘一口猛然将身形扭成一个异样的姿态，却正好方便空着的左手抽刀，片刻间便挥刀向对方砍去，追的人料不到他筋骨如此之软，一时收不住势堪堪往后一个纵身，拳头已被削去半个，血肉模糊。
　　攻守易势，张小陌拍着胸口惊慌道：拳脚无情，刀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