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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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丑三岁的时候，渐渐显出顽皮的脾性，门槛太高，不丑喜欢一趟趟来回翻越，从门里摔到门外，从门外摔到门里，鼻青脸肿，让娘又心疼又生气，可是没有人看着的时候，不丑仍是一趟趟来回翻越，偶尔成功翻过去的时候，就站在原地哈哈大笑，娘听到笑声转过头来，也就笑了，眼里满满的宠爱。
春天到了，乡下还是一片冬天的景色，大槐树下小蚂蚁的脚步匆匆忙忙，就像不丑一样。不丑总是匆匆忙忙在大大的家里晃来晃去，偶尔跟爹擦肩而过，都不会看爹一眼。爹有时候走过了，又回头看不丑一眼，心想这个孩子到底在忙什么呢。
从木楼梯向上走，堆着不丑的宝贝，年代久远的马灯，小铜碗，还有手摇式的电话，不丑有时候盘腿坐在地上，细细把玩那些小玩意，一个人一玩就是一下午。窗外，姐姐和小伙伴们的欢笑跑闹声不时传过来，有时候声音太大了，不丑就停下来爬到窗台上去，看着姐姐们逗闹哈哈大笑，然后又回来盘腿坐到地上。
久远的楼层总是会发出莫名吱呀的声音，有一些历史久远的小生物在那些楼梯缝中忙忙碌碌生活，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不丑倏地就抬起头，瞪大圆圆的眼睛四处张望，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边，开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边喊着：娘，娘，娘……
楼梯咚咚咚地乱响，爹刚好从堂屋穿过，看见一脸慌乱的不丑就停下来，说不丑你怎么拉。不丑看见爹就停了下来，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扑到爹的身上，说爹你在就好拉。
娘有一次和爹说，不丑这孩子怎么总是傻傻的笑呢。
娘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丑正在厨房研究娘刚从锅里炸出来鲜亮鲜亮黄稠的油，那样明亮的鲜黄，在不丑的眼里变成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引诱着不丑小小的好奇心，不丑于是小心翼翼地让碗斜了斜，有一些油慢慢连续地流了出来，顺着不丑的手一直黏黏烫烫地流了下来。
爹说：不丑这孩子很聪明的，聪明的人还会傻傻的笑是有福气的。
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惨叫从厨房传出来，还有碗碟破碎的声音，爹和娘对望一眼，心想不丑又惹祸了，可是爹想应该是不小心摔碎了碗，娘想肯定是不丑想偷吃好吃的。
不丑很可怜地痛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留了一个很大的疤在手臂上。不丑看着这个疤一点都不伤心，总是傻傻笑，只是偶尔娘跟别人讲起这件事的时候，不丑才会偷偷把手臂藏起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不丑长大后，知道那肯定很痛很痛，娘说不丑还发烧了，持续一个月的痛，可是不丑发现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呢，持续一个月的痛，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印象呢。
不丑伤好后不久，爹有一天回来，丢给不丑一本书，书上写着唐诗三百首。爹说不丑要是看懂了这本书就会变成家里最有学问的人。不丑不知道最有学问的人是什么人，爹就说最有学问的人就是连奶奶和娘都觉得了不起的人。
不丑听完这句话又傻傻笑了，开始偷偷摸摸去看那本书，不丑看着那本书的时候，发现那本书也在看着她，不丑发现那本书看她的眼神好像充满了骄傲，就跟那些不要她一起玩的大孩子一样，于是不丑一把抓住那本书，心想现在你是我的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自从不丑会背诗之后，家里来客人后就增添了一项必备的助兴节目，爹和客人聊天的间隙，总是喊：不丑，不丑，来背一首诗，有时候不丑就在附近，于是马上跑到爹的身边立正站好，字正腔圆开始背诵，有时候不丑在很远的地方，听见爹的喊声，就大声地答应一声，然后一路跑到爹的身边，立正站好，气喘吁吁摇头晃脑背诵起来。
有时候，不丑忘记了诗句，就会暗暗吞一口唾沫，开始翻白眼。爹在这时候早就和别人聊到别处去了，可是不丑仍站在原地想，终于想到的时候，不丑就继续背下去，有时候想不起来，就跑回去翻书，翻完书回来接着站在爹身边背，背完后也不看爹，就又跑开去玩，爹也没有注意到，仍在和客人聊天，客人也没有注意到，只是一杯杯喝酒，这个世界上像是从没有叫不丑来背诗这件事。
娘有次问不丑不生气吗？爹总是叫你去背诗又总是只听一句。
“不会啊，”不丑晃了晃脑袋，继续埋头在自己的小忙碌里，“爹让我去背诗，我又没有让爹一定要听我背，爹说爹的话，我背我的诗。”
娘听完这句话，稍稍怔了一下，就笑了，把不丑的头托起来，说：“没想到我们家不丑是这样的孩子呢。”娘的手很温柔，不丑觉得脸上嘟嘟的肉像陷在棉花里一样，不丑就咧开嘴笑了，伸手去摸娘的手，一边摸一边说：娘，你的手好软好好好摸哦。
傍晚的时候，吃完饭，村庄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聊天，偶尔也会提到不丑，说不丑都会背诗拉，真是聪明的孩子，这时候旁边的人也就都会附和起来说对呀对呀将来读书一定很厉害，不丑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会小小地留心，可是她发现关于她的话题就像流过草丛的小溪水一样，慢慢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婶婶阿姨们不知不觉已经转到别的事情上去，开始说今年谁家添置了东西，谁家快要有小孩，谁家又倒霉了。
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不丑有背诗的才华，可是，好像所有人也都不把这件事情当作一回事情，只除了一个人，这个人像其他人一样，只是不丑家的客人，其实和所有客人应该是一样的，娘给泡同样的茶，做同样的饭菜，爹倒上同样的白酒，然后喊：不丑不丑，来背首诗。可是，是不一样的，不丑知道，小时候就知道，长大了就更加明白了。
那个人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你这样问不丑，她会想想，然后很认真确定地回答：是冬天，雪压断树枝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