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丑》原初

1、一

　　娘怀上不丑的时候，肚子尖尖的。奶奶在娘的手腕上悬了一根线，在线的下方又垂上一只笔，过了一会，笔就开始转动起来。
　　笔在线的下方晃晃悠悠，挑动奶奶的眼神也晃悠起来，转了半响，渐渐地规则起来，奶奶就凑近仔细看，看了一会就笑了，奶奶说：准是一个大胖小子。奶奶笑起来的时候召唤出层层叠叠的皱纹，像不丑以后穿的百褶裙一样。
　　娘听完奶奶的话也就淡淡地笑了，奶奶就问：孩子娘，要吃酸枣吗？酸儿辣女，奶奶想，既然是一个大胖小子，肯定只能吃酸的。

　　正月的时候，不丑出生了。
　　不丑出生的时候，年已经到了尾声，只能在家家户户院子的角落，才能找到那些被炸飞的鞭炮碎纸片，庄稼人的年过得喜庆而又迅速，年过了，却是又一个辛苦的年就要来了。
　　不丑是在夜晚出生的，从下午的时候，天就阴得厉害，到了晚上，竟窸窸窣窣地飘起雪来，雪压在树枝上，“叭嗒”一声惊醒了娘，娘摸摸肚子，想要翻个身继续睡。
　　不丑就是在这个时候闹腾着要出来。

　　娘想生第二胎会很容易，所以并不惊慌，奶奶也起床了，在夜色朦胧中去鸡圈中找那只养了很久的大公鸡，又摸索着找出白糖和鸡蛋，开始生火。
　　娘开始一阵一阵阵痛。
　　鸡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雪仍下着，隔壁的婶婶被惊醒起来，踏着雪，嘎吱嘎吱地走过来，鼻头通红地走进娘的房间，哈着腰凑到床沿前轻声地问：到时候拉。
　　娘笑了笑，点点头。
　　“天啊，那还不快点找接生婆。”婶婶顿时声音就高起来。“我这就去，姐，你忍着点啊。”婶婶顿时挺直了腰，快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拢着散乱的头发。

　　等婶婶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接生婆婆回来的时候，不丑的哭声已经传到房顶上去了。
　　“生第二胎就是快啊”，婶婶一边搂着不丑晃动着身体，一边对房门外喊：“哥，孩子都落地了，快进来吧。”
　　爹推门进来，窗外又是“叭嗒”一声，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格外清晰，刚还挣红脸的不丑突然就停止了哭声，团着小手，闭着眼睛，呆呆地抿着小嘴，竟像是突然睡着了。
　　爹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看着小小的发怔的不丑，突然觉得好笑，就一把抱过不丑说：丫头不丑啊。

　　从此，不丑就取名叫不丑。
　　不丑长大后当然是会埋怨爹的，可是奶奶很喜欢这个名字，奶奶常常抱着不丑左右亲着，一边亲一边笑，说：我的孙孙长得多俊啊，就该叫不丑，奶奶笑的时候脸上堆起层层叠叠的皱纹，不丑看见了，就瞪大眼睛用小手去摸，奶奶就把脸贴在不丑的脸上，轻轻摇晃不丑。
　　奶奶的头发柔柔地搭在不丑的脸上，不丑就用小手去摸奶奶的头发，一边摸一边咯咯笑。

　　“不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娘给不丑梳小辫的时候，笑着问不丑。
　　“不是，”不丑摇摇头，娘的声音很轻很柔，娘的手也一样，每到这个时候，不丑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从娘嘴里叫出来的“不丑”总是很好听。
　　“娘，你叫我燕儿吧”，燕儿是隔壁婶婶的女儿。
　　“为什么呢”娘绑上一个发带，探头看了一下不丑问道。
　　“娘，你叫一下啊，你就叫一下就可以了”不丑坐在小板凳上动来动去。
　　“好，好，好，”娘笑着说，“燕儿，燕儿可是隔壁婶婶女儿的名字。”
　　“燕儿，燕儿，不丑你怎么不做声呢？”娘叫了两声，发现不丑没有动静，就停下来问不丑。
　　“娘，”不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娘“好像还是不丑这个名字好听，娘，燕儿这个名字多难听啊，还是不丑最好听了。”
　　“当然啊”，娘笑着把不丑掰过身去，继续扎着小辫，“不丑是最好听的名字，也是最漂亮的孩子。”娘的声音就像娘的手一样温柔。

　　不丑长大后，知道在她出生的时候同时还有其他很多小婴儿出生。
　　“他们都会叫什么名字呢。”不丑常常看着乡下透蓝的天，想着那些遥远的人。
　　“大概没有人会叫做不丑吧。”
　　这是不丑关于自己人生下的第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