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故人心上过》罗希

5、第 5 章

　　那天以后，自然而然的，我们熟悉了起来。
　　偶尔会MSN上有条没条的聊着，但是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面。我们约定，过了新年，他请我喝咖啡，作为我带他去那么好玩的地方的补偿。
　　不过没有等到新年后，我们就再见面了。
　　那是2006年的最后一天。

　　从圣诞节开始，Helen就没有再到银行来上过班了，据说圣诞节前夕，行长找他聊了很久，出来后彼此的脸色都很凝重，于是我们都知道，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Helen是个好人，一直对人都客客气气的，从不为难下属。或许这就是BOSS和leader的区别吧，打仗的时候，leader会说“同志们，给我冲”，而Boss会说“同志们，跟我上”，而显然，Helen还只在leader的阶段，他虽然是个好人，但业务能力真的很难拿上台面，从他担任投资部经理开始，大客户数量就不断减少，他很难找到渠道和资源。所以不仅行长对他很不满意，他的下属也不怎么待见他，因为银行的业务提成从他上任开始就越来越少，不少优秀的业务人员都离开了S公司。
　　所以，做个好人和做个好的leader完全是两回事。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挺难过的，像Helen那样辛辛苦苦的工作，几乎天天熬夜到深夜，一年难得有几个休息日，而且喝酒喝到胃出血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但是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去送他，甚至成为了办公室的禁忌话题。
　　也许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

　　Helen走后，他的办公室空了一个星期，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了。
　　S银行这几天都在传新来的投资部经理是个大帅哥。
　　后台数据部的Ling说，她几天前去总部大楼递送资料的时候，看到Helen在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办理交接手续，那人长得很干净，瘦瘦的，穿白色的西裤。
　　Ling还说她打听到那人是J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是S银行从死对头C银行高薪挖来的，今年才26岁，未婚，最重要的是，喜欢女人。
　　办公室那群八卦女立刻跟炸锅了似得，也是，这样的极品百年难遇。
　　金融圈从04年开始，持续了将就10年的黄金岁月，也造就了金融圈极品的男人们。
　　用时下的一句话形容，就是时尚装逼屌丝男。
　　如果新来的这个投资部经理真的想Ling说的那样，确实蛮难得了。

　　在一片喜气祥和的气氛中，我们迎来了2007年，S银行迎来了新的投资部经理。
　　由于我当时隶属于S银行企业部，是与投资部并行的另外一个大的业务板块，所以事实上讲，投资部换人对我影响并不大，但是那天我还是早早的到了S银行。
　　即使比平时提前了10分钟，我依然是那天最晚到的几个人之一。
　　大家都到齐了，和平时一样，上班前先开个早会。
　　今天早会，隆重的介绍了新的投资部经理。
　　他就是Raul，陈诺。
　　在不算太大的会议室里，我们再次相遇了。以S银行投资部经理陈诺和实习生罗希的身份。

　　“大家早上好，我是新任投资部经理陈诺，大家可以叫我Raul，非常高兴能和大家在S银行相聚……”他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但我完全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那个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的，事实证明谎撒多了会有报应的。
　　那天整整一个上午我都躲在小格子里，连厕所都没敢去，犹豫着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撒的谎。
　　我到底应该怎么向他解释我是罗希，而不是罗菲菲呢。
　　那时候我所在的支行一共还只有60来号人，其中还有一半是前台的操作人员，真正在后台的一共也就30人不到，所以我们不可能遇不到。
　　你说吧，这个世界到底是大还是小呢？
　　说大的话，为什么我们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的遇到呢？你说，每天和我们插肩而过的那么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是他们，偏偏就是你呢？我们在和薛然的聚会中遇到，在CICI你帮我挡了一劫，然后又成为我的领导，一切一切巧合的像故事里实现安排好的情节，说来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的惊人，只要安排了相遇，无论我们离得有多远，无论我们差距有多大，总归会遇见。
　　但是，为什么在之后的那些岁月里，我绞尽脑汁想靠近你，却又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走失了呢？
　　是不是就像是平行线，相交后，就立刻往各种相反的轨迹发展了下去，从此不再相见。
　　匆匆那年，美好的如同镜花水月。

　　陈诺是投资部经理，他的办公室是独立的，而我是在外面的公共办公区。
　　我路过他的办公室，他正好出来。
　　“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在心里默念。
　　“罗希还是罗飞飞？”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对不起，陈诺,哦，不raul，陈经理……”，情急之下我居然忘记了在办公室直呼上司中文姓名是件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其实我并不是有意想要骗你的，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实情了。”
　　我声音越来越小。
　　他笑了，“没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叫罗希吗？薛然早就告诉过我了，就这点本事还想再外面招摇撞骗啊。”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你早知道了还骗我，害得我这两天连厕所都不敢上。反正都被识破了，我干脆扬起头：“那你也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连厕所都不敢去……。”
　　“给你点教训也好，小朋友要诚实，不能老撒谎，但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我想给你介绍的工作也是Anna的职位”。
　　Anna是S银行的前台姐姐。
　　没等我回答，就看到行长向他走了过来，“Raul，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匆匆说了句：“冬天快乐”，然后就走开了，剩下我一个人茫然的站在那里，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冬天为什么会不快乐？”
　　Ling挤眉弄眼的走过来：“你们认识啊？”
　　“哦，没有，陈经理刚刚问我茶水间有没有红茶，他说他只有找到绿茶。”我慌忙回答，我可不希望别人认为我和他有什么私情。
　　“那他为什么要跟你说什么，冬天快乐啊？”
　　“什么冬天快乐？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口头禅？”我心虚的回答，“刚才姚姐姐还在找我，我先过去了，等下聊。”
　　然后匆匆离开了。

　　那天之后，我开始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开门了，他走出来，他带了谁进去，然后出来倒过几次水，他从茶水间拿的是红茶还是绿茶，他用的杯子是红色还是蓝色。
　　我一直留意着他，从那天起，我在S银行的工作不再无聊了，我开始盼望每天可以和他见面的上班时光。
　　由于银行业的特殊性，在办公区域并不能上外网，内部沟通只能使用邮件和一个叫Chat list 的内部聊天软件，而由于我只是个实习生，还没有chat list的账号，也没有配备专门的电脑，所以在上班时间能联系到我的方式只能是邮件。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注册了一个hotmail的邮箱，到现在它除了偶尔收到的垃圾邮件外，几乎已经作废了，但我任然保持着每隔一段时间登录的习惯，因为这里面躺着这7年来，我们所有的通信记录，100多封邮件往来，中间的任何一个我都舍不得删除。

　　2006年的金融业在中国还属于起步阶段，那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什么是金融，投行、风投、咨询这些都还是很陌生的词语，而那时候成长起来的很大一批人根本就不是纯金融出身。
　　陈诺是学计算机的，而我是学中文的。

　　我在我的小隔间里注视着他的一切，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之前的投资部经理Hellen，在他的带领下，支行的业绩一塌糊涂，陈诺上任后并没有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但毕竟在往好的方向上面发展了，而且他为人谦逊，在他手下做事情是件还蛮舒服的事情。

　　好的领导应该是极具人格魅力的，会让人既怕他又敬他。
　　陈诺是这样一种人，在战场厮杀中会带头冲向敌人，但又不会把一些负面情绪带到团队，他和其他外企的领导风格上有很大差别，他不喜欢加班，也不喜欢下属陪着他加班，他会觉得所有人的时间都是有限并且是值得尊重的；他对事不对人，下属工作中的瑕疵，他会以一种平和而深刻的方式解决，会让人内疚但又不会不安；他不爱说话也不总是挂着微笑，但却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人没有距离感。他是这样一个人，充满人格魅力，让人如沐春风。
　　感情的开始总是夹杂着崇拜的成分，我仰视着他。

　　那时候他对我而言就像自带了一个GPS、一个吸铁器，我能在几百米远的距离外一眼看到他，只要他在我周围出现，我立刻能感受到他的气场。
　　他的黑色大衣、黑色背包、黑色黑莓手机、黑色皮鞋，他微笑的幅度，他的眼角，他说话时会微微上扬的眉毛。
　　偶尔我会在过道遇到他，他会暗暗对我挤下眼睛，笑笑的走开；偶尔我会在门口遇到他，他会帮我拉开门，让我先进去；偶尔我会帮他倒杯红茶、帮他复印个文件，偶尔我回去旁听有他的会议。
　　总之，我们常常遇到，却很少说话。
　　我会想办法跟他创造各种偶遇，他上班喜欢做地铁，所以即使我做地铁相当不方便也会每天提前20分钟出门，换2班公交车去做地铁，然后期待着能在地铁站遇到他，这是每天属于我们的唯一的可以单独相处的几分钟。
　　他中午不喜欢去外面吃饭，喜欢自己带饭，我从此改变了喜欢在外面吃饭的习惯，每天带家里的饭菜，然后和他一起坐在员工桌上分享午餐。
　　他喜欢喝咖啡，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蓝山咖啡、拿铁咖啡，他喜欢喝double mocha，从我开始喝咖啡那天起，我也喜欢double mocha。
　　他喜欢蓝调和爵士，从此我知道了除了pop外，音乐还有很多种。
　　他改变了我的世界，我不喜欢在外面吃饭的习惯保持到了现在，每天2杯咖啡，车载音乐喜欢BLUE & JAZZ，已经是习惯了，即使没有他，这些习惯也已经融入了我的每个细胞。
　　其实爱一个人久了，你和他早就分不开了，他是你的一部分，就像咖啡双倍糖的习惯一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2007年春节前，那时候大家已经认可了陈诺在银行的地位，不再觉得他年少轻狂不能担当大任，投资部的氛围也渐渐好了起来。
　　春节前银行聚餐，也是企业部和投资部第一次全员聚会，在离S银行不远的一家中餐厅，餐桌上大家的气氛很好，连总是沉默寡言的陈诺，话也多了起来，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
　　聚餐总是吃和喝连在一起的，仿佛吃不是重点，喝才是。
　　被灌了几杯酒下去，我脸色都变了，一喝酒就脸红，真拿自己没办法。
　　“哎呀，又有人朝我过来了。”我心里暗暗叫苦，都喝了好多杯了，我都快站不稳了。
　　来人是投资部的徐彦，他总喜欢逗我，“Fify，上次打赌你可是输了哦，你答应要请我喝一杯的，今天还算吧？”
　　徐彦说的是上次我和他打赌，陈诺有没有女朋友的事情，他赌没有、我赌有，然后我们去找陈诺证实，结果是我输了。
　　开开心心、心服口服的输了，并且答应要请他“喝一杯”，当然我当时是指在隔壁COSTA买一杯咖啡给他，而不是现在这个场景。
　　现在我站在那里，拿着酒杯，看着满满一杯红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别灌人家小朋友，我帮他喝。”
　　我看到来人帮我接过了酒杯。
　　“不，不，不用，不用……”我急忙去抢回酒杯，“陈……经理，谢谢啊。”
　　他冲我笑笑，抬手将满满一杯红酒喝了下去。
　　“徐彦，你也是，这么多人你不去找，老找人家小女孩喝酒干嘛，走，一边去，我陪你喝。”说罢，陈诺将徐彦支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看什么呢？”ling神秘兮兮的走过来，“为什么Raul帮你喝酒啊，他为什么不帮我啊？刚才徐彦也找我拼酒的，Raul在旁边都不帮我。”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人好吧”，我答非所问道。
　　“谁叫你人老珠黄了呢，人家罗希才多大，你都快比人家大10岁了，还这么计较啊？”陈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好吧，刚才没有帮你挡酒，是我不对，还请您老人家见谅，我自罚一杯。”说罢一杯酒下肚。
　　大家笑笑闹闹的也就过去了。陈诺看了我一眼：“真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喝啊，脸红成这样？”
　　我摸着自己的脸颊，感觉滚烫的。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一喝酒就上脸，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少喝点儿吧。”
　　另外有人走到陈诺身边向他进酒，我走到了一边。

　　好像聚餐完后去唱歌是每个公司的保留节目，之后我和一些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大抵是都觉得唱歌的氛围好，又有酒喝，既不会太闷也不会太正式，而且适合很多人一起进行。
　　总归不能一群人去看电影吧。
　　于是那天餐毕后大家一起去了上海歌城。
　　那时候S银行的投资部和企业部一共也就20来号人，去掉吃晚饭后有事走人的，真正去唱歌的也就不到10人，而且留下来的都是年轻爱玩的。
　　包间里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喝酒、有人在玩色子，气氛相当好，平时的严肃的上下级关系也被打破了，我看到陈诺在和别人玩色子。
　　今天他难得的没有穿衬衣西装，而是穿了一件蓝底白条的POLO衫款式的宽松毛衣，外罩了一件短款的羽绒背心。
　　我突然想到很多日本偶像剧中，在毕业时，女生会去抢心仪的男生上衣的扣子作为纪念。我顺手翻了翻随意堆放在KTV的长沙发上的各色外套，一眼就看到了陈诺今天穿的羽绒背心，太好了，我打算下手，把上衣第二颗扣子给扭下来。
　　正当我准备下手的时候，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想什么呢，那么入神？罗飞飞，去唱首歌吧？”
　　我吓了一跳，由于我们之间角色的转换，我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了。
　　“这个……那个……我……”
　　“我陪你唱”，他笑着说，然后回头跟suzy说，“帮我们点收SHE的《只对你有感觉》”。
　　“哇，老大你居然会唱这么时尚的歌，我还以为你喜欢《红豆》这一类的王菲的老歌呢。”suzy说。
　　“我们的Fify小朋友喜欢。”
　　“我没有……”
　　“不要告诉我你不会哦，我经常听到你在那儿哼这个调调。”
　　他笑着把麦给我，“其实在这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SHE这个组合，不过这首歌挺好听的，像你的风格，来吧。”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
　　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又是晴天
　　靠的再近再贴少了拥抱就算太远
　　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
　　玩的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
　　马路再宽再远 只要你牵就很安全
　　我会又乖又黏温柔体贴绝不敷衍
　　我只对你有感觉 ……”

　　这是一首热闹的歌，那天晚上气氛很好，大家在旁边笑的笑闹的闹，之后又轮番唱了一些对唱合唱的歌曲，陈诺那天喝了不少酒，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平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很少和大家打成一片。
　　可是那样的他真好看，百看不厌的好看。
　　我喜欢看他笑，他是个内敛的人，很少张扬，甚至连笑起来的幅度都很小。他上扬的嘴角、长长的睫毛、轻轻挑起的眉毛，立体的五官，干净白皙的皮肤，带点儿飞机头的造型，还有身上舒服的舒肤佳味道。
　　潜意识里，这是我喜欢的类型。
　　潜意识里，从此所谓“类型”只有他，以及除他外的所有人。

　　晚上活动结束，我们是走的最晚的几个人之一，凌晨之后的歌城人已经不多了，其他人结伴去洗手间，我陪陈诺去总台拿停车票。
　　“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下来吧。”下了电梯，他对我说。
　　隆冬的天气，电梯厅小小的空间，外面在下雨，我把围巾紧了紧。
　　“好大的雨啊，外面好冷”，我眼光在外面扫了一圈，然后转过头对他说。
　　他没回答我，只是默默的看着我，笑着看着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不愿打破这份默契，就这样沉默着对视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歌城隐隐约约传来的嘶吼声，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一瞬间全成了背景。
　　他弯曲着一只腿抵着墙，头以一种相当放松的姿势靠着马赛克的背景墙壁上，一缕橙黄色的灯光直直的打在他的脸上。周围的一切仿佛电影场景中被虚化的布景一般，只剩下他站在舞台中间，嘴角含笑的的看着我。
　　突如一夜春风来，也许就是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全世界都被他的微笑点亮了。

　　你能想象到的最温暖的场景是什么？冬天的温泉、长长的街道上幽黄色的路灯、软乎乎的猫咪趴在腿上睡觉、睡前被电热毯温热的暖被窝。
　　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如那天他的一个微笑。
　　春风再美也比不了他的笑，没经历过的人不过明了。
　　后来每当有人问起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我都会回答说有一种眼神的人。也许我们很难描述出爱上一个人的原因，在我看来一个眼神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