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故人心上过》罗希

4、第 4 章

　　很快到了2006年最后一个月，上海这座洋气的城市迎来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不过不是传统的春节，是圣诞节。
　　好像所有的节日在中国都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也许除了清明节，现在所有的节日都是情人节吧。
　　S银行也在门口立了一棵硕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装饰品。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这样的音乐也随处听得到。
　　这个时期的一切都显得很温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都似乎被拉近了。
　　外企在国内一直就是非常忙的，加班是常态，即使是在重要的圣诞节。
　　最近一直有传言说投资部的经理要换人了，现任经理Helen由于今年的业绩实在差强人意，华东区的老板对他非常不满意，据说有意从别的金融机构挖人来取代Helen。
　　这是我非常不喜欢外企的一个原因，竞争激烈，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员工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其实背地里互踹，团队之间更是发生过不少互相争抢客户的事情。
　　很多人说外企靠实力，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我就亲眼看到过一个富二代的小孩，靠着家里在S银行的几千万存款资本，硬是获得了一个管培生的岗位。
　　由于外企激烈的竞争，以及连Hellen这种级别的人都可以被下岗，着实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那段时间大家都很小心本分的做事情，在加班这个问题上就越发狠了，大有比谁走的更晚之势。
　　当然这也影响到了我。
　　那年圣诞节我走的特别晚，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
　　从后门的小巷子走出来，我看到圣诞树旁边站了一个人。
　　我特别喜欢身材挺拔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呢大衣，最好把领子翻上去，那天站在那里的人就是这样的，他很认真的看着圣诞树上的彩蛋。
　　我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几乎脱口而出，“陈诺？”
　　他回头。
　　真的是他。
　　“罗菲菲？”，他准确的叫出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记得了，我路过这边，觉得这棵树挺好看的，就停下来多看了几眼。你呢？今天怎么会在这边出现？”
　　“刚刚在后面的小店买了点儿东西。”我指指后面的小巷。
　　S银行的后门是开在一条小巷里面的，从后面出来他应该联想不到那么多。
　　他问我：“今天不是圣诞节吗，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啊？”
　　“不然难道我应该变成一头猪？”
　　他笑了，他笑起来挺好看的，用时下非常流行的一个词形容，就是暖男，这个笑容立刻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前任公司工作，把工作交接完已经不早了。你呢？今天不用去CICI上班？”
　　“嗯，今天休假”，其实这个时候我很想告诉他我早就没有在那家酒吧工作了，因为之前出的事情让我觉得还是应该远离那种地方。
　　不过最后我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由于是圣诞节，路上的行人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不时有卖玫瑰花的小男孩小女孩缠着路人强卖玫瑰花，一朵成本价不到1元的玫瑰花在今天居然要卖到20元的高价，而且还大都是焉嗒嗒的。
　　“叔叔，你女朋友真漂亮，买只玫瑰花给他吧”一个卖花小男孩缠着他。
　　他无奈的回避着，左右闪躲。
　　“喂，怎么又是你啊，我们刚刚不是才在你那里买了嘛，怎么又来了啊。”我假装生气的质问那个小男孩。
　　他“哦”了一声，跑开了，去纠缠下一对无辜的路人。
　　“不错，这招好用，我学会了。”他笑着说。
　　我们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也许在这个热闹的节日，有个人陪还是不错的。
　　“你急着回家吗？”我问他。
　　“今天没什么事，怎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如果你觉得好的话，可以请我喝杯咖啡作为答谢。”
　　他考虑了几秒钟，“好，是什么地方？”。
　　我长舒了一口气，那刻我真怕他会拒绝我，那样简直太没有面子了。
　　以后再也不主动约人了，我暗自下决心。
　　“不远，一个好地方。”

　　那个地方距离思南路并不算太远，是一所音乐学院。
　　这个学院真的非常非常的小，只有一栋20层的主教学楼。
　　我拉着他走了进去，保安连头都没抬下。
　　“8楼”，我得意洋洋的按下了电梯，“这是音乐学院的琴房，学生们可以在这里使用各种乐器，而且被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隔音很好，互不影响，很好玩的。”
　　我轻车熟路的按了电梯上去。
　　这层楼被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每间里面都放着一种乐器，有的房间上了锁，有的没有。
　　我指着这一大推乐器，解说道，“这是胡琴、这是扬琴、这是小提琴、这是大提琴……”
　　他很惊讶我居然认识这么多乐器。
　　这感觉太妙了，我觉得我打败了一个之前很瞧不起我的人。
　　“原来你不止会唱歌啊，你会哪个？演奏给我看看？”他打趣道，似乎看穿了我根本不可能会任何乐器。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想见识一下”。
　　“好啊，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输，”我不服气的说，“等等”。
　　我让他在那里等我，然后一间间的房间翻。
　　“找到了，你可以进来了，”我冲他挥手。
　　他走进了这件琴室，立刻傻眼了。
　　因为里面是一个架子鼓，这个我还真的会。
　　我拿着那个小棍棍一阵乱敲，架子鼓发出奇奇怪怪的噪音。
　　“好了好了，你赢了，这个算你狠”，他笑得弯下腰去。
　　我停下发出噪音的手：“这算不算音乐学院奇遇记？我估计我这样的奇葩百年难遇吧。”
　　“不会，你挺有趣的，小朋友一只”，他拍拍我的头。

　　在我的梦里，这个画面曾经反复出现过，我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他是笑着的、无奈的、勉强的，还是不带一丝感情的？
　　可是我看不清楚，就像我一直看不清楚他对我的感情。

　　教学楼的对面有一排教职工宿舍，我从来没有走到那边去过，那天却突然很想过去看看，不过也可能只是那天我不想那么早回家，想拖延下时间。
　　谁知道呢。
　　反正那天我们走到了宿舍的后面，并且在那里发现了一栋小洋楼。
　　“走，进去看看。”
　　他拉住我，“这样不好吧，这样算不算私闯民宅？”
　　“胆小鬼，怕什么，有事情我保护你。”我白了他一眼。
　　他只能无奈的跟着我走了进去。
　　其实这是一栋办公楼，里面关着灯，办公室里面也没有人。
　　我们沿着木质的法式旋转楼梯往上走，可能是艺术学院的关系，楼道的墙壁上很艺术的贴着荧光色的星星。
　　楼道没有灯，我们也没有找到灯的开关，不过由于有这些荧光色的星星发出的光亮，以及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楼道倒也不算太黑。
　　我们就这样顺着星星的方向，沿着楼梯走了上去，不过是一栋四层的小洋楼，很快到了楼顶。
　　顶层面积不大，被布置的像一个会议室，横七竖八的放着凳子，正对着楼梯的是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白色的沙曼在晚风的轻抚下，轻柔的飘荡着，宛如仙境中身材婀娜的女子在月光下舞蹈。
　　“哇，好漂亮”，我完全看呆了，“不愧是艺术学院啊，小小的一个会议室都被装饰的这么艺术，按道理法式建筑不会有这样大的落地窗的啊，他们真厉害，你看屋顶上贴的星星，像不像在给我们指路”
　　我走到落地窗面前，轻手把沙曼给拉开，打开窗户。
　　没有了窗帘的遮蔽，月光更加肆无忌惮的透了进来，整个房间仿佛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霜。那月光是白色的，我一次发现月光真的是白色的。
　　“你看，月光是白色的”，我回头看着他，指着窗外，“今天是不是农历的十五啊，怎么月亮这么大，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而且你看地上，这地面是不是特殊处理过啊，怎么觉得反射的白月光成了银色，好像涂了一层银光粉一样，你看，在发光呢。”
　　我发现地面一闪一闪的，真的在发光，“真的是太漂亮了，什么样的会议才能在这里举行呢，我也好想参加啊，这真的是个奇迹，我们是不是到了爱丽丝的仙境啊？。”
　　我完全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这个地方真的是个奇迹。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说，“嗯，确实很不错，这里至少值两杯咖啡，大杯的。”

　　窗户外面是另外一个小洋楼的屋顶，比我们当时的那栋楼稍微矮了一点点。
　　我爬到窗框上面，顺着窗户翻了出去，站在瓦楞中间。
　　“你要不要过来，这里看月亮看的很清楚。”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小心点，别踩着瓦了，那个是空心的，很容易摔下去”，他说。
　　“不会”，我在瓦楞上面坐了下来，做了一个拥抱月亮的姿势。
　　没有了墙壁和屋顶的遮蔽，这里的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远处的高楼，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我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呼吸到青草的芬芳。
　　那天我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高腰小夹克，有一片大大的毛领，之后我一直没有再穿过那件衣服，也没有扔掉它，它一直就躲在衣柜的最底层。
　　因为再也没有场合配的上那件衣服了。

　　最后我回头，对着他微笑，说：“Hi，陈诺，很高兴认识你，圣诞快乐”，我抬头，看着白白的月光，像对他说，又像对月亮说，“hi，冬天快乐”。
　　他靠在窗沿上面，看着我，那眼神一直看到我的心里。
　　在多年后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我都会怀疑那是不是真实的发生过的，那场面实在太美好，美好到我都不敢相信。
　　那样的眼神，那种一直看到人心底的眼神。
　　陈诺，我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