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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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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退散。
一地红花,漫天飘絮,铺陈开无尽荼蘼。
两双小肉手捧着飘进桥洞的红花,被迷雾重锁的脸孔纯净绽放的笑容。
一群流萤停落在桥洞内壁,幽光闪烁如海洋,照亮两人少年青涩的身形,还有十指紧扣。一夜生命的微光微弱得近乎偏执与绝望。
如果世有桃园,也不过这小小桥洞内的模样。
方越目睹他们的成长,看不清他们长相。
丹枫凋零,灼烈燃烧的火红落进冰冷水里像熄灭火焰的陈旧铁块,一片鲜红枫叶沉入水底,厚重的冰层迅速凝结,寒风卷起飘雪,世界苍白得无尽绝望,孤立无援的小小桥洞快被同化吞没,做着卑微的困兽之斗。
方越往外走出三步,身后的景地被浓浓灰雾淹没,他回过头,找不到来处的方向,满目灰蒙相同,哀伤沉重的颜色从打开的胸膛伸手爬出,那里,亘古漆黑的深渊。
他抬头,左眼下方的泪痣艳如啼血,缓缓淌下,粘稠、滚烫、奇香,一点点腐蚀光滑的肌肤,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谢了。”
放下画笔,饮口醇香浓郁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刺激舌尖味蕾,方越稍微振奋起精神。
颜色加深的青色眼袋与发白的面色暴露出主人一夜的梦魇,看上去十分憔悴。
江念一言不发,专注的目光令方越有种他将深陷不醒的幻觉,气氛开始莫名,像冒着气泡的汽水,又像酸甜的苹果汁,方越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放下咖啡杯,掩饰内心隐隐的尴尬。
“对了,江念,我记起一些东西了。”
方越的眼角流露出不经心的笑意,江念看着,沉默倾听,平静的目光细微波动。
“为什么这么执着?”嗓音低沉,一丝沙哑说不出的性感:“梦境并不存在。”
“它存在。”
毫不犹豫打断,方越直勾勾对视,一字一顿地重复否定。
因为那双我唯一的记忆,我弄清自己身份的唯一线索。
什么都不记得,我的名字,我的样子,我的家庭。
我是谁?为什么变成方越?
心脏安装着一颗定时炸弹,鲜红的数字倒数着生命。
恐慌、不安、急迫,每一分每一秒在加剧。
我是谁?!
忽然,方越勾起唇角,漠不关心的一丝嘲讽,低垂的眼中满是冷淡,以前的自己该有多蠢才能弄丢自己?
“你很焦躁。”
掌心的温暖透过头顶的发丝却冷却着满心日渐滋生的焦虑,一瞬间,被触及灵魂的战栗感,方越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从江念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
“……是的,我很焦躁。”
躲避开目光,方越感到恐惧,江念似乎拥有看穿人心的可怕魔力。
恍惚间,一只蜘蛛吐出一根根白丝,它忍受着风雪与饥饿,织出一张巨型捕网,方越变成飞舞的蝴蝶一头栽进,他抬头看向爬进的蜘蛛,那张脸赫然是江念。
“方越?”
怔愣地对上一张因过于靠近而微微扭曲的面孔,彼此的距离近得听见交融的呼吸声,在江念近在咫尺的双眼里,方越清晰看到自己的缩影,填满整个瞳仁,仿佛倒映出整个世界。
方越一个激灵,脸上忽然一阵青一阵白。
“你……太近了。”
手撑在胸膛将人推开,方越从窒息中缓过气,回味自己反应的方越微微皱眉,衬着左眼盈盈欲坠的泪痣,白净面庞,脸颊憋红,妩媚而含情。
隐隐觉得不对劲,方越忍不住又瞧了眼江念,顿时有些移不开视线。
面无表情着脸孔,双眼低垂,睫毛几不可查地发颤,耳廓泛起一层薄嫩绯红。
脑中清晰一个猜测,这个人喜欢方越。
方越似乎听到了某种玄妙的声音与旋律,从未知的深黑处悠扬而出,他摸上胸口,张着嘴,想脱口而出的话消失成眼底浮动的迷惘,他想不起要说的话。
一缕咖啡冷香混着颜料气味弥漫开,穿透过窗户的一束柔光变换角度,薄纱翻飞作响,搅乱一池光阴错落。
“去南方。”
江念指向画布上抹开的斑斑红色,抬起低敛的眼睫间,隐匿眼中的复杂与晦暗,不露丝毫。
“这是木棉花,南方才有栽种。”
“你的梦境是按四季变化,所以最开始应该在春季,木棉在三月盛开,花开的时候,一地红花,漫天飘絮。”
这大概是江念说过的话中最长的一句,一模一样的语气与面无表情,方越却始终觉得不对:
“……我不清楚是不是花,而且春天里开的花有很多,不一定就是木棉花。”
江念沉默了几秒,定定的目光在某一瞬间流转一抹黑沉,宛如深渊,他重复的干瘪字眼有着一样强硬的坚定,线条分明的五官仿佛染上一层青铜色泽:
“是木棉”
方越醒悟过来,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对。
江念认识方越,他知道方越不是方越。
江念喜欢方越,却在假装陌生人。
他觉得脑子有点乱,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难道用了方越的壳所以连情绪都被同化了?
真方越是个温柔的人,而伪方却是冷漠的性格。
方越看着画布上的梦境,恍惚间不真实极了,脑中响起江念被打断的那句话,心头没来由一跳。
它存在,一定存在,我存在过的证据。
方越一遍遍在内心默念。
“南方的风景很漂亮吧。”
后背靠着椅背,双手自然垂落两侧,全身放松的方越忽略着游走在四肢百骸的抽搐感。
“刚好是木棉的花季。”
江念微不可查地一停顿,目光幽静地注视方越美好的容颜,仿佛一泓流年澄净与绵长:
“今天是三月九号。”
农历二月初九,宜出行、嫁娶、新居落成……
黄道吉日。
悠远的目光大减眉眼间的冷淡,方越出神望着虚空,忽然转动了眼珠,扫向木桩子似的人:
“收拾收拾,明天就搬家。”
江念一怔,细微睁大的眼角显露出内心极大的震撼,脸上都透出一丝傻气,他想了想,亮起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第一次,语气带着一丝犹豫:“你的意思是,带我走吗?”
有种大家闺秀与书生私定终身的即视感,很微妙地想到“私奔”一词,方越抽了抽眼角,一撇嘴,嗤笑着反问: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毫不犹疑的点头,果断得令方越被自己的口水一噎。
“叫你消失呢?”
江念不说话了,就看着方越,目光幽幽,方越也觉得自己神经,怎么就能从那双死鱼眼里读出……可怜?哀伤?
“呔,太诚实了吧。”
毛骨悚然的方越破罐子破摔,反正弄不懂他的意图,不用白不用:
“中午吃糖醋排骨。”
一语定案。
江念双眼微微一亮,眉宇轻柔间,满室生辉。
方越不忍直视,真心建议这位不要放弃治疗,只是嘴角勾起的笑意主人都没有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