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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除妖 ...

  •   绮罗生捏着雪璞扇脚步轻快,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他一定看到了吧一定看到了吧,真丢脸,怎么会哭呢?虽然绝代剑宿并未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挑着拂尘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睨着坐在地上的他,开口淡然道,走吧。

      望着走在前方的意琦行的背影,绮罗生将右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方才初见一刻,心脏没来由地一阵刺痛,为什么?这样想着他又抬眼去看意琦行,剑宿有着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无旁装饰,凛冽沧桑。

      沧桑啊……这一定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绮罗生想。

      前方意琦行突然停步,转过头来。绮罗生对上他苍蓝色的明朗眸子,他说:“带路的是你,为什么让我走在前面?”

      绮罗生恁是愣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忙道:“抱歉。”说着他快步走到意琦行前方,侧身道,“剑宿这边走。”

      绮罗生打量意琦行的时候,意琦行何尝不是在想着他。绮罗生本人和昨晚借他躯体的狐妖截然不同,绮罗生没有那样的妖艳媚骨,他如此纯粹清明,犹如浑然天成的璞玉,不带丝毫刻意。

      意琦行想到方才初见。昨晚欢爱至动情处,他亦落下承受不住的泪水,可这并不同于昨晚。他的眼泪让他心里莫名躁动,仍是那般恍若隔世的朦胧错觉,捉摸不定得令人恼怒。

      意琦行不是多话的人,绮罗生也不是。两个人沿着山路曲折而下,昨夜下雨,山间湿气浓重,被打落的枯叶残枝落在石阶之上,铺了厚厚一层。

      直到下了山脚,远远可望见村庄的炊烟,绮罗生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说:“此魔名唤燹龙,约莫半个月前出没于恒杨村中,于夜间入室捉人,吸干精血。澡雪剑乃千年冰封神器,唯有它能克制燹龙烈性功体。”

      意琦行却说道:“燹龙是遗世魔兽,凶残好杀暴戾非常,若是如你叙述,它已经很收敛了,换做当年,它举手间便能使方圆百里化为焦土,如何稀罕这些凡人精血。”

      绮罗生不由侧目。燹龙之名,他都是从大师口中听来的,却不料意琦行竟然知晓,遂笑道:“剑宿博闻广记,绮罗生不及。”

      意琦行没有答话。

      吸血魔兽半夜出没,可绮罗生还是决定带意琦行到村子里去看看。方踏进村前,四散的村民就围了上来。

      有人说:“少侠你终于回来了,大师说你去请高人了,请来了吗?”

      有人瞥见绮罗生身后跟着的意琦行,端的是一派高人风范,连忙热情地迎上去,要拉他的手,口中还不住道:“这位一定就是高人了!高人您可来了,那魔头……”

      可意琦行盯着那双欺上的手,却突然退后避开。那村民愣愣地停住,只好尴尬地收回手,挠挠头。

      绮罗生将这一幕收入眼里,他无言以对。

      入夜,阴风惨惨,本应华灯初上的时候,村子里却一片黑暗。村民们门户紧闭,人心惶惶。

      两个人站在两座房屋的缝隙间,借暗影遮掩身形。绮罗生探出半个脑袋眺望外面情况,嗯,暂时还没有什么情况。意琦行就站在他身后,很近,他只要稍退半步就能靠在他身上的那样近。

      绮罗生忽然想起白日瞥见的光景,突然兴起,蓦然回过身,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剑宿黑暗里依然清亮的双眼,在他疑惑的注视下,伸出食指小心地戳了戳他胸口,又戳了戳……

      意琦行拉下他作乱的手,“做什么?”

      绮罗生望着意琦行握住他还不及放开的手,心想为什么他这一次不躲开呢?他还以为剑宿不喜与人接触。心下感慨莫名,有些欢喜,不明所以。可意琦行握着他的手太烫,烫得他脸上发热,他抽回手,又背过身去,闷声道:“没什么。”

      意琦行才是真的不明所以。

      魔息在这时陡然窜出。

      两人立即神色一凛。

      常人无法察觉的魔氛逐渐笼罩村庄上空,对绮罗生和意琦行而言却是清晰无比。两人凝神之间,一道黑影从树林中窜出,两只瞳孔犹如燃烧的火焰,那身形笼罩在一团黑色烟雾中,叫人辨认不清。

      黑影徘徊半刻,似是选定了目标,正欲潜入一户人家,绮罗生方想提醒,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意琦行已然提剑而去。

      黑影耸然一惊,急忙撤身后退。意琦行一剑刺过,一人一魔打成一团。黑风剑光击撞交错,眼花缭乱。最终黑影猿臂一挥,浓重的黑雾刹那间淹没村庄,所有人的视线都陷入黑暗。待意琦行一剑劈开黑雾,黑影已经不见踪影。

      意琦行悠悠收起澡雪剑。

      绮罗生急问:“为何不追?”

      意琦行淡然说道:“不急。”

      他的态度过于坦然和不容置疑,叫绮罗生难以再说什么。绮罗生只好叹一口气,道:“罢了,只好如此。剑宿可是回叫唤渊薮?”

      意琦行一脸高冷,说道:“太远,我跟你回去。”

      绮罗生想说什么:“可……”

      意琦行冷冽的眸子扫过来,他动了动嘴唇,还是选择前方带路。

      月之画舫,停靠在江边的一座小船,轻纱缭绕,雕刻着精致的牡丹纹案,颇为别致。绮罗生作为东道走在前头,踏上了船头,却没有感觉到该有的重力,他回过头,只见意琦行停在江岸,望着小船,不知所思。

      绮罗生疑惑地问:“怎么了?”

      意琦行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道:“没什么。”说完亦踏上船头。

      见他上船,绮罗生轻轻一笑,雪璞扇一扫,月之画舫离开江岸,悠悠飘向江中。

      船中倒比在外看起来宽敞许多,绮罗生说“请坐”,意琦行便在桌前坐下。绮罗生转身沏茶,牡丹花香充盈船舱。绮罗生将热气氤氲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笑着道:“请。”

      意琦行看了看那杯茶,没有动,反而说:“你住在船上?”

      绮罗生道:“无拘无束,有何不好?”

      意琦行道:“可也漂泊不定,无根无归。”

      雪璞扇半遮容颜,绮罗生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意琦行直觉自己似乎戳到了别人痛处,意外识趣地没有再补几刀,端起茶杯,佯作品茶,“好茶。”他说。

      “无根无归,剑宿这话说的也不差的。”绮罗生突然开口,意琦行抬眼看他,他依然垂目,“绮罗生忘却前尘,人生如梦,早已不知来处,又何来归途呢?”

      意琦行有些意外,“忘却前尘?失忆?”

      “也许吧,往昔的记忆支离破碎,没几分真切。”绮罗生说着,笑了笑,“不过不要紧,绮罗生活在当下,珍惜未来,前尘诸事,都随风去吧。”

      意琦行放下茶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盯得他有些头皮发麻,他才淡淡说:“既然不要紧,那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

      绮罗生问道:“什么神情?”

      意琦行不答,却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神情。”他说着,抬手来,微凉的指尖落在绮罗生温润的眼角,轻轻抚了抚。

      绮罗生着实愣了一愣,才不着痕迹地避开,低头不语。

      反观意琦行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坦然地收回手,面不改色心不跳。

      绮罗生心里有些烦乱,想着打破这迫人的气氛,便说道:“方才剑宿为何不追那魔物,除恶不尽,恐有后患。”

      意琦行喝着茶,“我说了不急。”

      又是这个态度!绮罗生心下毛躁,却终究归于平静,他轻轻一叹,起身道:“时间不早,剑宿早些歇息吧。”

      意琦行环顾四周,然后敏锐地指出:“你这里只有一张床。”

      是你死活要跟来。绮罗生忍不住腹诽,面上却笑道:“剑宿休息吧,我到船头吹吹风。”

      意琦行走到船中唯一的床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你过来,这床不小。”

      这不是床大床小的问题。绮罗生心想,可是他又忽然想到白日里意琦行对村民的退避,歪了歪脑袋,问道:“剑宿不是讳于与人接触?”

      这话问得意琦行微微一愣,他想了想,然后抬头认真说:“对你例外。”

      绮罗生闻言,脸上微臊,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呢。

      在绮罗生兀自为他赧颜的时候,意琦行想到的却是那夜的肌肤相亲。绮罗生说的不错,意琦行不喜与人接触,但那是后来的事,早年他也曾品味风月,后来潜心武道,终是淡了。而面对这个人的一个吻,他没有丝毫的排斥,反而无从自持,也不愿自持。不知是狐妖媚术的功用,还是绮罗生的身体太过诱人。

      想着这事,面前绮罗生清雅的身影也平添几分媚色,意琦行眯了眯眼睛,重复道:“你过来。”

      绮罗生听他说得严肃,便依言过去。

      意琦行拉起他未执扇的那只手,凑到鼻下,几乎挨到他温软的嘴唇,他轻声说:“你身上有股牡丹花香……”

      绮罗生烫到一般抽回手,他吓了一跳,看到意琦行低头,他以为他要吻他。

      意琦行道:“是你背后牡丹的原因吗?”

      绮罗生眸中几分惊疑闪过,“你如何知道我背后有艳身?”

      “……”绮罗生是不知道那夜的事的,意琦行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以免他接受不了反应过激,于是他恬不知耻地说:“我猜到的,怎么,你背后真有牡丹?”

      绮罗生盯了他半晌,仿佛在确认他话中真假,期间意琦行始终面不改色神色坦然,最后绮罗生不得不放弃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的念头。只好叹息道:“是,只是我亦不记得此艳身何来,似乎许久以前便在我身上了。”

      “这样。”意琦行应了一声,在绮罗生的注视下脱下外衣,躺到床褥内侧,而后转头看到床边呆立的绮罗生,道,“你还不睡?”

      近日连夜凄风惨惨,今夜难得月色皎洁。可绮罗生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后的人兀自睡的香甜,绵长的呼吸在阒静的夜里幽幽传进他的耳朵里。夜风拂动着轻纱摇摇曳曳,错落的月光斑驳地泄在画舫的地面。

      绮罗生转过身,睁着眼睛望着意琦行恬淡的睡颜。这个剑宿有点盛气凌人,有点不可一世,可睡着的时候却是敛了几分戾气,平和许多。原来他的眼睫这么长,纤密地覆盖着紧闭的眼睑。他的鼻梁这么高挺,他的嘴唇这么薄,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绮罗生伸出手指沿着意琦行面部的曲线缓缓划过,他并没有触碰到他,怕吵醒他。他的手掌落在他的心口,有力的心跳从贴合的掌心下传来,勃动着规律的旋律。绮罗生莫名感到安心,挪动身体靠他近一点,轻轻阖上眼帘。

      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可黑暗中光芒错落,有什么陌生的光景越过亘古的岁月浮现在他眼前。

      无垠的杏花林,昏黄的夕阳,两个白色的身影并肩走在其中,雨落般的花瓣飘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望着彼此,嘴角画着明媚的弧线。

      刺痛重新入心,绮罗生回过神来,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巾。

      明明是很美好的画面,为什么心却悲恸如绞。

      意琦行仍然安枕,他却望着他心痛得险些呻吟出声。绮罗生捂着嘴翻身下床,冲出船舱。船外的凉风吹得头痛渐缓,他抱着膝盖蹲在船头,一边拿袖口抹干莫名的眼泪。

      “你怎么了?”

      意琦行衣冠齐整地站在他身后,挑着拂尘问他。

      绮罗生把头低得更低,“我没事。”

      外衣被披在身上。意琦行仔细地理好衣角,而后直起身,才说:“近来天寒。”

      绮罗生捏紧了那似乎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外衣,咬着唇没有说话。

      远处有一抹蓝色的光点蝴蝶般翩翩飞来,黑暗中倒映在江面,就像一双形影不离的影子。意琦行抬起手,那蓝色光点落在他的指尖,顿了顿,意琦行说:“找到了。”

      说完他身影瞬动,已化一道白影飞驰而去。

      绮罗生意识到他说的是魔兽燹龙,立即饱提真气,飞步跟了上去。

      意琦行清修多年,修为高深,然而绮罗生年纪轻轻,竟然能紧跟他步伐,丝毫不落。两人停在一座山洞之前,洞口弥漫着浓重的黑气,淡淡的血腥味在风中游荡。

      意琦行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跟紧我。”

      绮罗生捏着雪璞扇,点点头,“嗯。”

      两人小心翼翼地一前一后进入山洞,有风从洞中吹出,风中夹杂着更为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呛得人呼吸困难。地面散落着诸多碎石,隧道蜿蜒曲折,越往里走越发寒冷,那股血腥味也越发浓重。

      澡雪剑微微颤动,发出微弱的声响。意琦行将手放到剑柄,剑身这才渐渐停止了哀鸣。

      两人凝神间,忽闻轰然炸响,头顶山石突然崩塌,巨大的石头哗啦啦的砸下,隔开了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绮罗生!”意琦行急道。

      然而绮罗生来不及回答,一道黑风席卷,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再醒来,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墙角边堆砌如山的白骨。绮罗生惊醒,骤感的阴寒让他打了个哆嗦。

      “绮罗生……”

      阴沉沉的声音,缓缓叫出他的名字。

      他依声望去,是燹龙,传说中的魔兽,浓重的黑色气团悬浮在半空中,只有那双血红的瞳孔散发出狠戾灼热的光芒。

      绮罗生吃惊道:“你认得我?”

      燹龙没有回答他,他沉默了半晌,血红的瞳孔盯着绮罗生,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

      “如今吾大限将至,却还没有找到他。他素不喜吾杀人,然而人血能够续吾性命。”

      绮罗生听着魔兽对他说不明所以的话。

      “也许澡雪的到来是命定。吾只是想再看看他,再听他说说话,哪怕他仍然恨吾,哪怕他仍然举剑对吾,哪怕他……吾已经寻了他好久,好久了。”

      “唔……”

      魔兽一声闷哼,澡雪剑雪亮的剑光划破了黑暗,准确地穿透它心脏的位置。

      燹龙在澡雪剑下逐渐化作人形,这是一个留着亚麻色长发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冷冽而张狂。他的唇角溢出鲜血,失去了力气朝绮罗生的地方栽倒下去。

      “若有一天,你见到他,帮吾带句话,说吾,说吾……一直在等他……”

      在接触到绮罗生的前一刹那,他的躯体化作飘渺轻烟,归于无形。

      燹龙灼热的功体缠留在澡雪剑身,澡雪剑颤抖着发出剧烈的哀鸣,终于在意琦行手上断成两截。

      意琦行盯着手中断剑,难得皱了皱眉头,而后毫不留恋地扔掉了它,转而看向山壁下依旧发愣的绮罗生,“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唤回绮罗生的神智,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居高临下睥着睨他的绝代剑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尘土,一边答:“我没事。”说着他看向被意琦行丢弃在地上的澡雪,顿了顿,说:“你的剑断掉了。”

      意琦行道:“此剑本不配我,断便断了。”

      绮罗生不知在想些什么,模糊地应了一声“嗯”,便没有在说话。意琦行也没有再说,率先转身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当下仍是半夜,阴风细细吹拂,天地间寂静得没有声音,两个人踩着落叶稀稀疏疏,却只是徒添寂寥。

      意琦行走在前头,绮罗生看着他挺的笔直的腰脊,一如最初凛冽如同一口出鞘的剑。

      绮罗生张了几次嘴又闭了几次嘴,终于还是开口低声道:“你要回去了吗?”

      回去吗?意琦行想,他为除妖下山来,如今妖魔已殒,他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呆在这里。他该回去叫唤渊薮,继续他武道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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