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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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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长兵的名字叫修罗挂日刀,流转着淡淡金光,并非吹毛断发的神兵,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利器。陈一苇从藏室中取出这枪时有些赧然,说这已是早年所铸,可惜黄鹄走得太急,不然怎么也要打一把更好的给他。黄鹄却满意极了,接了枪试了几招,高兴得不行,拉着陈一苇便往外走说要切磋切磋,陈一苇看他兴致高,也不忍拒绝,去屋里取了自己的兵器来。
陈一苇剑道天赋不算拔尖,平日里精力也多投入到剑庐里去了,剑术就只学了些皮毛,黄鹄却已是数历沙场身经百战,虽说杀阵和切磋不是一回事儿,可对付陈一苇却是绰绰有余,半盏茶时间便让他败下阵去。陈一苇微觉遗憾,这时却听旁边忽有人插嘴道:“他那招虚晃作假得那般明显,竟然真将你糊弄过去了?天策府招式直来直去,杀伤力强,可弱点也明显,你上次学的醉月,怎么不用?”
陈一苇回头,见着来人,行礼道:“师兄。”
他那师兄朝他点了点头,既而又望向黄鹄:“来一把?”
“好啊。”黄鹄欣然应诺,退了半步,微抬起陌刀做了个起手式。
师兄对陈一苇道:“你看好我怎么打。”他身上没带兵刃,便随意将背上八十一竹骨的冷月伞取下,又接了陈一苇递来的重剑,随地挫在地上。
他这师兄名叫叶云影,是真正的叶家人,正是他给了陈一苇荐书,平日里对他最是亲厚,多有提携。陈一苇一瞬不瞬地盯着院中两人,论功力黄鹄自然是比不上叶云影,可叶云影着意让陈一苇看清招式应变,节奏便刻意放慢了许多,倒与黄鹄斗得互有往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不再留手。黄鹄哪里晓得他之前有意让着,乍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没把啸如虎都逼了出来。
他师兄收剑拱手道了句承让,又转身走到陈一苇身边,似含深意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末了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施施然离去。那边黄鹄却是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感叹道:“你师兄可真厉害。”
“你也挺厉害的。”陈一苇道。
“嗨,他让着我呢,他要是上来就那样,我都走不过二十招。”黄鹄挠挠头,又笑:“你这枪用着实在顺手,谢啦!”
陈一苇看着他,跟着笑:“喜欢就好。”说话间两人一道往陈一苇的住处走,黄鹄显然高兴极了,走着路也不肯将枪束到身后,几十斤的东西拎在手里也不嫌沉,拇指反复摩挲着枪杆上暗刻的陈字,眉飞色舞地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黄鹄转日清晨就走了,便是淅淅沥沥的烟雨也没能留住。陈一苇去送他,可也没请船夫,亲自行舟带黄鹄渡河。黄鹄坐在船舱里,没去看西子湖上接天的青翠莲叶或是叶间金红色的游鱼锦鲤,只撑着脑袋看着船头披着蓑衣斗笠的年轻人。他撑着竹篙的手,风吹起衣裳的下摆被雨水洇湿,西湖的雨将天地褪色成一幅静谧的淡色水墨画,温润地氤氲着柔情,唯有他衣角发间那一抹灿金,是唯一浓重明艳的亮色。
陈一苇将他送到了扬州码头,停了船,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扣在了黄鹄脑袋上。黄鹄跳上岸,却在码头踟蹰着,并没有当即离去。他看了陈一苇好一会儿,忽的伸手从怀里取出他早年的护额,到头来又有些迟疑了。
“送我?”陈一苇却领会了他的意思,看了看他。
“嗯。”黄鹄干脆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竟觉得有点紧张。“我、我用不着。”
陈一苇“嗯”了一声,想了想低头接下自己束发的碎玉金绳,折了两折,系在黄鹄的手腕上。黄鹄低头看着他动作,接着又抬头看着他。陈一苇这会儿头发散了下来,整个人都似乎跟着变得分外温柔起来。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一下天策,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又放手退开一步,“去吧。”
黄鹄点头,翻身上了马。他突然觉得豪情似乎又回到胸臆之中,他重新拥有了面对未来任何难题的勇气。他策马行了好久,天已经晴了,可回头望去,似乎仍见那人立在船头,就在那天水之间。
陈一苇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推开院门,冷不丁就听见一个声音冒出来:“他走了?”
陈一苇吓了一跳,抬头才看见有人懒洋洋地在屋顶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衣裳一跃而下,还踉跄了一下。陈一苇嗅见了淡淡的酒气,也看清了那人模样,“师兄?”
“你不跟他一起去?”叶云影笑问道:“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
“剑庐新出的那批货还没验呢,师兄。”陈一苇答道:“再说,二哥他要回队报道,我去做什么?”
“啧,天策府又不是不收留家属。”叶云影淡淡地说道。
“……”家属是什么鬼啦!!
“你不是喊他二哥嘛。”师兄接着又慢吞吞地解释了一句,颇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陈一苇不晓得答什么,可意外地,叶云影也突兀地沉默了下去,看起来莫名地怅怅,好一会儿才又问:“不说这个了,昨日我给你演示的,你学了几成?”
陈一苇松了口气,老实答道:“套路是记下了,可具体还得打过了才知道。”
叶云影嘿然一笑,从身后摸出一把长枪来,“试试?”
陈一苇愣了愣,“你还会天策府的招式不成?”
叶云影笑而不答,陈一苇便也不再多问,取了火石将院门边的灯笼点亮,又去拿了剑来。他哪里知道他这师兄早年曾重金买了一摞天策武学秘籍混进行伍间一呆就是大半年,后来被识破了送出府去,再到洛阳小树林切磋,那真可谓是日遍了城门口的天策。
……那又怎么样呢?世间众生芸芸,特别的只有一个。
叶云影用剑的时候随性洒脱,这时用枪虽稍有生疏滞涩,却当真是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出手又快又狠,凌厉杀伐。陈一苇起初尚能招架,后来渐渐不敌,步步后退。叶云影却少有地紧咬不放,一杆长枪似藏着万钧的力道,直将人逼退到了墙根去尤不肯罢休,借着昏昧的灯火陈一苇看见他眼中三两份醉意七八分疯狂,混乱交织的也不知是恨还是什么,浓烈得比酒更甚。陈一苇心陡然一跳,抬剑勉励格挡了一招,大声唤道:“师兄!”
直扎向他心窝的枪猛然一顿,叶云影脸上恢复了几分清明,怔怔然望着满身狼狈的陈一苇,蓦然神色复杂地笑了笑,道:“我输了。”
陈一苇手腕被方才那一招的力道震得生疼,心脏因为生死一线的危险狂跳着,听他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又是一愣:“师兄?”
“我输了。”师兄却没应他,只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不笑了,在原地怔怔站了片刻,转身便走了,看起来落魄又萧索。
那之后叶云影便离开了藏剑山庄,没与任何人道别。他要往何处漂泊?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