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能说出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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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咖啡屋一面临街一面临巷，小资情调浓郁，此时，洁净的玻璃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字样。
“是《梦幻》对吧！”
飞然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坐在小店里唯一的客人对面。旋律在空气间流淌，她的声音如茉莉般清香。
“是，我记得，小时侯你就很喜欢。”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笑容面前黯然失色，他笑得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是啊。”她很喜欢，喜欢得立即闭上眼睛静静欣赏。
脱离了视觉的束缚，她的听觉与感觉变得更加灵敏，她能体会到一种“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
明亮宽敞的客厅，乳白色的罗马柱，白色的三角钢琴在阳光下美得让人不忍触碰。
她轻柔地敲击着黑白键，毫无保留地倾注心中的旋律。
乐声如烟似梦，飘渺不定，是舒曼的《梦幻》。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她怔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吟得那么美，简直与她的旋律浑然一体，如诗，如画。
他凝视着她，仿佛是在凝望梦中的女子，双眸欲醉。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她闭上了双目，而他也继续他的低吟。连空气中都有暗香浮动。
…… ……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的琴声停止了，而他也吟诉也结束了。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仿佛心灵天生就是相契合的。
看着她只要一听到音乐就能完全融入的样子，看着她痴迷专注的样子，海洋开始矛盾，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八年前，然然为了父母，为了齐协，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选择了耶鲁。因为小小的她渴望得到长辈们的承认，心甘情愿地挑起齐协这副重担。可妈妈的逝去、爸爸的离开给了她太沉重的打击，海洋甚至难以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是如何背负着精神重担在遥远的异乡独自生活。
但他理解爸爸，然然，实在太像妈妈了。海洋深深地凝望着面前闭目的女子。那不仅仅是相貌上的相象，而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太像了，像得连齐爷爷那样深不见底的老人也会感慨得老泪纵横。
五年前，当他突然失去她的消息，他就明白，她选择了逃避……
两年前，当他在荧屏上再见那个不一样的她，他就明白，她选择了面对……
然然已经长大了，她决定回来，必然是决定承担责任，而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不觉得我今天有些不一样吗？”飞然霍的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下，明澈的双眸一望见底。
“哪有什么不一样啊！然然还是那么漂亮。”在海洋眼里，然然始终是那个穿着白裙，无忧无虑地弹着钢琴做梦的女孩。
飞然轻叹一声，好象颇为失望，随即摘下蓝框框眼镜，俏皮地笑了，笑容明媚得让人疑是春日阳光。“哥，怎么会来上海？不会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后天是暑期音乐节的闭幕式。”海洋含了一口咖啡。恩？还真不是一般的苦。咳，真是未老先衰，连糖也忘了加。
“真是的，”飞然撅嘴佯怒，“原来是找徽媛姐的。哥哥也太偏心了，你就不能假装特意来找我吗？”
“咳咳……”海洋被苦咖啡猛呛一口，然然一向最讨厌欺骗，难不成是女大十八变，转了性子？
“开玩笑的。”飞然伸手推推海洋的肩膀，见他一脸尴尬的迷惑与平日的沉静潇洒极不相符，又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哥哥可要对我好一点，不准重女友轻小妹，否则我就托梦给妈妈，打你小报告。”
“对不起。”海洋伸手握住飞然的手。
飞然一愣，她的心仿佛猛然受到什么重击。对不起，为什么？因为一个玩笑？不，不是的。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他们一向少话，从小就是这样，但他们能心意相通，所以，她一进来就开始下意识地回忆过去，以此驱散暗埋在心头的阴影。
“什么？”飞然微笑像天使，绝不显露半点心事。她清楚的知道，工作繁忙的他是不会无缘无故把她约在另一个城市喝咖啡，对着同样忙碌的她闲扯家常。
“对不起，哥哥待你不够好，哥想好好补偿你。”他专注的凝视，让她心头的阴影更加浓密。
“补偿？”要说八年分隔后，两人还像先前一样没有隔阂，那定是骗人的，毕竟八年的光阴都让他们改变太多。八年前的阴影也不是说抹去就可以抹去的。“反正，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说什么补偿不补偿。”飞然强颜欢笑，以最婉转的方式拒绝他的补偿，心头的阴影却浓密得让人窒息。
“然然，”海洋不敢直视她的笑容，他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文件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签字，随时都能拥有齐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其实，当初你在美国失踪，我并没有提出报失，所以，我现在只是以委托代管的身份，打理你的资产。你的名下仍然有齐协百分之十的股份。”
“哥，我，我，我当时只是说着玩的，我后来不也告诉你了吗？我不需要什么股份，我加入星瑞是无条件的。”一开始，海洋提出签约的时候，飞然确实想过要拿回自己该得的遗产，但随着兄妹的相认，金钱的地位逐渐暗淡下去，有没有股份对于飞然来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重要。
“然然，这次我来上海见到了徽媛的母亲。”
“……”飞然的指骨开始僵硬，无名指上的铂环被海洋笼在阴影中。
“江妈妈的意思是，我和徽媛的年纪都不小了，现在你回来了，哥哥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这番话海洋酝酿多时，他已经决定不管飞然有什么反应，都一定要把话说完，“然然，你是知道哥的，哥除了会死读书，对于经商似乎真的没什么天赋。倒是你，你那么聪明，在耶鲁无论是念三年还是四年，一定都一样出色。只要齐协有你在，妈妈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
“徽媛已经决定了，要回美国学习发展，而我……我也想去美国学习自己喜欢的文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然然，以后你就是大人了，就要开始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莫叔叔和汪叔叔，还有罗恩，她会教你很多有用的东西。齐协还有很多出色的员工，从他们身上，你也可以学到许多。”
沉默，两人都在沉默，《梦幻》不可改变的走到尽头。
“……为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飞然抽手，面色苍白，“不是说好了让我继续自己喜欢的事业，等到时机成熟再回来齐协的吗？”
“对不起。”
“哼，对不起？”原来他的对不起是这个意思。飞然冷笑挑起眼眉，“抛弃我就是你的补偿？”她暗暗自嘲，说什么补偿，说什么永远不离开，根本就是哄小孩的把戏，居然自己还愚蠢的相信。
“不是这样的然然。”无论什么时候，“抛弃”二字是一把尖刺，是他心底永远无法忘却的痛。
“这些年来，我总是挣扎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摇摆不定。”海洋的声音恍然变的沙哑，“我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与工作，是为了不辜负爸爸妈妈的期望，是为了齐协。但是，你回来了，你已经可以担起这副重担，而我，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
“哥，哥，”飞然自己又何尝没有挣扎过呢？她能理解他。既然她有选择逃避的权利，那么他也应该有。
“可你一定要现在离开吗？你不要离开我，哥，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哥……”飞然下意识的觉得恐惧，进而收起冷漠的尖刺软语求他。
“然然，对不起。”海洋抬头正视飞然恳求的目光。他，是坚定的。“对不起”不是一种请求，而是一种强迫。
看着他的坚定，飞然绝望了。那是一种心脏突然失重的感觉，连空气也变的稀薄。她的心就这样一直向下沉，落入黑暗的谷地，无从挽救。
“你太自私了。”她几乎忘却呼吸，却还能说话，而且一字一字清晰有力。“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个月以后，等你能完全适应，我就会和徽媛去美国。”
“好。”既然无从挽救，也就无须挽救。“既然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她语气决绝，亦无转圜。
“然然……”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这番话来，对于她的反应，他在心中盘算演习了千万遍，可等到真正面对，又不由心结难释。
海洋心痛地走过去，隔着椅背温柔地将飞然的脑袋捧在心口。每次都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看着她，就此沦陷。
“我，恨，你。”
三个字如利刃，无情地切割着他的心，他不忍再见她在自己的怀中失魂落魄。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说得容易，即便是出尘脱俗的徐志摩，也不见得能真正适时放手。
如此凡尘俗世上，又有几人真能做到逸然洒脱，拿的起放的下？
对面的藤椅空去多时，海洋还茫然地坐着，抿一口不加糖的咖啡，让苦味顺着味蕾传到心头。他自嘲地笑了，笑得轻扬落魄。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与她的幸福相比，他的梦想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只要她能幸福快乐，只要她能时常拥有天使一般的微笑，就算将灵魂交予恶魔，他也永不后悔。
可告诉了如何，不告诉又如何？
事实已定，无从挽救。
海洋的眉头蹙起，形成郁结，难以舒缓。尖刺一般的痛楚再次袭来。
“妈妈，妈妈。”粉雕玉啄般的孩子，哭红了双眼。经过的人们只是偶尔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一个想要伸出援手。
“你好。”那声音好温柔，好象妈妈。隔着朦胧的泪眼，他看见了一个如仙子下凡一般的女子，正在向他问好。
“小朋友，找不到妈妈吗？”
他茫然地点点头。
“阿姨帮你找好吗？”她微笑着拿出手巾，替他擦去泪水，“要记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孩子不能哭鼻子哦！”
六岁的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抛弃。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将他视作外人。他就这样凭空有了一个美丽智慧的妈妈，一个少话温和的爸爸，还有一个三岁的连话也不太会说，却会穿着白裙弹钢琴的妹妹。
他只记得自己很幸福。虽然，爸爸妈妈很忙，但是妹妹很可爱，像个美丽的小公主。他时常想，妹妹长大了就会跟妈妈一样漂亮，自己长大了就会像爸爸一样聪明。以后，他们也能在爸爸设计的那幢蓝色大房子里工作，和爸爸妈妈一样忙碌，出色……
但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妈妈常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上天是公平的，拥有的太多，失去的只会更多。
唉，妈妈的话永远是最智慧的。
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妈妈的离世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抛弃。亲生母亲抛弃了他，疼爱他的妈妈也抛弃了他。
有时他又会想，如果他不存在，那就不会有那张机票，如果没有死亡机票，妈妈就不会死。所以，他得出可笑的结论，妈妈是因他而死的。对，他的存在让亲生母亲厌恶，又让疼爱他的妈妈死亡，进而让这个最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然然。
曾经，他也想逃避，像爸爸，像然然一样逃避。但他坚持下来了，毕竟，需要有人对这个家最后的信念负责……
是的。海洋清亮的眼眸波澜不惊。为了然然，为了齐协，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一个不能说出的秘密。
此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咖啡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亮起蓝色灯光。海洋按下“查看”键，一道弧度凝在嘴角，随后，他起身，大步走出咖啡屋，再无一丝留恋。
蓝色荧屏下，黑字无声，“Angela已回，请放心。”
飞然失魂落魄地逃离咖啡屋，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走。
大街上的人们，没有侧目，没有含笑，他们只有一种表情——冷漠。
就在这样的人群中，飞然茫然地走着，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好去证明这并不是一场梦。
……
“我记得，小时侯你就很喜欢。”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笑容面前黯然失色，他笑得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
“咳咳……”海洋被苦咖啡猛呛一口。
……
这些年来，我总是挣扎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摇摆不定。”海洋的声音恍然变的沙哑。
……
“然然，对不起。”海洋抬头正视飞然恳求的目光。他，是坚定的。“对不起”不是一种请求，而是一种强迫。
……
“咳咳”，这不是一场梦。
飞然停在十字路口无所适从。突然，对面的红灯跳跃成绿灯，斑马线两头上演类似“交换场地”的一幕，无数人从对面涌来，无数人从这边涌去。对面无数张冷漠的脸，一时间幻变成他的脸，有灿烂的，有失措的，有恍惚的，有坚定的。而她，迷失在其间。
…… ……
收起心里蓝色火焰
放纵在自由的空间
煎熬中漫步起舞
疯狂中不顾一切
飞翔 从这一刻起
挣脱命运的锁链
释放你的心游走人间
啊～～
游走人间
啊～～
游走心间
飞翔 从这一刻起
挣脱命运的锁链
释放你的心游走人间
…… ……
飞然闭上眼睛，让自己彻底地沉浸在音乐中，不再受到任何视觉干扰。
……
音乐能够平复一切不安宁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不能说出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