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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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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盖伦步入这座艾卡尼亚风格的尖顶建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他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高大的立柱和石砌的台阶,这与王城的教堂没什么区别,甚至门前的花圃都是一个样式。而这种一致性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困惑。
噢,他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关键就是违和感。
他们已经在雪原上艰苦跋涉了一周,随行的补给都快吃完了,事实上,没有吃完是因为他们严格地执行了一个分配方案,他们其实快撑不下去了。雪原无情的冷风和满目的雪白是意志的杀手,而他们能坚持到最后恰恰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了。他们已经极度疲劳,甚至连大脑都麻木了。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过无边的雪白,走向无边的雪白,就像走在一个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白色地狱里一样。
而这时,尖顶的教堂出现在地平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仿佛在随风摇曳。有那么一瞬间,盖伦以为自己身处德玛西亚王城,甚至闻到了熟悉的家的味道。这种感觉与眼前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噢,这就是违和感的来源。他很久以前就听闻北地教堂宏大得让人心生敬畏,但亲眼目睹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在弗雷尔卓德残酷的雪原中,建造一座如此规模的教堂,需要耗费多少德玛西亚金币?
盖伦不擅长数学,王城的学士总是拿着一堆写满数字的表格,告诉他预算是多么吃紧,农民又在逃避赋税。他看不懂那些数字,他只记得他的护卫队每年都因为军费紧缺而无法扩充装备。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他能明显感觉到老人心中的喜悦,虽然老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单薄的身体挺得笔直。
几个身穿金色铠甲的教团骑士迎了出来,领头的骑士长手里举着象征着光明神的白色教会长幡,另一名骑士举着象征德玛西亚的黄色鹰旗。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老人面前,分成两个纵列,在骑士长的号令下,单膝跪地,行了个跪拜礼。
紧接着,蒙着白色面纱的均衡教徒出现在了门口,他们并没有走下台阶,而是列成一排,遥遥地向着老人弯腰鞠躬。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动,像一排迎风招展的旗帜。
老人全然不像之前那样萎顿,他回过头,小声对盖伦说:“精神点盖伦,我们要走得体面些。”
说完,迈步走向教堂大厅的拱门,破旧而肮脏的长袍随风摆动,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作为神使的庄严。列队的骑士嘴里高喊:“卡——啊萨!”然后教堂鸣起了迎接的钟声,一直响了七下。
盖伦跟在神使的后面,低沉的钟声震得他的耳膜发痒。他仔细看着这些教团骑士身上的铠甲,精美的装饰令人炫目,但过分夸张的肩甲和护臂会牺牲灵活性,裙甲过长,也会让士兵迈不开步伐。
噢,设计这些铠甲的人一定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盖伦这么想着,但又想到自己将要面对主教的审问,就感觉这些事是那么的无关痛痒了。
旗帜在北风中发出猎猎的声音,从教堂深处隐隐传来修女吟唱的歌声,士兵金色的铠甲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偶尔又有狂风卷起落雪在天地间飞舞。
在这一片冰雪覆盖的大陆上,荒凉与繁华交织成了一个诡异的场面。一切都是那么的违和,盖伦已经不知道自己正走在通向哪里的道路上,只能看到神使白袍的身影,一步一步迈进了教堂的穹顶大殿。
哦,这座奥莱卡大教堂。
教堂里远比雪原安静,突然听不到风声,让盖伦感觉很不习惯。他和神使刚刚吃完东西,感觉舒服了很多。修女给他们送来了干净的教袍,盖伦换上了,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发现有些认不出自己了,胡子和头发远比出发前更浓密。
随后,修女带他们绕过圣堂,穿过光明长廊,来到主教所在的座殿。
座殿里出人意料得宽敞,高大的立柱支持着一个小穹顶,穹顶两侧开有天窗,两道光柱投射下来,照在主教的高台上,高台的桌子上一片光亮。
“瞧瞧这是谁来了,我的老朋友!”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然后盖伦就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绕过弧形高台,从后面的台阶走了下来。
盖伦仔细打量这个主教,他并没有穿教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礼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花边,肚子高高地鼓起,胸前佩戴着荆棘与鹰的教会纹章。
“奥伯丁大主教,别来无恙啊。”老人笑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托神的福,还算不错。”说着,两个人抱了一下,然后奥伯丁主教握着老人的手说,“瞧瞧你,怎么身上还有这么浓的味道。修女没有安排你们去温泉洗澡吗?”
盖伦看着奥伯丁主教,他的脸圆圆的,面色红润,嘴唇上面有一撇整齐的小胡子。他的眼睛很小,但却睁得很开,显得非常有神。脸上一道皱纹都看不到,看不出他有多大岁数。
老人说:“洗澡的事并不着急,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商量一下,这次我在路上遇到点麻烦……”
奥伯丁主教皱起眉头,看了修女一眼,随口说:“你先下去。”
盖伦看见修女低着头,倒退着走出了大厅。
“噢,老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按照教会传来的消息,你不是两天前就应该到了吗?”主教凑近老人,亲切地扶着他的胳膊。
老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诺克萨斯人,多亏了这个年轻人,我才得以逃脱。”
奥伯丁仿佛才发现盖伦,他盯着盖伦看了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盖伦感觉到一阵局促,他有些紧张,尤其是当主教不说话的时候。
“他是……?”奥伯丁转向老人,问道。
“他叫盖伦,是皇冠护卫队的卫队长,也是这次护卫队的指挥官。”
奥伯丁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是皇冠家族的成员?”
盖伦点了点头,说:“是的,卡奥兰夫人是我的母亲。”
“哦,卡奥兰夫人,二世皇帝的妹妹。”奥伯丁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盖伦的眼睛说:“这么说你也有光盾血统了?”
盖伦有些害怕主教的眼神,他低下头,说:“是的,主教大人,我在去年刚刚出现光盾之兆。”
奥伯丁拍了拍手,赞美地说:“不错嘛,年轻人,前途无量。”
老人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而盖伦也一直不敢抬起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奥伯丁看了他们一眼,突然说:“对了,我们来自雪会的朋友呢?我的修女没有怠慢了他吧。”
盖伦的心脏猛地跳动,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
老人干咳了一声,说:“他被诺克萨斯人杀死了。”
主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肥肉都因为吃惊而在抖动。“哦,老天,你没在说笑吧?”
老人尴尬地笑了一下,“确实如此,这是个意外。”
主教盯着他的眼睛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兽灵行者不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老人向周围看了一眼,仿佛害怕隔墙有耳,他凑近主教,低声说:“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这里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
主教看了老人一会,仿佛想要看穿他的想法,然后开口说:“当然,请跟我来。”
老人扭过头对盖伦说:“你在这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没等盖伦再说什么,就跟着主教走进高台旁边的一个侧门。
盖伦看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立柱的阴影里,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毕竟暂时不需要直接面对主教的询问了。如果主教相信了神使的那套说辞,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不再询问盖伦了。
噢,那样的话,我就不算是欺骗主教了。
盖伦心里明快起来。
我只是保持了沉默,不算是欺骗。他心里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
教堂的钟声响了,盖伦看了看窗外,太阳快落山了,又到了光明教徒挽留太阳,祈祷黑暗快快离去的时刻。隔壁的圣堂里响起了歌声:
光明之神,真理之神,您为何弃我们而去。
光明之神,真理之神,您为何任我们留于黑暗。
我们奉献全部身心,以求永恒光明,哦,请不要抛弃我们,光明之神,
我们是您忠诚的守卫,锋利的刀剑。
我们将破除心里的疑惑,在此静静等待您的回归。
每个黎明来临,都是您睁开的双眼,我们将欢欣鼓舞地欢迎您,
伟大的光明之神,请您见证我们的誓言。
盖伦听着这熟悉的歌声,感觉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几乎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又联想起现在的处境,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激动不能自已,他是多么不愿意让自己的内心被黑暗沾染啊!
他跪在地下,在心里暗暗祈祷:
哦,伟大的光明之神,请您见证我的真心。
奥伯丁主教坐在沙发上,两只胳膊搭在靠背上,圆鼓鼓的肚子快要把礼袍撑破了。他看见老人正在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放心吧,我的老朋友,这是我的私人祈祷室,就算这间教堂塌了,屋子里的人也听不到。”
听到这话,老人仿佛放松了些,他咧着嘴笑了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奥伯丁,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谨慎。”
“我当然不可能像你一样,把雪会的使者都给杀死了。”奥伯丁肥厚的嘴唇裂开了,脸上挤出几个肉褶,似是开玩笑地说。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杀死的他?”
主教皱了皱眉头,“难道真是你干的?”
“其实也并非我的本意,只不过当时刀锋之影逼得太狠,那个雪会的人想要把卡桑雪原的秘密都说出来,这件事关系重大,哼,怎么能让诺克萨斯人知道。”
主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刀锋之影现在在弗雷尔卓德?”
老人叹了口气,说:“没错,那个刀锋之影也真是个人物,带着几个凶悍的战士。我本来有一百多人,想在他们身上沾点便宜,你知道我们的教徒在诺克萨斯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我让教宗高兴一下,结果却……”
奥伯丁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嘿!真是你的作风,连刀锋之影都敢招惹。”
老人耸了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态度,“一开始不知道是他,否则我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奥伯丁主教站起身,走到靠墙的柜子,拉开柜门,在成堆的宗卷的后面摸索了一下,响起了一阵机关的声音,然后整个柜子开始向旁边移动,露出了后面的暗格。
“你是想喝酒还是什么?”主教随口问道。
老人突然来了精神,他坐起身,盯着那些格子,“酒?噢,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老朋友吗?”
奥伯丁把胖手伸进柜子,犹豫了一下,“贪婪迟早会害死你的。”说着拿出了一个紫色的玻璃瓶,又顺手拿出了两个彩色杯子。
老人的眼神发亮,紧紧盯着那个玻璃瓶,“瞧你说的,慰藉一下老朋友劳顿的身心并没有那么难。”
主教挺着肚子走回沙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拔开玻璃瓶的瓶塞,一股浓烈的香气瞬间灌满整间屋子。
“噢,我的神!这是多浓的极地之血。”
奥伯丁没说话,他晃了一下玻璃瓶,里面紫色而黏稠的液体开始变得均匀了,然后小心地倒了一个杯底,递到老人面前。
“来,你先尝一尝。我先提醒你,一次别喝太多。”
老人用枯瘦的手小心地拿起杯子,贪婪地盯着里面的液体,先是小心地闻了一下,一股辛辣的香气冲进鼻孔,
“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说着,小心地啜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如同一道火流,从嗓子流向胃,老人的身体抖动了一阵,随后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他把杯子放下,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了,只有意识还存在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看到血液在流淌,细胞在呼吸着白色的空气,身体的一切都变得透明了。他感觉自己以前从没有意识到□□的存在,而现在仿佛初生一般,所有细胞都在绽放着,诉说着舒畅。头脑开始变得晕沉,意识也朦朦胧胧,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感觉自己已经突破了□□的限制,如果硬要说的话,哪怕成为神或许也就不过如此。
过去,空间,宗教,未来,战争,信仰等等,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他能感觉到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主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心地喝了一口,也靠在沙发上,嘴里喃喃地说:“不管喝多少次,感觉都是那么美妙。”
老人没有动弹,他似乎还在回味,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说:“奥伯丁,你用了冰山雪梅,这我能尝出来,不过还有别的,噢,我从没想过极地之血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主教闭着眼睛,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的老朋友。”他慢慢地说:“这次的麝香是从北地灵猫的身上取的,可不是以前的高原鹿。再用一些北地的手法把灵猫脑晒干,磨成粉,去腥作用非常显著。”
老人睁开眼,“北地灵猫?那不是兽灵之神的宿主吗?雪会的人……”
“噢,我的老朋友,头脑不要那么死板,总会有些方法的。”
“嘿,这种勾当要是让雪会知道了……”
奥伯丁笑了,“你以为这种制作方法是从哪得来的?”
老人瞪大眼睛看着主教,“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人渗透进雪会了?”
“当然,我在北境这么久,就是在干这件事。说句实在的,整个瓦洛兰大陆上,没有均衡教派渗透不进去的势力。”
老人突然笑了,“让德玛西亚人建教堂,再借着教堂的力量渗透进雪会,你这计划还真是环环相扣。”
奥伯丁得意地大笑起来,“实不相瞒,灵猫麝香实际上就是雪会的真言师用来测谎的,我只是在配方里添加了一些去苦的雪梅。”
老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嘴里喃喃地说:“难怪,难怪,这东西的味道比之前的要浓郁几倍。”说着举起杯子,还想再喝一口。
奥伯丁伸出肥胖的胳膊制止了他,“别喝了,这东西容易上瘾,喝得多了还会中毒,而且我们还有一些要紧事是要谈。你不想被人抬出去吧。”
老人遗憾地看了看杯子里的紫色液体,把它放下了,靠在沙发上,难掩失落的神情。
奥伯丁笑了下,开口道:“嘉文三世那边怎么样。”
“有很大进展,我们的人已经几乎完全掌控了光明教会,包括你在内,十二个大主教已经有八个都被替换成了我们的人。而且,我得到了一些秘密消息,是关于三世的。”
“哦?那老家伙快不行了?”
老人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恰恰相反,他身体很好,但却没能力使用光盾了。”
奥伯丁皱着眉头,用手摸着肥胖的下巴说:“这不算什么秘密,光盾血脉本就极为稀有,一般的光盾家族成员在六十岁上下就会失去这种来自血脉的能力……”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仔细想想,如果皇帝没有了光盾,为什么皇子还不即位?”
奥伯丁想了一会说:“皇子一直沉迷玩乐,而且光盾之兆迟迟没有显现,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即位?”
老人压低声音说:“正常情况,现在,如果你是皇帝,你会怎样做?”
奥伯丁眉头紧皱,揉着自己下巴的肥肉,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德玛西亚皇权的统治来自民众对光盾家族的支持,而光盾又是国家安全的象征。如果我是三世,当务之急便是培养皇子,让他的能力早日觉醒,否则就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到时候议会可能会质疑皇权的合法性……”
“你说的没错。”老人拍了一下手掌,“但是嘉文三世不仅不急于培养皇子,反而放纵其玩乐,你说这是为什么?”
奥伯丁看着老人的眼睛,产生了一瞬间的迷惑,他喃喃地说:“三世不培养皇子,那他在培养谁呢?噢!”奥伯丁突然大叫一声:
“他在培养光明教会的力量!”
老人咧嘴笑了起来,“没错,他在培养教会的力量。”
奥伯丁恍然大悟,他站起身,肥胖的肚子颤了两颤。他走了两圈,把目光投向老人,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他是不是不想退位?”
“这就是我想说的,”老人点了点头,“六十多岁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确实太年轻了。”
奥伯丁转着圈,嘴里喃喃地说:“没错,这就说得通了。扶植教会,发展教徒,只要他一直坐在教皇的位置上,就可以轻松地对抗议会。嘿!这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老人微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奥伯丁停住了脚步,接着说:“嘉文三世算得倒是巧妙,他与均衡教派结盟想必也是想要扩大光明教会的影响力。只是,他算来算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八个大主教都已经变成均衡教派的人了,哈哈。真是讽刺!”
老人也站起身,说道:“没错,这对于我们均衡教派来说,是一个天赐良机。黑暗的征兆已经开始显现了,我们要尽快巩固教派的力量。”
说到这里,奥伯丁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坐下身,肥胖的肚子被挤压出了一道褶皱。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老人问道。
“嘿,还不是你弄出的乱子。”奥伯丁说:“德玛西亚教会传来消息让我接待你和雪会特使,明面上,你是来自均衡教派的神使,而那个雪会的人地位也很尊崇……”
老人皱了皱眉头,“这件事确实不大好处理,那个北境人的死毕竟是我们的责任,雪会要是追究起来的话,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
奥伯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雪会的话,倒是好说,我们的真言师可以把这事推到诺克萨斯人身上。我有些担心光明教会那边会怎么想,毕竟面上要说得过去……”
“按照德玛西亚人的风格,一定会对负责人进行宗教审判,”老人沉吟道,“可是我的骑士长已经战死了。”
奥伯丁突然说:“那个卫队长不是还在吗?”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老人看着主教的眼睛,慢慢地说:“可是他有光盾的血统,是皇族的近亲。”
奥伯丁耸了耸肩膀,圆圆的眼睛转了两圈,
“连皇子都要被嘉文三世抛弃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老人叹了口气,“他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让他脱离教会的。”
“哈,”奥伯丁笑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放轻松点,我的老朋友,黑暗将至,我们的使命是拯救整个瓦洛兰大陆。”
老人犹豫了一会,迈起步伐走了几步,似是下定了决心。他转过身来,坐到沙发上,用颤抖的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说道:
“好吧,你去处理这件事吧。”
说完,一抬头,把杯子里的饮料全喝了。
奥伯丁看着他,嘴角露出了笑意,“嘿,我的老朋友,现在我要失陪一下了,这些情报我要汇报给教宗,你的那位小朋友估计也等急了。”
老人点了点头,没说话,仿佛已经开始沉醉在幻觉中了。
奥伯丁走向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前阵子有些新来的修女。是艾希部族的虔诚教徒,保证你做什么都不会反抗。你不想试试北地的女人吗?”
老人从沙发上探出脑袋,药力在冲击着他的头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看着奥伯丁,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他喃喃地说:
“当然,当然,我的老朋友,她们……年轻吗?”
“噢,当然年轻,她们是处女。”
老人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努力地说:“好……好,奥伯丁,我的老朋友。”
奥伯丁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打开门,回头说:
“她们马上就到,尊敬的卡弗陇嘉文”
盖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整个大厅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看着天窗外的阳光慢慢变暗。他感觉到百无聊赖,不知道神使能不能和主教说得清楚。
他来回踱着步,听着自己脚步的回声,这种声音很熟悉,他仔细想了下,才发现记忆的源头。
他小时候和皇子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就经常在空旷的大厅里跑来跑去。
那个时候,皇宫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巨大,高不见顶的穹顶,十个孩子也围不起来的立柱,他们甚至争论过这些建筑是如何建造起来的。最后还是拉克丝最聪明,“这一切当然是用魔法建造的,否则谁能搬动那些石头呢?”
几个男孩子因为比不过女孩子聪明而生了一天的闷气,最后盖伦说,“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等男孩子长大了,就能搬动这些石头了。”
但是,那时候的皇子非常瘦小,他觉得自己就算长大了也没那么大的力气。又因此而沮丧了好几天。
谁能想到现在的皇子已经这么身材高大了呢?
盖伦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突然在想,为什么最近老是在回想小时候呢?难道他已经老了?
这个想法让他感觉到恐惧,他才二十多一点,怎么可能就老了?
他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把目光投向周围的墙壁。
盖伦注意到主教高台的后面有一副巨大的壁画,借着天窗传来的光,盖伦仔细分辨着画里的内容。
一个长着翅膀的人手握十字剑在高空中飞翔,剑尖向上,居于画面的正中。噢,这是传说中的光明神座下的天使。
他接着往下看,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勇士居于画面的左侧,他没有带头甲,黑色的头发飘舞着,正在怒视一条巨龙。而巨龙嘴里喷着火,居于画面的右侧。盖伦看见火焰被勇士的光盾所抵挡。勇士左手持剑,右手拿着长枪,长枪马上就要刺进龙的肚子里了。
噢,这是先皇屠龙的故事。传说中光盾家族的先人在光明神的指引下,杀尽了世间的恶龙,最终建立了德玛西亚王朝。
盖伦小时候非常爱听传说故事,经常和皇子兴奋地讨论一夜,然后第二天闷头睡一天,到了晚上再偷着跑去厨房偷东西吃。现在想来真是无法理解,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跑出去玩,等到半夜又溜到厨房偷吃,仿佛偷吃的食物比较好吃一样。
他们还喜欢到盖伦家的房顶上玩,他们喜欢那种俯瞰街道的感觉,那种新奇的视角永远都会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噢,每次被仆人抓到,他们就会露出委屈的神情,他们也不想爬盖伦家的房顶,但皇子家的房顶实在太高了。
不知道皇子现在在干什么,可能还在铸铁坊做他的小玩意吧。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皇子对于铸造的热情还真是高涨,似乎自从盖伦到军队服役开始,他就天天钻到那个班德尔人的铁匠铺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想起来就好笑,皇子经常在盖伦面前自称为艺术家,仿佛除了铸造华美的铠甲,他对别的事都毫不在乎。对了,他说过会提盖伦做一身最棒的铠甲。哦,老天,希望他铸造的铠甲不要像教会骑士团穿的那样中看不中用。
盖伦觉得铠甲上只要有鹰徽就够了,不知道等他回去的时候,还来不来得及提意见。
这个时候,盖伦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
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盖伦感觉到一阵紧张,神使,或者主教似乎是带着不少人来的,从声音判断,至少有十多个人。
座殿尽头的大门被打开了,穿着铠甲的骑士团士兵涌了进来,他们结成阵型,很快地包围了盖伦。
盖伦看着眼前的变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身手摸向腰间的佩剑,却发现腰间空无一物。
噢,他正穿着该死的教袍。
骑士长分开士兵走了过来,厚重的铠甲发出摩擦的声音。他面无表情,拿出一个纸卷,打开纸卷,高声念道:
“光明之神在上,今,委命奥莱卡教堂骑士团团长卢瑟尔,逮捕皇冠护卫队卫队长盖伦。因其指挥不当,严重失职,致雪会特使丧命于铁刺山,并死亡士兵一百二十七人,其中五十六名圣教堂骑士团团员。其罪深重,证据确凿,择日移交王城教廷法庭审判。致此。奥莱卡教堂大主教,奥伯丁。”
盖伦感觉脑子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周围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有开玩笑的意思。
“跪下,盖伦!”骑士长发话了,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盖伦不认识这个骑士长,他左右找寻着,希望能看到神使的身影,“神使呢?我要见神使!”
“你已经被逮捕了,盖伦,有什么话留到法庭上说吧。”骑士长挥了挥手,两边的士兵围了上来,伸手要抓住盖伦。
“不对,让神使出来见我,他答应过让我彻底脱离教会的!”盖伦挣扎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一种绝望的情绪从心里冲向大脑。他一直怀有虔诚之心,他觉得他不该受到如此的对待。
士兵们拔出剑,剑身的反光亮得有些刺眼。
骑士长冷哼了一声,“脱离教会?你对光明神的信念如此不坚定,仅仅是这句话,就足够对你进行审判了。”
盖伦呼吸急促,他的眼睛通红,盯着骑士长,一字一句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骑士长看着他,突然笑了。
“盖伦,所有人在被捕的时候,都声称自己是冤枉的,你以为自己很特殊吗?在这光明神的教堂里,你还想用谎言玷污圣洁吗?”
谎言。
盖伦在心里念叨着这个词。
他居然认为我在撒谎!
盖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原来,在别人看来,自己只是在撒谎。
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维护的诚实,最后却变成了这个结果。
他觉得非常困惑,为什么会这样?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任由士兵们给他戴上链铐,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他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大漩涡,正在飞速地向深渊滑去。
士兵们推推搡搡地拉着他走出座堂大门,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希望能看到神使的身影。
但他只看到了那副巨大的壁画。
屠龙勇士正露出坚毅的表情,手里的宝剑高高举起,仿佛随时准备为了正义而牺牲一切。
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每次听故事,他都会假象自己是那个主人公,代表光明,惩处邪恶。有时故事讲到高潮的时候,他就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不能亲手维护正义。
而现在,他长大了。
却变成了那只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