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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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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伦收起手中的地图,把它小心地卷成卷,塞到行军包裹里。这份地图已经十分破烂,上面的不少标注被摩擦得十分模糊,但它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盖伦对待它如同对待珍宝一般。
哦,是的,这份地图本身就是神的恩赐。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但却带不来多少温暖。他们越靠北,气温越低,风越大,夜晚越难熬。他们前天越过了雪线,进入了真正的弗雷尔卓德,盖伦开始领略真正的北地之力——冰雪与寒风。他想起以前听说过的弗雷尔卓德谚语:
光明是人类的朋友,黑夜是人类的敌人,但对于恶神来说,则正好相反。
盖伦不知道传说中的恶神是什么样子,但他现在真的很感激光明。仅仅是回想起那些在洞穴的夜晚,他都感到脊背发冷,不只是因为酷寒,更是因为洞穴外如同鬼怪嚎叫般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那种声音可以摧垮意志最坚定的勇士。
那是一种绝望的声音,直刺人心,让人心生恐惧。如果硬要说的话,盖伦认为那就是恶神的声音。
放眼看去,四周全是雪山,层层叠叠,绵延到天际,只有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一些绿色的苔原植物。雪原的白色总是一成不变,让人眼睛发花。盖伦听说过一些内陆人来到北地,由于看不到其它颜色,得了雪盲症。他想,我该不会也得了这种病吧。但转念又想,来雪原的时间还不长,应该没那么糟。
盖伦看着太阳,确定了一下方向。转身对神使说:“我想,再有两天就能到达最近的驻地了。”
神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苍老的神态,身上的白袍也由于长时间跋涉而染成灰色,袖口和垂摆也撕裂了。
“盖伦,我们摆脱那些人多久了?”
那些人,盖伦脑子里闪过一个红色头发的身影,他摇了摇头,说:“大概有三天了吧。”
老人嘴角裂了一下,露出不满的神情,“只有三天吗?我怎么感觉过了这么久。”
盖伦没说什么,只是在看着远处的山峰。山峰如同插在地平线上的剑,剑尖冲上,刺破了天空中絮状的白云。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追上我们,毕竟有那个可恶的刀锋之影……”
盖伦想了一下说:“我很小心地清理了我们的足迹,而且我们没有走大路,他们理应找不到我们了。”
老人露出一点放松的表情,嘴里喃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举起手,遮蔽着太阳向远处望了望,雪原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太阳的光芒照到冰盖上,倒映出粼粼的彩色。
老人似乎在寻找他们的目的地,但连人造建筑的影儿都看不着,他感觉到一阵绝望。
“让我们休息一下,盖伦,噢,我的腿已经撑不住了。”
盖伦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便把背包卸下,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轻松了不少。而老人则找了块隆起的雪岩坐下了,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腿,然后顺手拿出了水壶,拔开盖子,喝了两口。
“老天,这水可真凉!”他咧着嘴说,水珠粘在他的胡子上,瞬间结成了冰珠。
盖伦也喝了一口,水几乎把他的牙都冻掉了。他感觉一道寒流顺着嗓子走到了胸部,流到了胃里,激起一阵抽搐,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确实太凉了,简直比冰块还凉。”盖伦皱着眉头说。
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脏旧的长袍,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说:“等到了奥莱卡大教堂,一定要先洗个澡,那里有一座极地温泉。噢,极地温泉你有试过吗?”
盖伦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这是我第一次来过弗雷尔卓德。”
“嘿,你太幸运了,我保证那种感觉你一辈子忘不了。”
幸运?盖伦感觉到一种讽刺,几天前他才刚刚经历一次失败。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远方的山,心想:我甚至都没有给战死的兄弟立个墓碑。
老人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雪白的胡子上沾着雪白的冰珠。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儿。
“盖伦,你在想关于失败的那些事吗?”
盖伦点了点头,眼睛有些湿润。他亲手训练的士兵的尸体已经落到了诺克萨斯人的手里,连一次正式的葬礼都没有,更别提涂抹圣油和牧师的祷言了。
“噢,年轻人,别太往心里去,战争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回事。”
盖伦没说话,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脑海里全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甚至回想起骑士长的脸,都觉得无比亲切。
老人想了一会,说:“我年轻的时候犯过很多错误,我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徒,但你瞧,我依然坐到了神使的位置。”他停顿了一下,说:“我告诉你个秘诀吧盖伦。不管情况有多糟,只要你最后活了下来,就不算失败。”
盖伦感觉心里如同堵着一块石头,他说:“我活下来了,但是却辱没了神的尊严,还牺牲了亲如手足的兄弟们。”
“噢,盖伦,那不算牺牲,那就是战争的代价,正义是要付出代价的,光明神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盖伦扭过头来,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盯着老人的眼睛,慢慢地说:“可是我们原本不用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的,而且我们也并不正义,我看见是……您亲手杀死了他。”
“哈,没错,我杀死了他,但那是为了维护教派的利益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但我们不得不为了远大的目标而付出代价。”
盖伦感到很迷惑,远处的雪山白净的一尘不染,而他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片泥泞。他在想:如果为了正义而做出不正义的事,那不是很矛盾吗?
但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感觉千头万缕的想法已经搅成一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老人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盖伦,你是不错的年轻人,你救了我的命,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件事过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过,那天发生的事,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哪怕和主教都不行。”
“主教都不行?”盖伦抬起头来,看着老人说:“我以为我们应该详细地汇报此事……”
“哦,盖伦,”老人耐着性子说,“维护神的尊严有很多种方式,有时候保护神的秘密也是其中一种。”
这个人又打算说谎。盖伦心想,而且他打算欺骗主教。盖伦陷入了沉默,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
“记住,那天发生的事很简单,”老人把手放在盖伦的肩膀上,慢慢地说:“诺克萨斯人偷袭了我们,杀死了北境人,我们全军覆没。只有你拼死保护我逃了出来,你会因为勇敢而得到教会的嘉奖。”他顿了顿,又说:“这对你我都是件好事。”
盖伦看着他,过了一会,他说:“你也想让我在主教面前撒谎?”
“不,不,这不是撒谎,盖伦。这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作出的妥协,对事实的妥协!”老人似乎有些烦躁了,他站起身走了两圈,又把目光投向盖伦,似乎在等着盖伦做出决定。
盖伦静静地想了一会,他说:“我不会撒谎的,我会保持沉默,除非被问起来。”
老人嘴角抽动着,仿佛在恼怒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冥顽不灵,他又恢复了倨傲的神情,用一种尖锐的声音说:
“盖伦,你是个优秀的战士。噢,让我们把话说明白些。如果你把事实说出去,又会怎样?你的指挥不利害死了你的士兵?我用魔法杀死了雪会成员?老天,你和我都会被送上法庭的。但是,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你就会因为勇敢而受到嘉奖,你只是个可笑的卫队长,而我会申请把你调入教会骑士团,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盖伦看着眼前的老人,内心产生了矛盾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在主教面前撒过谎,哦,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撒过谎。他不喜欢眼前这种情况,这种阴暗的欺骗让他感觉极其不舒服。他想起了美好的童年,他与皇子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个才华横溢但又单纯直接的妹妹。童年的一切都仿佛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之下,哪怕偶尔和别人家小孩打架都是那么的纯粹与真诚。
但是,眼前这个老人却在黑暗中向他招手,来呀,快过来呀!偏偏盖伦又知道这个老人说得是对的,仅仅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免去很多麻烦,他又能回到以前,去过那种纯粹而光明的生活。
盖伦颓废地跪了下去,眼睛里几乎流出了泪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被两架马车拉扯,几乎被撕裂了。
老人叹了口气,然后走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盖伦,这没有那么难,我们被迫做出妥协,真神会宽恕我们的。”
盖伦肩膀在抽动,他低声说:“我们做出了这么丑恶的事情,又与诺克萨斯人何异?”
“哦,盖伦,你不能这么想。”老人停顿了一下说:“我们的目标比他们崇高而伟大得多,方式和方法其实并没那么重要。”
盖伦仿佛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来,老人看见他的脸上挂着泪水,被寒风一吹,已经开始结成冰晶。
盖伦看着神使,仿佛在下定决心,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会隐瞒这件事。但过后,我想完全脱离教会。”
老人眯起眼睛看着盖伦,仿佛想要看透这个人的内心,过了一会,他说:
“你确定?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盖伦默默地点了点头。
“脱离教会有些程序上的复杂,但由我来操作的话,倒也并不难办。不过,光明委员会的人会调查你,你会被认为是异教徒。有些狂热分子如何对待异教徒,你是清楚的吧。”
盖伦又点了点头,说:“神会看到我的忠心的,这与其他人无关。”
老人看着盖伦,眉头紧皱,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为他的愚蠢叹息。
“我会和主教谈这件事的。而你,可千万别反悔。”
盖伦还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已经愚蠢得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了,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自己十几年来一直努力的方向,却也不知道新方向在哪。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笨的人,比大部分人都笨,是啊,谁会像他这样做决定呢?为什么面对同样的事情,别人都能很自如的应对,而他心里却总是迈不过去呢?
两个人继续上路了,北地的风越吹越猛烈,但盖伦却完全感受不到了,他拖着自己的双腿机械地迈着步伐,思维又进入到一种恍惚的状态。他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达尽头,这样他就永远不需要面对那个场面,真神面前的欺骗。他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陡峭的坡地,上面还覆盖着冰雪。光明在上,黑暗在下,他极力攀爬,却怎么也上不去,反而在一个劲向下滑。他抬起头,能看见妹妹在上面使劲招手,身上还散发着魔法的力量,他也想招手,但那就会让他更快的滑入深渊。过了一会,那个人又变成了皇子,皇子瘦长的胳膊也在挥动。盖伦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抓不住了。而很快,皇子又变成了一个红色头发的身影,红色的头发在飘动,像一面旗帜。
盖伦猛然惊醒过来,寒风吹得他的脸生疼,他的手指都要冻僵了。
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那个诺克萨斯的女孩?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突然在想,当时劈向她的那几剑,几乎用尽了全力,若是她没有躲开……
噢!我在想些什么?
盖伦突然感觉到一阵落寞,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不太光彩的变化,他正在往深渊里滑落,而这样的他,还有机会得到那个女孩的认可吗?
盖伦看着远处交叠的雪山,内心也和雪山一样冰凉。无论如何,把这一切,都交给神来做决定吧。
他心里默念着:
伟大的真神,请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捍卫您的尊严。
卡特琳娜正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林,天空中的太阳非常明亮,阳光晒在她的身上,浑身暖洋洋的。风吹过芦苇,芦苇像波浪一样起伏着,簇拥着她。到处是望不到边的长穗叶,满眼雪白,就像她曾经见过的雪原一样。
噢,这里可比弗雷尔卓德舒服太多了,温度适宜,阳光充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草香,那种味道就像小时候阿妈经常用的熏香,亲切而令人心情舒畅。唯一令她感觉不舒服的就是脚下的泥土,哦,泥土太松软了,脚踩上面会陷进去,然后费好大力气才能拔出来。这种感觉让她联想起雪地,但她没在雪地上,她在芦苇林里,芦苇蹭得她的胳膊和腿痒痒的。
她想要快点走出这片芦苇林,她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池塘,她加快了脚步,努力摆脱泥土的阻碍。
果然,她找到了那个池塘,池塘四周长满了红柳树。阳光透过柳叶照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显出斑驳的影子。池塘的水面反射着阳光,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多么美丽的地方。
她沿着池塘的岸边走,绕过一颗红柳树,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坐在草地上。
那个人披着深色的斗篷,卡特琳娜看不见他的脸。
她想走近些,却发现脚下的泥土还在阻碍她的步伐。她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的匕首已经不见了。
噢!巫妖之祸不见了!
她感觉到一阵恐慌,她一定是丢在芦苇林里了。她回头看去,却发现哪里有什么芦苇林,只有池塘和草地,而草地上没有任何刀的影子。
卡特琳娜感觉惊慌极了,她的心跳在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偏偏泥土还是在限制着她的脚。
她努力挣脱着泥土,走向那个人,速度虽然不快,但她好歹来到了那个人身边。她急切地问:“你有没有看到刀?”
那个人抬起头来,卡特琳娜惊奇地看到了刀锋之影的脸,他正抚摸着一只小熊,而那小熊也像兽灵一样是半透明的。
天哪!兽灵,正和叔叔在一起。
卡特琳娜突然感觉到一阵放松,看来叔叔和兽灵的关系并没那么糟,兽灵对待我们会像朋友一样的。
果然,树林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好多兽灵,有高原猫,有雪松鼠,有刺猬,甚至还有花斑蛇。它们都是半透明的,身体发着光亮,动作缓慢而慵懒。
看哪,我们可以很和平地在一起。卡特琳娜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低下身,也想抚摸一下那只小熊,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刀被小熊压在的身下。
噢,粗心的叔叔,我的刀就在这里嘛。
找到了巫妖之祸,卡特琳娜就更加开心了。她一只手抚摸着小熊的皮毛,另一只手去拿巫妖之祸,准备好好责备刀锋之影一番。
她回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那人哪里是什么刀锋之影。那个窒息而死的北境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皮肤像尸体一样苍白,露出狰狞的表情,和他死前一样的表情,用一种喘不上气的声音说:“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卡特琳娜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身,发现那只小熊其实是一具尸体,鲜血正从小熊身下缓缓留出,巫妖之祸完全被血红浸染了。
卡特琳娜高声尖叫:“这不是我干!”但巫妖之祸分明就在兽灵身下,她感觉到惶恐,这又是一次误会,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之中,她极力向其它的兽灵辩解,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但她却拿不出什么证据。事实是,她刚一蹲下,小熊就死了,身下还有她的刀。
她惶恐极了,她只能大声地重复:“不是我!”想要逃开,却发现脚下的泥土紧紧地抓着她的脚不放,怎么都走不快。
兽灵们开始围了过来,嘴里议论纷纷,“这个使用刀的异邦人。”“事实已经太明显了。”“凶手会付出代价,凶手必须付出代价。”它们用一种鄙夷而仇视的眼神看着她,越围越近,逼得她无路可退……
卡特琳娜睁开眼睛,看到篝火映红的岩壁,耳边传来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她侧身躺着,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挤压着她的腿,由于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她的腿已经麻了。丝绒披风盖在身上,绒毛蹭得她的胳膊有些发痒,她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挣脱出来,她感觉眼前的一切才是虚幻的。
耳边传来一些呼喊的声音,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中间还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卡特琳娜闭上眼睛,她又仔细听了一会,记忆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噢,她根本不在什么芦苇林,她现在身处弗雷尔卓德。
这个想法让她感觉到一阵宽慰,原来那可怕的一切都只是梦,我并没有杀死兽灵,我怎么会干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呢?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腰,巫妖之祸静静地挂在腰带上。
哦,这真是太好了,那只是个梦。
卡特琳娜在心里暗自开心了一会,她感觉自己更清醒了一些。她扭过头,看向刀锋之影,却发现刀锋之影并不在洞穴里。
她拿出自己的计时器,约德尔人特制的亮面玻璃反射着火光,让她看不清指针。她艰难地换了个姿势,发现指针指向一片深蓝色的区域。
现在还是深夜,离白天还有一段时间。
外面为什么这么喧闹?
而且叔叔去哪了?
又是一阵狂风的呼啸声,如同最凶恶的北原狼的嚎叫。中间夹杂着几个士兵呼喊的声音,但却难以分辨内容。
发生什么事了?
卡特琳娜坐起身,自己的腿由于长时间麻木而传来一阵针刺的感觉。
她把丝绒斗篷扯下来,扔到一边,慢慢地穿上靴子。她感觉自己的手还不够灵活,但已经比刚醒的时候好很多了。她系上了靴子的铁扣,感觉手指触到的一切都那么冰凉。
他们早就跨越了雪线,正在向着北境腹地进发,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必须小心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篝火还在燃烧着,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岩石一片通红,像是烧红的铁块,但带不来温暖。
这是两座山峰之间的岩石夹缝,斥候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宿营之地,鲍已经全面检查过了,理应没有任何危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腿脚还不是很灵活,她弯下腰捡起披风,系在脖子上,毛绒绒的质感又刺激得脖子一阵发痒。她心里开始着急,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
她向洞口走去,绕过岩石屏障,一阵寒风袭来,她差点呛了一口,浑身的肌肉绷紧起来,打了个寒战。
这该死的风!卡特琳娜想了一下,从腰包里抽出鹿皮手套戴上,又把领口立起来,扣上铁环。
现在,让我看看深夜的弗雷尔卓德吧。她这样想着,迈步走出洞口。
深夜的弗雷尔卓德是看不到星星的,云层总是会趁着夜晚降温的时候悄悄遮蔽天空,只有月亮能稍微显出一点轮廓。由于温差的原因,风在夜晚总是会刮得极为猛烈,从北边来,到南方去。中间被山峦阻碍,发出类似野兽嚎叫的声音。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出现暴风雪,周围的一切都会被雪片织成的纱幕所笼罩,让人看不见前路,坠入深渊。
而现在,就是一个暴雪之夜。
卡特琳娜从出生起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风雪。寒风如刀,一缕一缕地刮着卡特琳娜的脸,她的鼻孔呼出的水气瞬间变成一团白雾,随风扩散,飘向无边的黑夜。雪不停地灌向她的眼睛和鼻孔,甚至还有紧扣的衣领。
但她却浑不在意,她在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向岩石的高处,值夜的人已经不在了,借着微薄的月光,她能看见原本取暖用的篝火已经熄灭了,一股股黑烟搅着风雪在黑夜中飞舞。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雪片如同飞落的陨石砸向她的眼睛,她不得不眯起眼。纷乱的雪花一层叠一层,随风飘荡着。透过这浓密的白色帷幕,她看到藏蓝色的云层中有一抹血红的光晕。
噢,血红的月亮。卡特琳娜心想,今夜不宜出行。
又是一阵呼喊声从雪幕深处传来,卡特琳娜听出来了,是军部士兵的声音。她迈开脚步,向那个方向走去,脚下松软的雪发出咯吱的响音,偶尔会有圆滑的石头埋在雪皮下面,她不得不小心地调整着平衡,避免摔倒。
距离越来越近了,几个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浮现,有人举着火把,发出暗淡的光。她仔细分辨着,认出了刀锋之影。
她走近了他们,鲍正和德莱厄斯站在一起。两个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几乎同时转过头来,鲍向她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叔叔。”
鲍露出疲惫的表情,他指了指前面的空地,说:“军部的守夜人对这一带进行例行巡视,结果却遇到了……熊。”
卡特琳娜顺着鲍的手指看过去,纷飞的雪花中,她看见一只白色的雪原熊侧躺在雪地里,身上积着一层雪,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它的脖子裂到腹部,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雪地。而另一只熊正与军部的士兵对峙着,士兵手里拿着火把,嘴里高声叫喊着。但它似乎舍不得同伴,围着死熊转圈,嘴里发出低吼,整片雪地都是它的脚印。
“哦,老天!”卡特琳娜掩盖不住心里的惊讶,她想起了刚才做过的梦,一只死亡的白熊,流淌着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谁杀了它?”她问。
德莱厄斯皱了下鼻子,说:“塔尔干的,据说他当时在巡逻,这只熊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他只能还击。”
塔尔,那个高大的战士。卡特琳娜向两边看去,塔尔正站在德莱厄斯的旁边,右手捂着肩膀。他身材高大,借着火光,能看到他粗大的颧骨和眉弓。
“你受伤了吗,塔尔?”卡特琳娜问道。
塔尔没有意识到卡特琳娜在和自己说话,他眼睛还在盯着那只低吼的熊。而德莱文突然从塔尔身后冒出头来,咧嘴笑着说:
“噢,尊敬的大小姐,没有谁能刺穿他的甲胄,雪原熊也不行。”
德莱文。
卡特琳娜心里产生一阵厌恶,火光下的德莱文如同一只红脸的猴子,他嘴咧得很大,眼睛眯起来,满脸都是褶皱,处处透露着不怀好意。如果说战场上的德莱文像是一个恶魔,那么火光下的德莱文更像恶魔手下的小丑。
卡特琳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又看向那只熊,它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边转圈边吼叫,任凭士兵怎么呵斥都不肯离开。
“大小姐,怎么了?只要你下命令,我立刻就宰了那只畜生。”德莱文凑了过来,他明显在雪地待得时间长了,鼻头被冻得发红。他吸了一下鼻子,又说:“这不费什么劲,我很擅长切开猎物的血管的,哪怕是只熊。”
卡特琳娜面色发冷,她厉声说:“别再做无意义的杀戮了,我们的处境已经够难堪了。”
“嘿,那只是只熊,杀死野兽不算杀戮。”
“我们身处北境,怎么知道又触犯了什么禁忌?”
德莱文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噢,我们身处北境。我倒是认为,谁的刀子出得快,谁就是禁忌。”
卡特琳娜看着这个人的脸,心里感觉到一阵厌恶,这个只知道杀戮的白痴,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弗雷尔卓德的野兽不能随便杀吗?
德莱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他瞄了一眼白熊,又看向卡特琳娜,眼神里充满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对鲜血,亦或者,是对女人。
“没有人告诉你吗?我的大小姐,黑色的作战服并不适合你,它太僵硬了,若是换成束腰长裙,绣上血玫瑰,落日巷的姑娘们就都得闭门歇业啦……”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咧嘴笑起来。塔尔紧闭着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而旁边的刀锋之影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落日巷是哪?卡特琳娜憋红了脸,感觉到一阵侮辱,这些人都在笑什么?她盯着德莱文,产生了一个想法:把刀插进他的眼睛,然后拧一圈。
“你不知道落日巷?嘿,那儿……”德莱文裂开嘴又要说什么,却被德莱厄斯打断了。
“够了,德莱文。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德莱厄斯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德莱文似乎触到了霉头,立刻就不敢笑了,塔尔也赶紧收敛起表情。德莱文小声嘟囔着:“嘿,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何必这么严肃……”
德莱厄斯转过头对卡特琳娜说:“大小姐,我这个弟弟口无遮拦,请不要往心里去。”
卡特琳娜皱起眉头,看着德莱厄斯说:“落日巷是哪?”
德莱厄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而周围的男人们又是发出一阵笑声。
他们在笑什么?是在嘲笑我吗?
卡特琳娜感觉到一阵恼怒,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啊!”她叫了一声,“你们这些下流的……”
“嘿,卡特琳娜,这只是玩笑。”刀锋之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抚她,“男人都喜欢开玩笑,别太认真了。”
卡特琳娜冷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但却被鲍制止了,
“噢,卡特琳娜,别让这种小事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她脸色发青,觉得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巨大的侮辱,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早晚要让那个德莱文付出代价。
但是不管怎么说,除了卡特琳娜,男人们困乏的神情都消失了。
德莱厄斯开口说:“内陆的野兽都害怕火,但这只熊举止却很反常。”
鲍点了点头,“根据最后一次北征的记载,弗雷尔卓德的野兽似乎都有自己的族群和领地,它们会袭击异邦人,但却保护本土人。据说,当时诺克萨斯王朝的一个骑兵团就被一支由熊和鹰组成的军队消灭了,尸体没有一个完整的。”
德莱厄斯转过头,看着鲍,“熊和鹰?”
“是的,少尉。熊和鹰。”
“但这是两种野兽,它们……”
鲍眯起眼睛看向那只熊,慢慢地说:“确实,它们是两种野兽。我翻阅记载的时候以为记录的人已经被吓傻了。不过……”鲍顿了一下,“考虑到之前遇到的兽灵,这也并非无法想象。”
“哦,兽灵。”德莱厄斯沉吟了片刻,“你觉得这两只熊和兽灵有没有关系?”
鲍耸了耸肩膀,说:“那可就只有兽灵之神才能解答了。”他想了一下,咧嘴笑道:“说不定,这两只熊正是兽灵之神的斥候。”
德莱厄斯也笑了:“那它们应该效仿克卡奥家族,把自己染成黑色。”
德莱文在一旁说:“噢,作为斥候来说,它们太胖了,应该减肥,让自己的脚步轻快些。”说完,还冲卡特琳娜眨眼,周围的人又笑了起来。
卡特琳娜差点也被逗笑了,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愤怒,这种下流的男人是不能给他好脸色的。她假装气鼓鼓地扭过头,却看见高岩上亮起了一些绿色的小灯,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她定睛看去,风雪太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天色又黑,距离又远,她实在无法确定。她看向周围,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只熊上。
她感觉到了一阵惶恐,弗雷尔卓德的雪原上,未知的事情太多了。
她从刀锋之影旁边抓过一个假面斥候,用手指向高岩,低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鲍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斥候把手放在额头,遮蔽着风雪,看了一会,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雪原狼,大概有几十头。”
雪原狼。
卡特琳娜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想起刚才叔叔说的:熊和鹰组成的军队。
刀锋之影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喃喃地说:“看来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居然让那些狼离我们这么近,却毫不知情。”
德莱厄斯也皱起了眉头,他扭过头对塔尔说:“去把我们的人都叫起来,今晚上睡不了觉了。”
塔尔匆匆地走向洞穴,高大得如同巨人一般,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卡特琳娜看着那些绿灯,心里暗暗数着,整个高岩几乎都被它们站满了。它们站得很高,而我们在低地,这并不是对我们有利的地形。
噢,我们退无可退,将被迫与它们战斗。
卡特琳娜感觉到一阵恍惚,战斗来的太过突然,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突然想起那个梦,一群兽灵围着她: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又看向那只熊,白熊还在绕着圈子,嘴里发出低吼。
或许,那熊根本不是在低吼,而是在召唤同伴呢?她突然产生这样一个想法,然后自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它们是兽灵的斥候?
难道,这一切都是兽灵的复仇?
这种想法让卡特琳娜感觉恐惧。我为什么会感觉到恐惧?她仔细分析恐惧的来源,才意识:她并不害怕战斗,但却不愿与兽灵为敌。
士兵开始跑来跑去,越来越多的火把被点燃了,火光开始照亮整个山涧。而她却觉得有一种身处梦境般不真实的感觉,我们又一次举起屠刀,面对的却只是动物。
她听见德莱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害怕,小雏鹰,我会保护你的。”说完,他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钻进了黑暗里。
当狼群开始发动进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退到了最大的岩缝处,装满辎重的包裹被散乱地堆在洞口。按照老刀锋之影的安排,如果他们抵御不住狼群的进攻,至少还可以通过傍边的小路撤退。
不过德莱厄斯对自己的士兵很有信心,他的士兵行动迅速,几乎没怎么受到暴风雪的影响,很快摆出了一个有效的防御阵型。
岩缝里升起了篝火,秘术营的通讯官和两名祖安医疗兵正坐在篝火旁边。祖安人显然是刚刚被叫醒的,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不说话了,发出一阵阵打鼾的声音。而通讯官则把自己的法师袍叠了两下,垫在屁股下面,盘腿坐下,眼睛闭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卡特琳娜也想坐下,但却因为不安而站了起来,她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原地转了两圈想要往外走。她刚才一直想劝叔叔不要和狼群战斗,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而狼群又步步逼近。当第一只狼扑向塔尔的时候,卡特琳娜知道杀戮已经无法制止了。
噢,她不愿意目睹这种毫无荣誉可言的杀戮,又退回到了岩洞里。
她留意地看了一下,装着无尽之刃的包裹并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蹲下身,拿起一根枯木拨弄着篝火,心思就像火苗跳动一样烦乱。
风声夹杂着野兽的嘶鸣声钻进了洞穴,一切都乱套了。他们还有几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凛冬部族,但手里却已经占满鲜血了。
“大小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一个温柔而明亮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抬眼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年轻的通讯官已经睁开了眼,他长着俊秀的五官和白净的皮肤,头上裹着金丝包带,正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
多么清澈的蓝色!卡特琳娜在心里感叹着。
“哦,是的,外面有不少雪原狼……”卡特琳娜想了一下说,“你是……叫格雷戈里对吧?”
“是的,格雷戈里.哈斯塔,您记得很清楚。”格雷戈里站起身,行了个贵族礼,行礼的姿势很标准,突然让卡特琳娜回想起在诺克萨斯的日子。哦,她已经离家半个多月了,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并没有很多人能记得我的名字,尤其是对您这样的贵族而言。”
“别这么说,诺克萨斯早就没有贵族了,只有战场上的兄弟。”卡特琳娜心想,我看过名单,这是诡术妖姬的人,并不值得信任。不过,他看起来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但是,贵族就是贵族,尤其对于克卡奥这样的大家族来说,王朝更迭并带不来什么影响。乐芙兰小姐也认为贵族才是国家的中兴力量。”
卡特琳娜皱起眉头,贵族制已经被取消多年了,旧诺克萨斯王朝已经被证明是残暴的象征,眼前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你并不担心外面成群的雪原狼?”
“哦,当然担心,如果那群狼真的冲进来,我肯定是最没战斗力的一个。”他笑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对军部那些人一向很有信心。”
卡特琳娜看着他,“看起来我们的军部很值得信任。”
“没错。克卡奥家族也很值得信任,尤其是刀锋之影。”他看着卡特琳娜微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漂亮的酒窝,“乐芙兰小姐认为,这次任务汇集了诺克萨斯最强的力量,任务一定不会失败。”
卡特琳娜眉毛挑了一下,“她是这么说的?”
格雷戈里耸了耸肩,“先兆之镜是这么显示的。”
卡特琳娜突然产生了一种浓烈的好奇,“先兆之镜还说什么了?”
“哦,它显示了很多东西,但如何解读却是一大难题。仪式举行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不过只看到了一些纷乱的点和线。”
卡特琳娜想象着那个仪式的情景,先兆之镜,又被称作诡术之镜,预言了陨石的坠落。
“关于陨石,乐芙兰说过什么?你知道,均衡教派的人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们似乎认为……那不是陨石。”
格雷戈里点了点头,“乐芙兰小姐并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它从天而降,先兆之镜捕捉到了其散发的魔法力量,认为那有可能是一块魔铁。”
魔铁?卡特琳娜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燃烧的篝火,想起了那个雪会的北境人在被杀死前没说完的话。难道那是块神的魔铁?
“乐芙兰确定吗?”
“哦,当然不,我尊敬的小姐,如果真的确定,就不需要我们亲自来这里了。” 格雷戈里停顿了一会,又说:“旧王朝的祭祀之书里记录着一些秘文,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曾经有三十多次陨石坠落,绝大多数都是魔铁。”
卡特琳娜抬起头看着他,“绝大多数?”
“是的,秘典里是这么说的,而且主要集中在第二次符文战争前后,最近这几百年没再听说过陨石坠落了。”
卡特琳娜想起所有关于第二次符文战争的传说,都说那是一场人类史上的灾难,空前且巨大,大片陆地都因为战争而沉入海底。很多文明都灭亡了,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些事情太遥远了,卡特琳娜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她问道:“按照祭祀之书的记载,陨石坠落,如果不是魔铁,还会是什么?”
格雷戈里看了她一会,突然了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的酒窝更加明显了。“这个问题,诺克萨斯人已经回答不了了。”
卡特琳娜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你的意思是?”
“军队在推翻旧王朝的时候,大量的魔法师被送上了绞刑架,成库的典籍被焚之一炉,现在能看到祭祀之书只是残本。乐芙兰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推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特琳娜看着格雷戈里的眼睛,蓝色的眼睛显得很激动。
“你仇视军部,是吗?”
格雷戈里有些不自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躲避着卡特琳娜,“当然没有,尊敬的小姐。”
卡特琳娜知道这个人在说谎,但却不打算拆穿他。三十年前,军队占领诺克萨斯城的时候确实做了不少残忍的事,其中甚至还包括克卡奥家族。但事出总有因,追究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想到这,卡特琳娜随口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到的魔铁,古籍里有没有说它有什么用?”
格雷戈里想了一下,说:“典籍里没有明确记载魔铁的用途,不过第二次符文战争期间,有个传说,但未经证实。”
“哦,传说?”
格雷戈里点了点头,看着卡特琳娜说:“传说中,每当战事焦灼的时候,就会天降流星,当时的人称之为神的眼泪,意思是说神在为人类的杀戮而哭泣。而每次神的哭泣之后,就会有一件蕴含有神的力量的武器问世,被称作为神的怜悯。”
神的怜悯,卡特琳娜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词,赐予神兵以作怜悯。
“噢,那些只能是传说,我们都知道神是不存在的。”卡特琳娜耸耸肩,随口说道。
格雷戈里摇了摇头,蓝色眼睛看向洞穴外面,偶尔会有雪花夹着狂风钻进洞里,呼啸的风声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呐喊。
“小姐,这种事可是谁也说不清的。”
卡特琳娜笑了,她看着格雷戈里的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像那些愚蠢的德玛西亚人一样高唱圣歌咯?”
格雷戈里嘴里喃喃地说:“德玛西亚?噢,不,他们太愚蠢了,居然以为神会怜悯虔诚的人。”
卡特琳娜说:“神只怜悯能打胜仗的人,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格雷戈里愣了一下,仿佛在仔细回想这句话,然后他咧嘴笑了,“没错,大小姐,很高明的见解。”
“不过,”他又说:“神确实是存在的,至少存在过。这片残存的大陆上处处都有神的影子。”
卡特琳娜皱了皱眉头,“比如呢?”
格雷戈里慢慢地说:“克卡奥家族保管有一柄剑吧,据古籍记载,那就是神的怜悯。”
卡特琳娜心里猛震,他竟然指的是无尽之刃!难道他知道无尽之刃就在那群包裹里?
她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那群包裹,装有无尽之刃的背包被放在角落里,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她又看向格雷戈里,他蓝色而清澈的眼睛正看着她。在这双眼睛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噢,她本来就是女孩。
正在这时,脚步声从洞穴外响起了,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鲍出现在了洞口,头发和肩膀的毛领上沾满了混着鲜血的雪,鼻子里往外冒着白色的水汽。他随手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自己的刀,然后插进后腰的刀鞘里,带着一股冷风走进洞里。
“一共三十七头雪原狼,我们都杀死了它们,有两个战士受了点轻伤。噢,你快给我醒醒。”说着用脚踢了祖安医疗兵一脚。祖安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刀锋之影,赶紧抓起箱子,跑了出去。
刀锋之影看了一眼卡特琳娜,“我没打扰到你们的谈话吧?”说完,没等她回答,就又急匆匆地说:“嘿,我得告诉德莱厄斯把那些狼埋起来,德莱文刚才居然提议把那些狼皮都剥下来……”
临出去,他又回过头来,说:“格雷戈里,把这件事用你们的秘术告诉乐芙兰,就说一群有组织的雪原狼,凶狠而有战术,比德玛西亚军的战斗力还强,看她知道些什么。”
说完,没等格雷戈里回答,他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三十七头。卡特琳娜想着,又是一场屠杀。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出去看一看,那个德莱文居然想把狼皮剥下来,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格雷戈里。
“你要出去吗?尊敬的小姐。”格雷戈里说。
“噢,是的,德莱文说要剥狼皮,我有点不放心。再有两天就到凛冬部族了,最好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格雷戈里点了点头,“趁着太阳出来前,我正好可以召唤一个法阵,把我们的情况传递给乐芙兰小姐。”
魔法。卡特琳娜心里想着,确实比鸮鹰要来得迅速得多。
卡特琳娜带好手套,扣上铁环,正要出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过头来,问道:“乐芙兰说我们的任务不会失败。那她有没有预见到兽灵或者狼群带来的危险?”
格雷戈里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想了一会,然后说:“先兆之镜里看不到太多的细节,我尊敬的小姐,她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趋势。”
“看不到细节。”卡特琳娜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吧,不打扰你施法了。格雷戈里。”
说完,她迈步向洞口走去,而身后却响起了格雷戈里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具体的细节,不过先兆之镜确定了一件事。”
卡特琳娜回过头,盯着格雷戈里,这个人的眼睛多么清澈啊。
“出发的人数和回来的人数对不上,换句话说……”格雷戈里犹豫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都仿佛变得混沌了。他说:
“我们的队伍里,会有人死在弗雷尔卓德。”
卡特琳娜停下脚步,想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走出了洞穴。
风声夹杂着士兵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狂风夹杂着冰雪落到卡特琳娜的肩膀上。漆黑的夜晚中,火焰在风中摇曳,浩瀚的夜空中,血红的月亮披着云织的霓裳。
卡特琳娜站在洞口,仿佛身处断崖,看不清前路,又无法后退。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卷入深渊,想要抗争,却又无处使力,便如风中的芦苇一样。
哦,她想起了那个梦,兽灵说:凶手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