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空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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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少恭的走近，楚樾虽面无表情，紧抓袖口的指尖却已泛青。
少恭在楚樾身前站定，他长身而立，身姿卓绝，比依然是少年体型的楚樾高出了一个头，虽然气质温润，目光茫然，却也气势迫人。
“你是楚樾？”太久没有开过口，少恭的语速有些迟缓，但依然清晰。
“是。”
“我本应该在当时魂飞魄散……救我的人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榣山中一个独立的空间，救你的人……”楚樾迟疑了一下，“他说等你醒来后，由我带你去见他。既然你想知道他是谁，便随我来。”
少恭心里有千般疑虑，只能跟着楚樾离开了。
楚樾带着少恭过了一道又一道长廊，越往里走，少恭心头的疑惑越深。榣山是他的出生之地，他未随伏羲前往神界之前，一直长居榣山，纵是被贬下凡尘后，他为了等待悭臾也曾徘徊榣山许久，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番天地。想必是楚樾所说的救他的人所开辟出来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楚樾头也不回一路前行，只觉身后的男人一直沉默不语，脚步无声，若非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倒映的一抹红色，他几乎以为男人没有跟来。
两人一路无话。
少恭正满腹心事，楚樾停下了脚步，清冷的声音说到：“这里就是。”
少恭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无声，然而却能感到前方有温暖而熟悉的气息传来，在这冰冷岑寂的空间中吸引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有些迟缓，楚樾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知道男人不需要他的帮助。
少恭的双手触到了木质的圆柱，散发出的幽香，正是若木。
他抬起头，眼中倒映火光，熠熠生辉：“……这气息……是……父王……”
“你认得出他？”
“虽然已有数千年不曾相见……”少恭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抚摸着神柱，“其间也忘却了许多往事……然而……最初的一段时光，怎么也不会忘记。正是因为初生时的那段……无忧的日子，才能让我在每一次渡魂后……都清楚地记得我究竟是谁。”
“我为故人犯下大错，虽至今其心不悔，然而……父王却受我连累……被罚于渤海之东深渊归墟之中思过千载……对他的愧疚……我又……怎么能忘。”
“为何不去见他？”
少恭轻轻摇了一下头：“我虽有太子长琴残余神力，可也不过……凡人之躯，归墟并非我所能到达的地方。何况，我身负天罚，寡亲缘孤独之命，亲近之人……都会受到连累，他已经受我牵扯颇多，何不让他平安度过千载光阴，期限一过，他便可以离开那虚空之地，恢复往日尊荣，我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说到最后，少恭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你何须自责……”楚樾心有不忍，正想伸手安慰他，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他横扫过来，他躲闪不及，被重重扫出，砸在一根石柱上，摔在了地上。
少恭循着声音想伸手去扶，一道赤色光芒将他拦住，轻柔地卷住他的手。
“父……”少恭惊怔地回过头去。
神木上的火焰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形，修长伟岸的男性体魄，长发肆意飞扬，散发慑人的上位者气息。
“……长琴……”烈火中，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出现，火红的长发，赤红的魔瞳，玄色长袍，太古时期人皇的强大威压席卷而来，他目光温情地看着这个久别数千载的至亲，“吾终于等到了你。”
一瞬间，少恭无神的眼中隐隐泪光闪动，他一直以为自己也许永生永生都不能再见到这个人了。伏羲将他永除仙籍，夺去的不止是太子长琴的身份，更是他与这个人之间的父子亲缘，使他们天人永绝，不得相见。
漂泊世间，每一世都有不同的人出现在生命里，虽然最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抛弃他，但他们也曾对他温柔相待，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直到这一刻，重新感受到身前这个人，少恭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父王……我……”少恭欲言又止。
“这些年，吾没有陪伴在你身边，虽眼看你在世间苦苦挣扎，却不能伸手拉你一把，让你受尽他人欺凌，是吾无能，”赤帝轻叹一声，垂眸怜惜地看着他，“你可曾怨过吾？”
少恭摇了摇头，眼中泪光微动：“是孩儿犯的错，累及父王……为我受罚，已经不孝。父王被困千年，我不能……在父王身前侍奉，更是惭愧，怎么还会有怨言。长琴不敢……请求父王的谅解。”
赤帝轻笑着说：“你固然有罪天下，可是于吾而言，你永远是那个当初在吾膝下承欢的孩子，孩子的罪，父亲自然该承担。何况，于吾，你永远都无需愧疚。”
眼前的少恭，一身红衣，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就像人间闯了祸的孩子，脸上带着负气和懊恼，眼神迷茫。哪里还有太古时那个太子长琴的温润和气。人如其衣 ，虽然五官更加精致清和，举止依旧清冷风雅，性子却刚烈如火，看着这样的少恭，赤帝却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你竟越活越回去了，这样邋遢。”语气里难掩满满的宠溺。
听到赤帝这样说，少恭有些不自在地敛了敛衣袖，低声说：“让父王见笑了。”
赤帝笑而不语。
这边父子满心温情耽于天伦之乐，那边被重伤的楚樾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眼中冰冷地看着赤帝：“主上可是忘了正事。”
听到这句话，赤帝的脸上笑意褪去，面若冰霜地看了一眼楚樾，目光清冷：“竟敢用这种语气与本王说话，楚樾，或许你想在这榣山之中永世被禁锢下去吗？”
“楚樾不敢。”楚樾漠然地说。
“……”赤帝冷冷撇了他一眼，看向少恭时，目光又变得温柔，“琴儿……或许吾该唤你这一世的名字，少恭。”
“是。”少恭回应道。
“恭儿聪慧，想必已经发现，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吾所残留下的一点神息吧？”赤帝宽大的衣袖无声飘动，眼中倒映着少恭有些恍惚的面容。
少恭低头不说话，眼中却蒙上了重重阴霾；“是。”
“自吾被幽禁于渤海归墟之下，每日都会通过凤来琴残片中你残留的气息追寻你的踪迹，归墟中的时岁，虽然寂寞，能够看到你安然无恙，也是一种欣慰……后来有一段时间，吾……因为负伤，无法得到你的消息，”说到这，赤帝的面容阴沉了下来，“谁知等吾从归墟中出来，赶去蓬莱寻你时，你却即将魂飞魄散……”
即使多年之后再想起那时的一幕，赤帝也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他费尽心力聚齐恭儿破碎的魂魄，而那个人已一身鲜血，面容惨白。
那时，他抱着少恭冰凉的身躯，伫立在坍塌的蓬莱之中，一种想要毁天灭地的悲凉侵袭着他。
想到这，赤帝强掩心底的无力，摇摇头：“吾将你的魂魄带回榣山，以凰来琴为你定魂，使你魂魄不散，而后建起这个支离幻境，在幻境中以吾的力量为你修复魂力。吾本未抱太多希望，复活亡者本就是逆天而为……能够再看到你，已经是意外之喜。”
殿内一片寂静，少恭睁大眼睛，他俊美的面容惨淡一笑：“……父王为了我……竟耗尽了……神力……如今，只能凭着一点残息和我说话，所以，我竟是要背负着害死自己父亲的罪恶感活下去吗？”
看着少恭难以置信的表情，赤帝淡淡一笑：“吾说过，对于吾，你永远不必愧疚。你是吾的孩子，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然而少恭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一挥衣袖，向后退了几步，笑容惨淡：“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救我，害死了你，我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我不过依然是一个人，我宁可死于火海，也不要你拿命换来我重活的机会!”
没有了巽芳，父亲也为了救自己而死，这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的，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如果说从前还有复活巽芳的执念，那么如今，他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恭儿……”赤帝面容忧伤的看着最心爱的孩子痛苦绝望的脸，想安慰他却连一个拥抱也给不了，“原谅吾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吾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原谅父王的自私。”
“我不……”少恭眼中一片荒凉,“……不……”为什么会这样，几千年的漫长时间过去，他以为自己就只能这样永世孤独。从长眠中醒来，四周一片黑暗，父王的再次出现，一度令他不安的心平复下来，而不曾想这一次相见从一开始就注定着永别。
他所求不过一世安稳，而这样渺小的心愿竟如此难以实现。
他已经不想再被抛下，一人去度过剩下的时光。
“……”少恭决然地将楚樾身边的剑一把收入手中，横在身前：“这条命是父王给的，但我也有不要的权利。当初是我害父王困守归墟千年，又为救我耗尽神力，如今我把命还你，你我父子俱不得轮回，孩儿陪你走这最后一程，可好？”
显然少恭的威胁在赤帝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胡闹，他一扣食指，剑就脱离了少恭的掌控：“听话，虽然耗尽了神力，吾却不一定会死，只是会陷入沉眠，也许有一天，吾还能够醒来。”
“你骗我。”少恭冷冷地说，“神隐时代过后，世间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神一旦力量枯竭，就不可能再有轮回，只会永远沉睡……”
“对恭儿，吾永远不会有所隐瞒。”赤帝摇摇头，“确实有重生神灵的方法。旧年，吾仍在天界时，曾有一段时间长居于倾华宫，寻得天地初开时所遗留下来的图卷，年代久远，卷上许多记载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一卷便记叙了有关复活神灵的秘术。只要能够找到四样鸿蒙时代的神器，盘古斧，神农鼎，东皇钟和崆峒印，便可以秘术获得四位上古天神残存其中的神力，获得复活亡者的力量。”
“……上古时期遗存的神器多数在神隐之前就已经不知下落，或许他们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而那遗留下来的多在上古天神或他们的遗族手中，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少恭质疑道，他担心这是赤帝为了让他活下去编出来的谎言。
“神界记载，人间历史上战国末期曾经出现过一次，不过现世的时间短暂，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待天界得知消息，派人前去追寻时，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下落。所以吾设下了一个太虚阵，希望恭儿能替吾穿过时空，前往古时寻找它们的下落，如果能集齐吾所说的四样神器，也许真的能够令吾死而复生。”
“……你真的没有骗我？”少恭颊边的泪痕尚未风干，显得有些茫然。
“自然，”赤帝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留连在少恭的脸上，“独自在归墟思过的日子里吾一直希望和恭儿一起回到榣山的那段时光，吾比恭儿更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只是辛苦恭儿，才苏醒不久，就要为吾奔波。”
少恭摇了摇头：“只要有能让你活过来的机会，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听到少恭这么说，赤帝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会心一笑：“吾永远记得恭儿的这句话，父王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少恭郑重地点下头。我绝不会让父王再次从我身边离开。既然你要让我继续活下去，不论多痛苦，我都再也不能失去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空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