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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变却故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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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夷骑着黑驴,心中欢喜,只愿插翅能到临安,只是毛驴脚程缓慢,当下到洛阳城中将驴卖了,买了一匹骏马。马匹神骏,一路奔驰,不几天便过了应天,不几天便可出中原之境。宙时取到金陵往扬州坐船南下,一月之内,便可到达临安。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孰料就在她到应天之时,却遇见应天府封城,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得外出。
秦明夷百般求告,守城兵士冷冷对以:“大齐皇帝下令,应天府暂不许人进出。你当这府门是你家开的,可以想出就出的?”说罢两眼一翻不再理她。
秦明夷无奈,只得在应天府滞留,每日去打探消息,却见封城令毫无放松之兆,不由大是焦虑头疼。
客栈老板见她愁眉不展,悄悄地道:“客官,此去南方之路今年都不会通的,您若是着急,不妨从荆州绕路过去。只是那里流民泛滥,盗贼成群,您一人上路恐怕很不安生。”
秦明夷道:“为何应天封城如此突兀?”
那老板叹了口气道:“你可听说前朝御史中丞秦桧大人近日已经回到临安?”
秦明夷道:“略……有耳闻。”
老板道:“这位秦大人一回宫便提出要北人归北,南人归南.客官您也知道如今南方人大多由北方人南渡而去,而此地南方人也不少,若是各归其地,只怕咱们此处首先就要大乱,刘皇帝这皇位本就坐得战战兢兢,自然要慎重提防。”
秦明夷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自己这个便宜爹真是太有才了,又发愁自己回临安之路迢迢,只好决定转道荆州,只是这样一来,时间浪费不说,湖广此时尚未开化,局势也紧张,颇有些忧心忡忡。
这日,她照例又去城门看看是否有松动之迹,却见城门守城越发严格,人数也多了不少,她左顾右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恨不能插翅而飞,却最终只能望而生叹。心道:“要是有架飞机,一两个小时就能飞到,如今被困死在这,去哪都得花几个月时间,愁死人了。”
她正捶胸叹气,几个士兵见她缩头缩脑,鬼鬼祟祟,为了在长官面前表现一番,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喝到:“兀那小厮,这半月每日都在此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今日季王爷巡视至此,你又贼兮兮地窥探,必定是南朝间谍。算你运气,今日便拿你来祭咱们新换上的战旗罢。”
将她拖上城墙去,一个粗大士兵举起佩刀,竟是一副打算草营人命的架势。
秦明夷大惊,大脑飞速转动,见着砍刀下来,奋力一挣,在现代时,她一直习练空手道,手脚灵活,那几个士兵欺负百姓惯了,以为都是软弱好欺,一时不备,便被她挣了开去,那砍刀刷的砍到地上,一阵火花四溅。
秦明夷趁那几人没有反应过来,长腿一撩,拔腿边跑,幸好此时她寄居的躯体高挑健康,在死亡威胁下更是灵活迅速。一转眼功夫便冲下了城楼,但这时,一大群士兵也冲过来,迅速将她围住,后面几个士兵也追了上来,将他包成了瓮中之鳖的造型。
秦明夷心道不好,只好先发制人,大喊道:“我乃是良民,国家动荡失所,我南下探亲却被困在此地,如今又被不分青红皂白抓住便要杀。即便罪大恶极,也没有这样不让人分辨之理吧。”
城门围着不少百姓,嗡嗡商议,有几个胆子大的也附议道:“正是,咱们虽是小民,可也不能如此说杀便杀的。”
那几个士兵愣了一下,大喝道:“胡说什么,你们都不想活了么?”一把揪住秦明夷就往城楼上拖,似乎又要故技重施,将她杀死在城楼之上。秦明夷心中大急,当下拳打脚踢,哪里肯被抓上去,有几个胆大百姓,也在抗议喊闹,搅得一片混乱,几个士兵见闹成如此程度,都大是懊悔。
这时士兵突然分成两排,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带着几个人排众而出,士兵急急下跪,口称“季王爷”,那几个抓住秦明夷的士兵也松了手,跪倒在地。
秦明夷松了口气心道:“有大佬出现,想必事有转机。”
这男子身边侍从喝道:“大胆,明知王爷出巡,却在此闹成这样,毫无军纪军律,你们的人头都不要了么?。”
那几个士兵抖成一团,连连告饶。秦明夷心中大乐。
那王爷凝目看着秦明夷,突然道:“你抬起头来。”
秦明夷抬起头,和那王爷四目相对,不由吃了一惊:“刘……刘大哥。“话一出口,又不由懊悔,怕那王爷其实并不想与她相认。
季王爷淡淡一笑,道:“将他送到我府中。”说罢转身离去。
秦明夷忐忑地走进季王爷的房间,见他正端着茶盏喝茶,眼神飘飘渺渺,不知飘向何处去了。她叫了一声:“刘大哥。“觉得不妥,又叫道:“王爷。”
那季王爷见着她,神色温柔,笑道:“叫大哥就大哥,又叫什么王爷,这么生分了。”
秦明夷看他还是当年在金国时的语气神态,不由心中一松,道:“刘大哥,您….您当年突然失踪了,我还以为….还好你活着,可是你怎么会在此处,做什么王爷?”
那季王爷面露苦笑道:“当年事出突然,我来不及与你告别。我一个族兄刘豫当年在河北任提点刑狱,当年动乱初起,他便弃职逃走,在济南任知府,之后索性投靠了金国,金人扶持他做了大齐的皇帝,还将当年掳掠的族人都遣返回了,我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是当年与秦明夷一同被押送至上京,分在真珠大王府中做奴役,一年后莫名消失的刘季容。
秦明夷张口难言,只觉世事难料,道:“无论如何,咱们都能活着离开此地也算老天照顾。”
刘季容笑道:“正是,我后来也想把你要过来,我家夫人也闹着不停。但是听说你进了秦府,秦桧善会逢迎,在金国也立稳了足,而我这里倒是局势不稳,故而没有强求。后来又听说秦桧回了南廷,本想你会一起随行,怎么你倒会出现在此。”
秦明夷笑道:“大哥有心了。我本来是随着的,但是有个好朋友与我约在洛阳,故而去了洛阳探访。”
刘季容笑道:“你这朋友想必非常重要,你可见着他了?”
秦明夷道:“他此时回了临安,我正要去临安找他。可是,到了应天却被困死在这,还差点被这帮恶兵谋了性命。没有死在金国,倒死在自己人手里。”
刘季容道:“哎哟,这个可是我的错了。明天我便将他们都杀了给你赔礼好不好?”
秦明夷惊道:“何至于此,刘大哥,他们虽坏,也没有杀了我,罪不至死。”
刘季容看着她,慢慢地笑了道:“小妹子,你终究心肠太软。”
秦明夷道:“大哥,你……知道我是女子?”
刘季容道:“当然知道,你非但是个女子,还是个非常美貌的女子。”
秦明夷默然不语,心生警惕。
刘季容紧紧地看着她,突然哈哈一笑道:“你对大哥可不如当年信任了,大哥和你一路忍辱负重,两人才能活着出来那个鬼地方。还记得大漠里,你我谁在骆驼的皮囊子里,互相叫着对方,才不至于中暑渴热而死。就为这份情谊,大哥这辈子总是记得你的。”
秦明夷不由动容,当年刘季容衣衫褴褛,面目黧黑憔悴,如今衣着华贵,面如冠玉,竟是颇为英俊,虽然外表有些不同,但听方才那话,却依然是当年情谊。
刘季容道:“你来了此处,有个人知道也很是高兴,你见见她可好?”
不待秦明夷点头,他已扬声让侍卫进来,唤道:“请夫人来此,就说贵客到了。”
秦明夷又惊又疑,作声不得,半响之后听得环佩叮当,一群美貌侍女拥着一位珠环翠绕的贵妇人走进房中来。那贵妇人向刘季容行了一礼,口称王爷。刘季容挥去那些侍女,笑道:“你去看看,这是谁来了?”
那贵妇人妙目轻抬,看向秦明夷,打量一番后面露喜色道:“你……你可是那秦家哥哥,你看去俊俏得多了。“秦明夷自进秦府便不再服药,面上斑点已退,褪去暗黄,露出明净容颜,故而那妇人打量好一番才认出来。
秦明夷也大为惊喜道:“你是芸娘?”
那贵妇眼圈微红,道:“妾正是赵芸,秦哥哥,一别经年,不想此生还能有缘相见。”
秦明夷道:“你看去丰腴白嫩,比当年也美丽许多。”赵芸当年清秀,但是过于削瘦苍白,缺乏风韵,算不得美女。但如今肌肤微丰,有如白雪,施了脂粉,红唇艳丽,兼以华衣美服,珠玉点缀,看去美艳动人。故而秦明夷一见之下,没有认她出来。
赵芸上前执着秦明夷的手,欢喜无限,几近哽咽,道:“小哥哥,当年在路上多亏有你的照顾,我一直心中感激不尽。”
秦明夷道:“当年大家都是相互照顾,才能活得下去。你当年被那什么真珠大王带走,我心里好生担心。你…如今怎么会和刘大哥在一起?”
赵芸叹道:“那真珠大王贪色凶残,我为了活下去只能忍气依附,他看我柔顺,倒也没有为难我。之后刘……王爷回去的时候,真珠大王知道我思乡,就将我赐给王爷,将我带回此处。“她脸色微红,低下头去道:“王爷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
秦明夷笑道:“咱们三个人都能活下来,好好在此相聚,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赵芸道:“正是。小哥哥,王爷对你十分记挂,梦里也叫着你的名字。老天保佑你来到此处,便不要离开了,留在此处,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秦明夷道:“这个嘛……我有个故人在临安等我,我正要去临安寻他,可不能留在此地,辜负两位的一片好意了。”
刘季容道:“你可是认为我们是乱臣贼子,金国傀儡,不配相交。所以一心离去。”
秦明夷道:“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岂会因为你是其他身份而疏远你。何况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厮,只有我配不上王爷。”
刘季容冷笑道:“你可不是什么小厮,你是秦桧的独生女儿。我说得可没错吧。”
赵芸吃了一惊道:“秦家哥哥,你居然是女子?”
秦明夷默然无语。
刘季容道:“当年我曾在盖天大王帐下伺候过她的一个小妾,据说她是秦桧大人送上门的独生女。她对我十分信任,可对我说过不少关于你的秘密啊。”
秦明夷悚然心惊道:“可你当年一丝都没有透露出你知道此事。”
刘季容笑道:“我岂会让金人知道这个秘密,将你夺去。你如今自己出现在此,也是上天赏赐的缘分,我也是一国之王爷,你跟着我也不算委屈吧?”
秦明夷冷笑一声,心想扣着我恐怕还想要挟我那个千古奸臣便宜爹罢。她冷冷道:“这个恕不能从命了。我是一定要去临安见我的朋友。”
刘季容板着脸道:“那我就关到你答应为止。”
秦明夷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疯了,她性格刚烈,又一向是受尽追捧,哪里遇到这样的男人,当下脸一板,心道:“你关我我就不会逃出去么?”
刘季容笑道:“你如此倔强,也是吃定大哥不会对你如何,是吗?”
他将侍卫叫进来,道:“将这位客人关在西厢房中,何时想开才何时放你出去。”
赵芸在一旁看着,试图上前去劝,却被刘季容一把甩开。
秦明夷被推进一间厢房中,来不及反应,门已然重重关上了。
“这叫什么事啊。”秦明夷哭笑不得。
刘季容果然将她软禁起来,每日三餐之外,还不断送来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务必要让她目迷神炫。秦明夷不为所动,每顿该吃吃,该喝喝,只是考虑如何逃走,每日刘季容命人来问她,她也含含糊糊道:“正在考虑。“以免刘季容使出更过分的手段,如此过了半个月,看守依然森严,秦明夷期间逃过一次,被逮回来,上了脚链,越发不方便了。刘季容似乎也很享受这般熬鹰的过程,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反而赵芸浓妆淡抹地来过几次,劝秦明夷收拾怀抱,与她共事一夫,秦明夷默然不语,她倒是毫不在意。
一日,秦明夷正在房中晨卧未起,忽听外面喧闹不休,起身可见远远有红光冲天,心下一喜,知道必是此地发生动乱了,刘季容无心顾她,正是个逃走的良机,只是苦于脚链束缚,这时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明夷心中一凛,却见赵芸一身素衣地走了进来,顿时脸色一沉。
赵芸苦笑道:“秦家姐姐,你莫要惊疑,我是来放你走的。“她手中藏着一柄利匕首,在脚链上挫了几下,钢铁脚链登时断裂。两人都松了口气,赵芸催促道:“王爷此时去城外驱赶流民乱军,府中精锐竟出,我盗了王爷的腰牌,咱们趁机出城罢。”
秦明夷大是感激道:“芸娘,我看错了你。”
赵芸却苦涩一笑:“我这样子的女人,哪里还奢望王爷能对我多好,他心中其实是看我不起。你若是留下来嫁给他,他就更不需要我了,我何尝不是自私。”
秦明夷随着赵芸走出房间,门外侍卫见着她们,居然视若无睹,显然已被赵芸不知用何种手段调教了。两人从后门出去,赵芸甚至准备了马车,一个老迈车夫守在门口。
赵芸道:“这是冬伯,是我的老家仆,他家人现下都在临安,他好几次向我辞行要去临安。此次便让他带你一同离去吧。衣衫干粮我已为你而备好,就在后座。”
秦明夷道:“芸娘,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我走之后,刘大哥不会为难你罢。”
赵芸苦笑一声道:“你若是离开此地,他便只剩下我了。必然不会伤害我。所以你要快些逃走,可不要被他捉住,出了金陵便离了他的范围,你就安全了。你父亲如今权势滔天。在南朝可没人难为你。”
秦明夷深施一礼,不再迟疑,立刻上车,道:“芸娘,大齐乃金国傀儡,势不可久,他日若是有变,你可来南方寻我。”
赵芸唇边流露一丝微笑,道:“秦家姐姐,在芸儿心中你永远是当年救护我,安慰我的那个小哥哥。你这么说,没和我生分了,我已经很是欢喜了。”
秦明夷见她语气凄恻,流露不详,暗暗吃惊,却不敢耽搁,立即放下车帘,车夫驱动骏马,车轮粼粼,渐渐远去。
赵芸看着车子远去,再忍不住,两行珠泪,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