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别恋》柴郡猫夫子

1、上阕

　　“钢琴于十八世纪初发源于欧洲，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小佳聚精会神的听着年轻的钢琴专业研二学生小齐娓娓道来钢琴的秘密，心想：厚着脸皮以监管儿子上课为名来听讲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其实喜欢钢琴的是小佳，所以在收入水平才刚刚有了那么一点起色的时候，小佳就立马决定要让六岁的儿子佳佳去学钢琴。

　　小佳的儿子佳佳完全秉承了他的那个无良老爸，聪明、好奇心强盛，天生的招人喜欢，也注定的始乱终弃。在被妈妈甜言蜜语忽悠来上钢琴课不久，便展露出了天生的才华和不耐烦的顽劣本性。所以当小佳正如痴如醉的听着宛若乐曲的嗓音陈述钢琴的历史，盯着那张小自己五岁的年轻的脸有些神游物外之时…

　　“砰！砰！砰！砰！”一阵刺耳的噪音从佳佳的指尖爆发。

　　“佳佳！”小佳恍若惊梦，尴尬的试图阻止儿子，“别捣乱，好好听齐老师讲课。”

　　佳佳从来就不怕妈妈，不管她语气装的有多凶，放在她纤细羸弱的身板儿上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这一点佳佳也很像他爸爸。

　　曾经，小佳的各种神经质也从未在那个男人身上激起一点波澜，那个时候小佳觉得这个无论她怎么无理取闹都始终笑嘻嘻的男人就是她要找的终身伴侣，要嫁给他呃决定也是在那个时候生根发芽，可谁想当那个男人成为她的丈夫又离开她之后，小佳才明白，不理睬只是因为不在乎。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小佳心里频频想起那个男人的事来，其实在她的心底深处对这个疑问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却被她给拼命的无视掉了。

　　“呵呵，没事没事，佳佳其实真的是很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你看他刚才敲击键盘的力度，还颇有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意思呢。”小齐连忙打圆场，略显羞涩，看他的样子是真怕小佳生起气来。

　　看见他这样，小佳在心里又不由得想到，那个男人就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过这样慌张的神色，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在舞台上盛装出场的演员，从容不迫，一举一动都散发出诱人的气质。那时候小佳以为那就是男人的成熟，不过后来小佳还是醒悟到，那个男人就真的始终是个演员罢了。

　　“嘭！嘭！嘭！嘭！”佳佳夹在两个各有所思的大人中间，恶作剧般的宣布着自己的存在。

　　小佳一把抓住佳佳的小手，吓唬他道：“看敲坏了老师的琴，剁了你的小爪子都不够赔的。”

　　佳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齐连忙去哄他，可是佳佳才不买他的帐，孩子敏锐的第六感知道，这个男人跟自己肯定是敌对的关系，这可不是因为钢琴，而是妈妈。

　　佳佳推开小齐，拉过自己的小书包就要走，小佳不好意思再在小齐的面前训斥孩子，只好向小齐道歉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吧，学费照算。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佳佳已经冲到门口打开了防盗门，小佳赶忙追过去，跟在佳佳后面离开了。

　　母子俩离开之后，小齐舒了口气，在琴凳上坐下来愣了回神，不自觉的在钢琴上弹起了一首曲子，是肖邦的降D大调前奏曲，音符的起起落落之间，小齐的眼前晃动的始终是那个女人恍惚的神情，她的年纪是要比自己大，可在她的眼神里小齐却总能看出迷路女孩般茫然无措的神情，小齐的心为此所深深着迷，却只能将这种感情深埋心底。许久，小齐终于再次站起身，离开了这间从朋友那里借来的琴房。

　　小佳追下楼去的时候才发现佳佳原来就在大门口等着她，冲着她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惹人怜爱的笑容，全然没有刚才用力砸琴键的暴戾：

　　“妈妈，我们去吃拉面好不好？”

　　小佳被儿子逗得哭笑不得，只好任由佳佳拉着她去找拉面馆。回想刚才小齐哄着佳佳的样子，小佳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小齐对佳佳很好，对自己也很好，可是…

　　“妈妈，走快一点嘛！”佳佳拉着小佳在结了冰的街道上小跑起来，差点滑倒。小佳吓得紧紧抱住佳佳让他慢慢走路。这孩子不喜欢小齐，而且小齐的年纪也却是不太适合，小佳转念又这么想到。她看着牵着自己手仰脸看着自己哈哈大笑的佳佳，忽然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小齐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尽管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小佳还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的各种念头。初冬傍晚的街头，母子俩大声的笑着，彼此追逐。

　　小佳和丈夫是相亲结婚的，那时候，外表阳光谈吐幽默的那个男人让小佳颇为着迷，在连续相了一串闷葫芦之后，小佳觉得月老终于将自己另一半的红线牵到了自己手里。听介绍人说对方也很中意温柔文静的小佳，结果一拍即合，半年之后就办了婚事。

　　新婚的生活的确是温馨甜蜜的，丈夫虽然有些粗心不太会照顾人，但嘴巴很甜，总能哄得小佳没了脾气。日子就此按部就班的继续，直到小佳得知自己怀了孕。婚前丈夫就已经表示不想很快要孩子，小佳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恋人，觉得他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也还不着急于是就答应了。

　　但孩子的到来终归是件喜事，当小佳兴高采烈的告诉丈夫这个消息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那副表情。丈夫嗫嚅着刚想开口，小佳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她不要听。丈夫就这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小佳忍受不住想要再和他谈一次的时候，丈夫的态度却突然转变，开始无微不至的照顾起小佳，他对那段沉默的时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对未来的生活提出任何看法，只是像原来一样，将小佳哄得开心起来，几乎忘掉那段不愉快的时光，她以为丈夫是终于想通了，决定接受这个孩子了。

　　小佳因为身体原因只好辞职在家休养，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要准备的东西越来越多，生活已经渐渐地入不敷出起来。这时候丈夫忽然提出要去到外省打工的想法，他说有个朋友介绍的工作需要到省外去做，虽然远点但收入不错。小佳当时听了他的这个决定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方面是心疼丈夫在外面吃苦，另一方面她又为丈夫能够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和孩子担起这么大的担子感到欣慰。

　　丈夫离开以后，小两口就只能依靠发发短信打打电话聊解相思，常常的情话连绵，仿佛回到了热恋的时候。小佳生产的时候丈夫打电话说工作忙不能回来了，孩子生下来以后他寄来一笔钱说是让小佳养好身体，再后来丈夫只是不时地寄钱回来，却对孩子的事从不过问。小佳已经预感到了不对劲，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她不停地发信息打电话给丈夫，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就这样过了有大半年的时间，突然有一天小佳收到了丈夫寄来的最后一笔钱，和一张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小佳的父母从老家赶来，妈妈只是陪着小佳哭，爸爸则说要去找那个狼心狗肺的杀了他。后来最先冷静下来的反而是小佳，她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佳佳，又安抚住父母，收拾好租住的房子，刚坐满月子就把孩子交给父母带着，自己跑出去找工作赚钱养家。

　　小佳并没有幻想丈夫再回来，因为小佳的幻想已经在怀孕期间全部用尽了，现在她要面对的是生活，生活可不喜欢幻想这个词汇。后来小佳的爸爸也在附近找了个看大门的活计贴补家用，就这样一直到佳佳上幼儿园，小佳不忍心再让父母跟着自己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内，好容易把他们劝回老家去。

　　自己带孩子以后自然又辛苦了许多，但同时也收获了许多欢乐，佳佳越长越大了，也越来越活泼可爱，每当小佳看着佳佳的笑脸，就觉得自己才是这场婚姻中胜利的一方，证据就是她得到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而她的丈夫就只得到了畏惧与逃避，一无所获。

　　有件事情小佳一直很在意，那就是她总害怕佳佳会因为没有爸爸而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孤立欺负，可是后来她专门为此找过幼儿园的老师以后就彻底放了心，老师告诉她说佳佳本身性格活泼，小嘴儿又能说会道，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显得懂事，反倒成了孩子王，非常受小朋友欢迎。小佳听到这些以后在放下担心的同时，却也不禁想到，佳佳这点上可真像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爸爸。

　　不光是在幼儿园，佳佳在家里也是很听话的孩子，他像个小大人儿一样体谅妈妈的辛苦，即便是做了错事惹的小佳生气，他也总是能用他的一张小嘴哄得小佳笑出声来。可是却不知为何，在小佳带佳佳去上了钢琴课以后，佳佳就变得调皮起来，他总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小佳开始以为是佳佳不喜欢学钢琴，但在和他交流过以后发现并不是这个原因。

　　半年多过去了，佳佳一如既往的还总是在钢琴课上惹小齐老师生气，小佳觉得过意不去就提出亲自监督佳佳上课，可却发现这样一来佳佳反而闹得更厉害了。幸而小齐老师倒也没和孩子计较，他还总是替佳佳说话，认为孩子正处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叛逆阶段，并不影响教学。想到这，小佳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小齐跟她讲这些话时的样子。为这件事小齐特意约小佳在一个咖啡馆里谈了一个多小时，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是一种既认真又很温柔的样子，让小佳因为这个问题而烦乱不堪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面对这么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大男孩，小佳的心竟出奇的有一种安定的感觉，小佳自己都笑话自己的这种心态，转念又投入到日常繁忙的工作当中。

　　天气越来越冷，有天夜里佳佳突然发高烧，小佳一个人把孩子背到医院，折腾一宿打上针烧退了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快要亮了。守着佳佳打完了两瓶吊针，提着一大包药，小佳又独自背着佳佳回到了家。简单弄点吃的让佳佳吃了，再喂他吃好药，等佳佳沉沉睡去的时候，小佳才终于安下心来。

　　静下来一想，小佳才突然发现今天原本是上钢琴课的日子，看看表已经超了上课时间半个多小时了，小佳赶忙翻出手机给小齐老师打了个电话，一再的向他道歉，并且表示今天由于是他们未能守约，所以学费还是照算。小齐也一再的说没关系，他还说想来看看佳佳，顺便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小佳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他，但眼下却真的是分身乏术，于是就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小齐，请他过来帮着照看一下佳佳。

　　小齐过来的时候还拿着几样简单的食材，看见吃的东西小佳才发觉自己早就已经饿的潜心贴后背了。小齐帮小佳一起把带来的东西略微加工，凑成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佳佳睡的正香，于是小佳就把佳佳的那份留下来，剩下的她和小齐一起吃了个精光。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小佳瘫坐在沙发上，感觉这一天过的跟打仗似的。虽然家里还有客人，但小佳却并不感觉到拘束，闭着眼睛养养神的功夫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

　　浅梦里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小佳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却又记不住梦的样子，梦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清晰，小佳渐渐地醒了过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身上披着件衣服，梦里音乐的声音原来是身边的人在低声吟唱，正是那首肖邦的《雨滴》。

　　“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小佳艰难的从沙发上撑起身体，披在她身上的一件男士夹克滑落在一旁。

　　“没事，我看你一定是累坏了，就没有叫你。”在一旁坐着的小齐微笑着将那件夹克拿过去放在沙发扶手上。

　　“啊…”小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佳佳醒了吗？”

　　“还没有，你不过才睡了半个小时。”

　　小佳看看表，果然是只过去了一点时间，可是在梦里却感觉是那么漫长。她清醒过来，看见身边坐着的小齐，才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恣意了，不由涨红了脸，掩饰着逃进洗手间去借口洗把脸。出来的时候小佳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样子，又去厨房为小齐冲了杯茶端过来。

　　再次走进客厅的时候，小佳看见小齐正在仔细看着茶几上铺的那张绘成琴键模样的贴纸。那是小佳买来让佳佳平时练练指法用的，可此时看见小齐却看得那么认真，还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指点，一边哼出所指按键的声音来。小佳走过去在一边放下茶杯，挨着小齐在沙发上坐下。小齐笑笑说：

　　“看来佳佳平时也有在很认真的练习呢。”

　　“这是我买的，佳佳从来不用。”小佳苦笑着回答，“其实喜欢钢琴的是我，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就特别希望孩子能学会。”

　　“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我来教你。”

　　小齐说着，忽然伸出左手覆在了小佳右手的手背上，牵引着她的手指按在那张纸做的键盘上。食指所点过的地方小齐都会轻声哼出那个按键所表达的音。

　　“mi’sol’re’do’sol fa mi mi mi mi fa sol la sol……”

　　恍惚间小佳觉得真的是有音乐声从自己的指尖下流淌而出，覆在手背上的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引领她一起寻找着最适合的旋律。但是突然，卧室里传来佳佳要找妈妈的哭喊声，音乐瞬间从这间客厅消散，现实重又回归到空气之中。

　　“我该走了，”小齐起身把外衣拿在手里，“冰箱里的东西还够你们吃一顿的，明天我再拿点东西过来，你就在家好好照顾佳佳吧，有事给我电话。”

　　“嗯。”小佳已经到嘴边的谢谢就是说不出口，她不想只用这两个字来送走小齐，于是她抬眼看着正要拉上大门的小齐轻轻对他说了句，“路上小心，明天，我等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