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王后》潇漫

9、第八章

　　第八章
　　安都城北面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名曰幽月山。圣音门的总堂正是在其山谷之中。山间夜色朦胧，蝉鸣虫语，蛙声连绵。幻等四人借着月光驱马走在蜿蜒的山路之上。
　　“叔父没来真是可惜呀！”凌宇和幻并肩而行。“这山中夜景真是太美了。”
　　“少爷可知殿下府中何事？”
　　“这个……”凌宇说着便看向幻，只见柔和的月光正洒在他的身上。超尘脱俗的面庞，泛着银光的长发。
　　‘竟然这么近，我和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丝冰冷的感觉。有时错觉吗？’
　　幻已然注意到了凌宇目光，但没有丝毫回应。
　　‘这么近，为什么能和他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为什么，竟愿意被他的目光所笼罩。’
　　“千年万世轮回，也再难忘却你绝世的容颜……”
　　“少爷……”
　　幻的目光让凌宇心头一沉。‘我刚刚竟说了些什么……’
　　“幻先生，我……” 因为山道狭窄，幻和凌宇的腿碰到了一起。
　　‘千年万世轮回……为什么，竟开始注意着天空和大海的颜色……’“千年万世……少爷，沧海桑田，世事沉浮，红颜易老，人心难常。”
　　幸好夜色昏暗，不然凌宇此时就难以面对幻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早已变了颜色。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红颜易老，人心易变，你的目光也会变吗？你的面庞在我眼前如此清晰，你的心又是怎样的呢？’
　　‘少爷，你此刻怀着怎样的心情……你能了解人心为何物吗？’
　　看着自己前面彼此对视的两个人，静蓝感觉自己的肺快炸掉了，可是，现在她没法挤过去。“喂！我说，你们少爷喜欢男人吗？”
　　“静蓝小姐，请注意您的言语。”
　　“言语？我想是朔剑大人应该注意一下你们家少爷的举止吧！”
　　“在下觉得，任何人在幻先生面前都会生爱慕之心的。”
　　“那是……”静蓝给了朔剑一个白眼。“别转移话题，现在在说那位大少爷呢！我告诉你，回去告诉他，本小姐警告他，不要对我大师兄有什么图谋，否则我要他好看！”
　　“静蓝。”
　　“被听到了。”静蓝对这回过头来的幻吐了吐舌头。
　　“你那么大声，怎么可能听不到。”凌宇也回过了头。“大小姐，您放心吧！我对男人没兴趣，有的话也肯定是对幻先生这样的。”
　　“什么？！”
　　“开玩笑，开玩笑。我怎么敢呢？”
　　“你最好不敢！”
　　“是、是。”

　　“这就是溪楼，今晚你们就睡这。”
　　“这里真是雅致。”
　　“不用你拍马屁。”静蓝把凌宇和朔剑引进了二楼的客房。“你们俩睡这间。我和大师兄睡你们边上的那间。唉！大师兄说了，得随时保护你呀！少爷。”
　　“你和幻先生一起谁？”
　　“有什么不对吗？我和大师兄一直是一起睡的。”
　　“没，没什么。”
　　“那请少爷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再请少爷参观这里。”幻微一施礼，带着静蓝走出了房间。
　　“大师兄，我看那位大少爷最近看你的眼神可都不对了。老实交待，你们俩怎么回事？”
　　“我没发现什么异样，而且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
　　“真的。”
　　“反正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个人的，不许骗我哦！”
　　“是、是。”‘喜欢？为什么静蓝把我和他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我对他究竟有着怎样的感觉？’
　　“大师兄？你……不会喜欢他吧？”
　　“当然不会。我不会对他产生在静蓝身上才会有的感觉。”
　　“就是、就是。”静蓝拽着幻进了房间。
　　当静蓝已经进入了梦乡的时候，与她一墙之隔的凌宇还没有丝毫睡意。
　　“朔剑，我今天是不是太失态了？竟然对幻先生说出了那样的话。”
　　“臣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哦？你是在安慰我吧？”
　　“当然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何人面对幻先生这般的美貌都会产生联想的。”
　　“那你呢？”
　　“臣……”
　　“行了，我不为难你了。”凌宇脸上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随即又严肃了起来。“也许真的被静蓝小姐言中了。”
　　“少爷是指……”
　　“也许我真的开始喜欢男人了，开始喜欢幻先生了。”
　　“少爷……”
　　“我知道，慎言，慎言。这不是没有别人吗？说实话，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话也只能对你说呀！”凌宇不禁苦笑了一下。
　　‘少爷，也许喜欢他不是件坏事。’
　　“大师兄你、你听见了吗？”静蓝一下子从幻身边弹了起来。“他、他说他喜欢你！”
　　“你还没睡吗？”
　　“一开始睡来着，刚醒。这幸亏我行了，不行，我得过去找他！”静蓝抓过衣服就要下床，被幻一把搂进怀里。
　　“大师兄……”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大师兄！”
　　“赶快睡吧。”
　　“你不让我过去，是不是要帮他？”静蓝趴在幻怀里，忽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直盯着幻。“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当然没有。”幻轻柔的抚摸着静蓝栗色的长发。“没有必要过去，因为少爷不会喜欢男人的，我也不会喜欢少爷。”
　　“你这么肯定？”
　　“我不会骗你的。”
　　“这倒是。那、大师兄只喜欢静蓝喽？”
　　“嗯。”‘喜欢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是对静蓝的感觉吗？还是……’幻在静蓝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赶快睡吧！”
　　时过子夜，幻还是无法入睡，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感受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静蓝那温暖的身体，感受着她平和的呼吸，幻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
　　‘喜欢，究竟是什么？在静蓝心中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陛下心中这又是怎样的感觉？它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墙之隔，凌宇也在辗转反侧。
　　‘千年万世轮回，也再难忘却你绝世的容颜……我真的在喜欢他吗？喜欢一个男人吗？因为喜欢才会对他毫无缘由的思恋和信任吗？即便清楚地知道他还值得怀疑，即便他还可能使敌人，即便他不可能喜欢我……’

　　夜风中弥散着玫瑰的幽香，没有尽头的竹林使人心神安宁。竹林深处，悠悠的传来空灵的琴声，犹如皓月抚涧下之溪，温润如玉；犹如勇士挥剑于沙场，甘冽如酒……
　　‘忧伤、孤寂……你的琴声带给我的也是幻觉吗？怎么可能呢？幻•冷月，你究竟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呢？’
　　在这竹林深处，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正有一竹楼横跨其上。月色中，翠绿的文竹如玉如璧。凌宇信步至此，但见幻正坐于门廊之上。他的白色长袍在月光中浮起一片朦胧，他的面容也显得那么模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伴着幻的琴声，凌宇轻轻的吟诵着。
　　‘为什么你能读出这曲中之意？’
　　‘你并非那个传言中没有感情的冷血怪人吧！你让我如何说服自己，你眼中的忧伤是我的错觉？’
　　‘陛下，您此刻有着怎样的心情？那蓝色的双眸中的是否又是所谓悲伤的感情？为什么我可以觉得那是悲伤？为什么我开始在意您的情感？’
　　‘为什么？你的琴音竟开始凌乱，虽只是这一刹那，但你的心也可不再平静吗？’
　　凌宇取出了怀中的玉笛，和着圣音琴的旋律轻轻的吹奏着。微风掀起了他的袍角，竹叶轻掠过他的肩头，那金色的长发凌乱却细致的抚过他的脸颊。
　　‘这是忧伤吗？明明是我的旋律，为何会有着这奇异的感觉？是你的忧伤吗？还是我的？我会忧伤吗？’
　　‘忧伤与孤寂，幻，我们会有着这同样的感情吗？’
　　“陛下，更深露重，请到屋中来吧。”
　　“对不起，扰了幻先生的清静。”凌宇缓步走近竹屋，幻的面貌越来越清晰。清俊的面庞，深邃的明眸，红润的双唇，冷漠却毫不生硬的神情……‘千年万世轮回，也再难忘却你绝世的容颜……’
　　‘我应该让您进入我的生活吗？’
　　黎明的微光照进了竹屋，幻还在已燃过半的烛旁专心的读着《史记》。而凌宇则趴在他身旁的桌子上熟睡着。
　　“幻先生……”凌宇被林中的鸟鸣吵醒了，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已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这是……”
　　“防止少爷着凉。”
　　“谢谢。”凌宇不禁露出了笑容。‘我在他身边竟能睡得如此安心。’
　　‘这种笑容，我应当如何回应？’
　　‘你眼中的忧伤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笑容吗？’
　　凌宇把自己的目光移到了幻的书架之上。“幻先生真是不简单哪！这天文地理，文史兵书，数术五行，医书药典，您都已经读过了吗？”
　　“读过了。”
　　“真的？那幻先生可谓是博学鸿儒了。”‘你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年轻吗？’
　　“少爷，请去用早饭吧。”
　　“嗯。”
　　一路上，凌宇都披着幻的披风，幻也没有丝毫索要的意思。倒是守在溪楼门口的静蓝第一眼看到了那件披风便火冒三丈。她上前一把扯下了披风，在凌宇的颈间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勒痕。朔剑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便被凌宇用手势制止住了。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披风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林中夜露重，防止少爷着凉。”
　　“林中？原来你半夜出去是和他去了竹屋！”静蓝的声音直震得幻等人耳膜生疼。“你们去干什么了？”
　　“静蓝小姐，我们只是一起品茗而已。”
　　“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切了？”静蓝抓着披风气呼呼的往外走，直撞到了来送早饭的伊云长老身上。
　　“这是怎么了？”刚进门的伊云一手提着一个大食盒，一手捧着一个长长的樟木盒子。
　　“大师兄他欺负人。”
　　“是吗？看来你真是白给他画像了，真是没良心。来，长老给你作主，今早咱不给他吃早饭了。”
　　“嗯！”静蓝用力点着头。“还有，也不给他吃了。”静蓝又回身指着凌宇的鼻子很认真地说。
　　“遵命，大小姐。”凌宇也很认真地向静蓝鞠了个躬。
　　“静蓝，师兄认罚。”
　　“这就对了。”静蓝得意的歪着头。
　　“不过，少也是客人，怎么能招待不周呢？”
　　“大师兄！”任谁都看得出，此时是一股邪火直冲静蓝的天灵盖。“大师兄，你以前从来不因为别人不听我的话的。”
　　“静蓝……”没等幻说完，静蓝就已经夺门而出了。
　　“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追？”伊云戳了一下幻的额头。
　　幻应声跑出了房间。
　　“幻先生竟也能如此的紧张，他们不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吧！”
　　伊云听到凌宇的话不禁莞尔。“少爷还是先请用早饭吧！”
　　“那可不行，我可是跟静蓝小姐自愿认罚了。”
　　“少爷不必和静蓝这么认真，我保证，她一会儿就会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长老”，朔剑帮伊云摆好了点心，便拿起了那个樟木匣子。“这就是静蓝小姐的画吗？”
　　“是啊！刚裱好的，是幻的画像呢！”
　　“幻先生的？不知可否一观？”
　　“这……”伊云有点犹豫了。
　　“如若不方便就算了吧！”凌宇显出了些许失望。
　　“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请少爷不要见笑。”
　　“怎么会呢？只是又要惹静蓝小姐……生气了。”
　　‘怎么会？！’看着一点点在自己眼前展开的画轴，凌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女妆！画上的幻竟是身穿白裙，手持团扇，青丝做髻，额贴花黄。
　　“少爷，这真是……所以我才说请您不要见笑，静蓝这孩子又在开幻的玩笑了。”
　　‘真的是……玩笑吗？’凌宇不禁从伊云手中接过画像来仔细的端详。‘这确实是幻先生呀！只不过，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没有哀伤，没有孤寂，是我的错觉吗？这双眼睛……有了一丝柔情，竟还有了些许温暖……是我的错觉吗？’
　　“天啊！他怎么又来了？”不知伊云从窗口看到了什么，撇下了凌宇和朔剑就跑了出去。
　　凌宇和朔剑见状便也跟了出去。刚一出溪楼，他们便感觉到了一股刚烈的杀气。
　　“朔剑。”
　　“少爷请小心。”朔剑的手已按到了剑柄之上。

　　竹林之中，没有了阵阵蝉鸣，微风过处也听不到叶间低语。
　　幻的对面正站着一个红发少年，刚烈的杀气正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幻注视着这个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涟漪。
　　“动手吧。”幻平静地对少年说道。
　　“大师兄！”
　　幻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静蓝，她颊上的泪痕在幻眼中划出了一丝悲伤。
　　“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少年手挥长剑奋力向幻刺去，气势迫人。
　　幻轻轻一闪，避其锋芒。待到他再要进攻时，剑已被幻的白绫缠住了。“静风，只有这样了吗？”
　　“混蛋……”
　　任凭如何挣扎，见都抽不回来了，无奈之下静风只得弃剑。静风刚刚抽身，幻的另一道白绫已然直逼向他的胸口。但白绫还没沾到静风的身体，他就已经被震出了丈余，压倒了一大片翠竹。
　　“你走吧！”幻收起了白绫，语调还是同往常一样冰冷。
　　静风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杀气更重了。
　　“别打了！别再打了！”静蓝已被伊云扶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蓝嘶哑的声音让凌宇觉得心痛。
　　“一时无法向您解释，总之得尽快阻止他们。”
　　“大师兄！”
　　静风又一次扑向了幻，幻似乎有意给他近身进攻的机会，但他依旧无法碰到幻的身体。虽是步步杀机，但十招之后，静风的气息就开始散乱了，越发的攻不得法。而幻一直是以缓打快，虚以应实，气息平和，不知为什么，幻似乎一直是手下留情。
　　“大师兄……静风……”静蓝趴在伊云怀里不不断的抽泣着。
　　幻好像对静蓝的哭声充耳不闻，他一掌打在欺身上前的静风左肩上。静风大叫一声，又飞出丈余。这次他是如何也爬不起来了，只稍稍用力，便喷出一口鲜血。
　　“静风！”静蓝从伊云的臂弯里挣脱了出来，扑到了静风身上。
　　“静蓝……静蓝……”
　　静风挣扎着想要抱住静蓝，但被幻阻止了。幻拉起了静蓝并把她搂在了怀里，与此同时把脚踏在了静风的手腕上。
　　“你……混蛋、混蛋！”随着幻慢慢的用力，静风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大师兄！”静蓝想挣脱幻却被抱得更紧了。她只有紧紧地抓着幻，哀求着他。
　　凌宇再也看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看着幻此刻竟是如此的残酷，他的心在疼，说不清原因。
　　“快住手！”凌宇撇开试图阻止他的朔剑，几步抢到幻面前。
　　凌宇从幻怀中拽开静蓝，紧接着便抬手给了幻一个耳光。幻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子，一抹腥红慢慢从他的嘴角滑了出来。这一幕是众人始料不及的，连静蓝都忘记了哭泣。
　　‘疼痛吗？’幻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脸颊一点一点的肿胀了起来，火烧一般。‘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真切……为什么没有躲开呢？你眼中的悲伤、愤怒、失望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会去解读你的眼神呢？’幻闭上眼睛，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疼痛……如此真切……’凌宇看着幻，看着他渐渐肿起的脸颊。‘竟是如此心痛吗？明明是我在伤害他，为什么竟会打他呢？他也会如此痛楚吗？’凌宇抬起手想去摸幻的脸颊，但一口甜腥却在这时涌出了喉咙。
　　“少爷……”幻一把扶住了凌宇，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袖，宛若怒放的玫瑰。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