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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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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戏院
今天是名震大江南北的京剧名伶——十二红高一鸣演出的日子。自打这位京剧武生十二岁那年初次登台之后,他便声名鹊起,轰动了整个梨园。小小年纪的他就有着纯熟的唱腔、矫捷的身手,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手投足间,皆显示去了他深厚的功底。很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会有着这般能耐,是以首次亮相就得了个满堂红,一时声名大噪。
今晚要演出的是高一鸣的成名戏——《双枪陆文龙》,此时戏目尚未开锣,但台下早已是座无虚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他们急切的盼望着看到高一鸣精彩的演出。
一声锣响,戏文正式开始。台下观众立刻停止了交谈,正襟危坐,目光纷纷投向台上。
穿着粉红色底绣棕色条纹戏袍的高一鸣踩着鼓点由后台步出,一出场便博得了满堂彩。只见他利落的转身、挑枪、亮相。“好!”台下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高一鸣听到观众们的掌声,心中有几分得意,但更多的还是感动。演员的生命是属于舞台的,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活着的;只有在这一刻,那些痛苦黑暗的回忆才不会如潮水般包围着他;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幸福和满足。
我的戏迷们啊,你们的喝彩和掌声是支持我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你们的情、你们的义,我高一鸣这一生倾尽所有都还不清!我唯一能报答你们的,就是不断的努力把戏唱到最好,不让你们失望!
台下的戏迷还在不断的叫好,高一鸣的眼神迅速的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一个角落里。
那是整个戏院中最昏暗最不起眼的地方,现在,却有一个小女孩,跟着台上高一鸣的扮演的陆文龙的动作,似模似样的比划着。高一鸣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隐约看到了她脚边那放着花的篮子。
“这小女孩,还挺有意思的呢。”心念一动,高一鸣几乎唱错了戏文。他急忙定了定神,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表演当中。
今天的演出一如既往的成功,到了谢幕的时候,高一鸣频频出场,但观众还是抱以热烈的掌声,这幕竟是谢不下来。如此反复了七、八次之后,总算是成功的谢了幕。
回到后台,高一鸣还来不及卸妆,就被前来采访的记者团团围住。高一鸣微笑着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配合的让他们为自己拍照。正说着间,不知道是哪句触动了他的心弦,他竟突然想起刚才在台上时看到的那个小女孩来,以至于记者随后的问话都无心回答了。
“各位记者朋友!”觉察到他的失神,戏院胡老板连忙上前来打圆场,“一鸣小兄弟也有些累了,我们让他卸了妆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已在酒楼订好了酒席宴请各位,不如我们先过去边吃边谈,不知记者朋友们意下如何啊?”
记者们点了点头,纷纷跟着胡老板出了后台。高一鸣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着对朝自己走来的师父说道:“师父!”
高一鸣的师父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说道:“好孩子,累了吧?快去卸妆休息会。”
“是,师父。”高一鸣点点头,走到镜子前坐了下来。
“一鸣……苦了你了!”关师傅沉吟了一会,突然叹道。
高一鸣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师父:“师父,您这是怎么了?一鸣从来不觉得苦,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
“你本来是金枝玉叶的,可惜……”
“师父,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他这么对待我和我娘,我们以前就像是生活在地狱中一般。什么金枝玉叶?都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成亲人!”
“可他比较是你爹啊。”关师父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恨他!我恨他!”高一鸣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调,引来同在后台的几位师兄的侧目。
也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高一鸣微微顿了一下,又真挚地说道:“师父,自从您收留一鸣之后,在一鸣心中,您和师兄们就是我的亲人。您待一鸣就像对自己的亲骨肉,师兄们也都当我是一家人。这辈子,能够认识师父和师兄们,是一鸣的福气。”
“好孩子……唉!”望着这个最小的弟子,关师父心里一阵酸楚。虽然高一鸣今年只有十五岁,但这么多年来不同于常人的经历使他变得和大人一样成熟老练。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他的心里却承担了太多的痛苦和压力。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独自一人担起这么重的担子,真是难为他了。
应酬完那些记者,身心俱疲的高一鸣和师父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高一鸣是主角,不能在宴会中途离开,关师父只得先遣了其他弟子回去休息,自己留下列陪着这最小的徒弟直到宴席结束。
师徒二人默默地走在寂静的街上,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下来,铺满了整条老街,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馨。凉风微微拂过脸颊,吹散了不少的疲惫之感。高一鸣突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起来。只有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时候,他才能享受这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个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从远处传来,飘进了师徒俩的耳朵里。哭声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个男人凶狠的声音:“不许哭……还哭?……我打死你这个死丫头!”
女孩的哭声凄厉起来,仿佛遭到了毒打。高一鸣实在听不下去了,皱了皱眉,连忙和师父循声而去。
拐过一个街角,高一鸣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用一根藤条狠狠地毒打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跪在地上任由藤条打在身上却不敢动一下,只是凄厉地哭着。
“住手!”高一鸣为之气结,大喝一声。
男人正打得兴起,突然听到这一声,那手就举在了半空没有打下去。回头见到高一鸣,恶狠狠地说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管老子的闲事?”
“高一鸣!”高一鸣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高一鸣?”男人愣了一下,“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二红’啊!你想怎么样?”
“为什么打她?”
男人冷哼一声:“老子供她吃供她穿,想怎么打她就怎么打,你管得着吗?”
高一鸣略略打量女孩一眼,只见那女孩面容清秀,脸上兀自挂着两道泪痕,满是补丁的衣服在寒风中显得十分单薄。也许是受惊过度,女孩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却仍是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看了叫人心疼。
高一鸣见她如此可怜,又听得男人那无情的话语,不禁怒火中烧,喝问道:“供她吃穿就可以随便打她了吗?看她这个样子,想必你也不会给她什么好吃的!她是人,不是可以任你打骂的畜生!”
“高一鸣,别以为你有名老子就会怕了你!告诉你,老子捡这死丫头回来是让她赚钱的,如今她没卖完花赚不到钱就得挨打!我今天还就打她了,你能怎么样?”男人一边说,一边又狠狠地打了女孩几下。
高一鸣气极,突然上前抓住男人的手,一用力便夺下了藤条,接着脚下一扫,那男人重心不稳,一下子往后跌在地上。高一鸣趁机上前拉起那个女孩护在身后。
男人猝不及防地被高一鸣轻易摔倒在地,不禁恼羞成怒,一个翻身站起来,面露凶光地说道:“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你想怎么样?”
高一鸣看都不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洋扔到男人脚边的地上,冷冷地应道:“这女孩我带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孩,和师父一起走了。
没走多远,女孩就因又饿又怕晕了过去。关师父无奈,只能背着她上路。女孩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到底也是个半大孩子,关师父毕竟年事渐高,负着她已有些吃力。高一鸣见师父如此辛苦,心有不忍,愧疚地说道:“师父,对不起。一鸣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做主救了她下来,累得师父这么辛苦,一鸣真是不孝。”
关师父却笑了,说道:“傻孩子,别这么说,你做的很对。这孩子的遭遇叫人看了着实可怜,救她是应该的。师父不累,背一个孩子算不了什么,师傅这把老骨头还是经得起的。”
回到家中,师兄们已经全都睡下了。高一鸣连忙准备了一盆热水替女孩擦洗身子,又给她上了药,这才坐在床边细细打量起来。女孩年纪尚幼,却十分清秀,五官精致,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女孩身体瘦弱,脸色蜡黄,一看就知道常年都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严重的营养不良。也许真的是被打怕了,女孩在睡梦中都紧紧皱着眉。高一鸣看着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到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如噩梦般的日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顺着两颊悄然滑落。
第二天清早,女孩从昏睡中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起先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待想起头天夜里发生的事后,女孩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动静惊醒了伏在床边睡着了的高一鸣,见女孩拥着被子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自己,高一鸣急忙柔声说道:“小妹妹,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女孩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许是认出了高一鸣就是昨晚救了自己的好心人,终于不再害怕,怯怯地开口:“我……我饿了。”
高一鸣松了一口气,不禁笑了,毕竟还是孩子啊。他起身出门端来了早饭,女孩一见食物就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吃着。高一鸣看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他轻拍着女孩的背,说道:“慢点吃,别呛着了。”
女孩抬头,对上他清亮温柔的眼神,不知怎的,竟听话地放慢了动作,一口口慢慢咬着。
吃完东西,高一鸣从女孩的口中得知,原来女孩是个孤儿,从小就被那个男人捡回来收养。男人对她很不好,给她最少的饭最单薄的衣服,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都要女孩一个人做。不但如此,男人还逼着女孩每天去卖花,卖不完回去就是一顿毒打,连饭都没有得吃。女孩可怜的身世听得高一鸣唏嘘不已,直说那个男人可恶。
“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见女孩越说越伤心,高一鸣连忙换了个话题。
女孩摇摇头:“我没有名字。大叔管我叫‘死丫头’,其他的人都叫我‘卖花的’。”
“这样啊。”高一鸣想了想,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叫凤祥,吉祥的祥,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够幸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