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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五章 斗智斗勇鸿门宴 分封十八路诸侯(五) ...

  •   咸阳城内暮气沉沉、悄无人迹,若非驰道上还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这几乎是一座死城。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一辆颜色暗沉的青铜马车正缓缓地驶入城内,径直朝着西北角的大杨树而去。
      不多久,马车上跳下一个头戴青灰布巾、身着浅色衣裳之人,宽大的男装将她凸起的肚腹盖住,不细看,到像个满肚子肥油的富商。轻叩了几下暗红色的门扉,里面传来小心翼翼地问话声:“是谁啊?”“请问这里可是天诏家?”
      门里的老妇人一听儿子的名字,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嗫嚅着“是!是天诏!我的乖儿子,是你回来了吗?”那双颤抖地如枯叶坠落般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门栓抽离,然后打开一个缝隙,看到外面站立着陌生的人影,老妇人艰难地抬起头,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吓得赶紧又将门掩实了,“你不是我儿子,你到底是谁?是杀人不眨眼的楚军吗?”
      因为背光,那人脸上的疮疤显得格外狰狞可怖,高挑的身材给老妇人以沉重的压迫感,倒是让老妇人想起不久前城中的传闻,说楚人嗜血成性,一夜之间竟坑杀二十万秦军,听闻此事,咸阳城内嚎哭不止,家家户户皆为无辜死去的亲人披麻戴孝,原先还抱着儿子能生还的侥幸,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奢望,他早就成了楚人吃食的对象。
      采薇吃了闭门羹,站在门外不知所措,赶紧用力拍着门,“老婆婆,开开门,我是天诏的朋友,他让我转交东西给你。”老妇人站在门后不曾离开,也不着急开门,将耳朵紧贴在门扉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既然是天诏的朋友,你让他亲自过来见我,秦王子婴都已经投降了,这战事早已经结束,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拍门声渐渐轻了下去,采薇默然无法应答。
      谁知那老妇人将门一把打开,上前一步就激动地扯住采薇的衣袂,另一只手指着采薇的鼻梁,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人难堪,“哭什么哭?天诏他是不是死了?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既然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回来干什么?二十万性命一瞬间就没了,你这逃兵还回来干什么?”
      街坊邻里听到这里的动静,都纷纷从家中钻了出来看热闹,数十双眼睛像剐刀一样一刀一刀将采薇割得遍体鳞伤,而采薇此时什么也听不清楚,听不见他们的责骂和呵斥,看不见他们身上刺眼的丧服,却真真切切地回想起那鲜血淋漓的场面,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而无法挽回的痛心疾首,嗫嚅着唇瓣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老妇人看着那人脸上纵横的泪水,心都沉到了谷底,死了死了都死了,心也死了,伏在地上紧紧拉住采薇的双腿,好像她就是杀害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似的,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儿子啊!娘对不起你,悔不该晚生你几年,逃过这场浩劫啊!”
      众人一哄而上,推搡着将采薇推开,七手八脚地将老妇人从地上扶起来,“大嫂啊,节哀顺变!这男娃子是咱们秦人的根,甭管什么逃兵不逃兵的了,都是爹生娘养的,只要能活着就好了,是不是?咱们的敌人是那些诸侯联军,不是吗?这次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即便赔上这整座城池,也要死战到底,不让敌军进攻一步!”“对啊,大嫂,谁家的亲人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既然有天诏的遗言,咱们应该先看看再说。”众人纷纷应和。
      留在咸阳城的多是妇人和幼小的孩子们,采薇环视一周,都不曾见到男人的身影,深叹一口气,将背上的包裹交给老妇人,里面除了一些天诏省吃俭用下来的钱串子,也无其它。那老妇人却是捧着钱串子,放在脸颊边万般亲切,像是抚摸婴孩一般,脸上纵横的热泪,沿着她脸上纵横的沟壑流淌下来,众人见状,无不动心,唉声叹气。
      趁众人不曾注意自己,采薇转身欲上马车回去,却发现那青铜马车已不见了踪影,警惕地望向墙角,似乎有衣袂浮动,赶紧快走几步,跟上此人的步伐,却在转弯处崴了脚,心里觉得不妙,采薇赶紧止住步子,回望四周,入目尽是白色的经幡,瘆人得紧,忍住脚踝处撕裂的疼痛,小心地扶着矮墙靠住身子,就在想要舒缓一口气的时候,一个密不透风的麻袋罩到了采薇的头顶上,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不多久便失去了知觉,闭上眼睛的刹那,采薇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是谁,迷迷糊糊地便被人扔上了另一辆马车。
      等采薇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束缚,只是被人换上了一套白色的丧服,十分诡异,想起咸阳城内的种种,采薇像是中邪一样,赶紧把罩在外面的麻布衣裳脱去,身上一凉,宽阔的殿堂内穿过一阵冷风,将白色的帷幕吹得隐隐绰绰,耳边突然传来灵动凄清的音乐,却不见人影。窗外大雪纷飞,映照得地面惨白一片。采薇大着胆子,借着透进窗的亮光,赤着脚往帷幔后边走去,却见到毕生难忘的壮观景象。
      空荡荡的殿堂内矗立着十二座铜人,散发着通体的金光,坐皆三五尺,列在一筵之上。铜人手中各执琴筑笙竽,皆组绶花彩,栩栩如生。筵下有铜管,吐口高达数尺。只有其中一管是空的,有手腕粗细的麻绳。只要一人吹空管,一人纫绳,则琴瑟竽筑皆作,和真实的音乐相差无几。有琴长达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都用七种宝石点缀,铭曰“之乐”。有玉笛长达二尺三寸,二十六孔,吹奏它便会看见车马出山林,层层叠叠、隐隐相次,铭曰“昭华之管”。
      方才不过是风声涌动,若非人力如何能吹奏出声响来呢?采薇猫着腰,轻着步子往里面走近些,猛然看见青石砖上映着的另一个黑色影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采薇涨红了脸,紧张异常,自己在明,影子在暗,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采薇才敢开口问:“是谁在那儿?”那影子瑟缩着,略微动了动,但不吭声,倒显得采薇自问自答,有些无趣。
      暗暗地走到那影子的对面,然后蹲下身子,发现了黑夜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采薇舔了舔干涸的唇畔,尽量平静地继续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还有,今日是你将我带到这儿来的吗?”那人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就要起身逃走的时候,采薇飞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她还欲拳打脚踢,加以反抗,采薇生怕她伤害到自己肚中的孩子,立马抽出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那不安分的人影这才瘫软下来,唯唯诺诺地开口求饶:“公主!公主饶命!”
      采薇听她叫自己公主,心中一惊,赶紧将此人拖至殿堂内的明亮处,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这才看清楚此人的模样,脸上颧骨突出,生就一副“寡妇脸”,师父曾教过自己看些简单的面相,此人年少之时定是命途坎坷,才会像个男人一样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何谓“寡妇脸”?便是说其本性中更偏向男性,生性好斗,极具攻击性,自己不知却屡屡伤害他人,这便会导致亲朋好友皆为其好强所累,最终克死身边之人。
      果不其然,此人趁着采薇在凝神思考之际,一把扑过来就要将其撞倒在地,幸亏采薇早有防备,这才抵挡住了这蛮横的一击。那女人被巨大的力量冲开,眼看着脑袋就要磕在铜人的身上,采薇赶紧伸以援手,想去拉她的胳膊,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右手!
      低头一看青石板上都是淋漓的血迹,这全是从她断裂的右手腕中流淌出来的!堪堪将其抱住,采薇赶紧让她躺在地上,她却眼神闪烁还欲逃走。采薇赶紧按住她的身子,然后从自己身上扯了一些碎布条给她包扎好伤口,又拿出一些随身携带的止血的药丸让她服下,“右手的伤口又崩裂了,你要是再乱动的话,就会血尽而死的。”
      “母女俩真是一个德行,我方才这么对你,你也不怨我,还要救我?”那女人自嘲地笑笑,安分地坐直了身子,任由采薇摆布。采薇不曾听清她的胡言乱语,只知道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现在她们二人是相依为命,所以尽心竭力,真诚以待,看这女人的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宫女,年岁已然不小了,采薇便捡着大的辈份称呼她,“姑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人冷着脸笑了笑:“怎敢让公主屈尊降贵,称呼我这样卑微的女人为姑姑?不过是当年因罪打入冷宫的侍女而已。这里便是咸阳宫了,公主千回百转终于还是回到了这儿。”“你说这儿是咸阳宫?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采薇有些兴奋地拉住那女人的衣领子,觉得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说不定能打探到有关母亲的事情,当年母亲她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令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长大,还有好多好多的疑问真想一口气全都问完,谁知那女人一头昏了过去,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还是因不想回答而装睡。
      采薇只好作罢,靠着那女人睡下,想了许多事情,今晨自己单独一人出来,不曾告诉任何人,原本是想看望天诏母亲的事情不便声张,这才想着快去快回,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谁知会发生这等变故,夜都深沉了,不知薄凉会不会担心自己,不知他会不会担心?不,怎么可能呢,他的身边有了英莲,他说心中只会有我虞采薇一人的,可是他食言了,兴许这其中有些不得言明的苦衷,但英莲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无不是昭示着他的背叛。采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搓着手取暖,不愿再去想他,却又挥之不去。带着重重疑惑,天快亮的时候,采薇方浅眠了一会儿,便又被宫殿外的喧闹声吵醒。
      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女人,采薇给她把了把脉,没有大碍,便将手掌支撑在地面上,艰难地起身去开门,以看个究竟。打开青铜大门的那一刻,冷风便从脖子里灌了进去,整个人鼓鼓囊囊的,像是被吹满了气而要飞走一样。呼吸着清冽的空气,看着满眼的莹白,听着殿堂里叮当作响的乐声,连心情都跟着飞扬起来,情不自禁地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拔去,任由一头乌丝在脸上肆意横行。
      不远处的雪地上,几个黑点在往这个方向挪动,待走近了些,采薇方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两排宦官依次从台阶两侧上来,手中捧着稀奇的瓜果点心和取暖用的香炉,他们朝着采薇跪拜后便进了宫殿,将放置在殿堂内的几个熏香炉点燃,摆上几案,放置好瓜果点心,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采薇看着他们忙东忙西,想要拉住一个人问问,他们却闭口不言,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其中一个领事的宦官,粗野地踢醒了在地上沉睡的女人,那女人见状,赶紧起身帮衬着。
      采薇跪坐在几案前,捡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安静地等待着幕后主使的到来,果不其然,不多久功夫,一蒙面的男子便出现在视野里,他毕恭毕敬地朝着采薇跪拜,叫了她一声:“长公主!”采薇将其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只那一双眼睛,自己不曾忘记,和父亲如此之像,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就是扶苏的长子秦王子婴,他不曾起身,采薇便踱着步子来到他跟前,迅速地扯下遮在他面上的黑色纱巾,却不是昨日之人,悻悻地收回手,然后招手让他起来,“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同是我大秦的血脉,子婴怎会不识得姑母?如今大秦岌岌可危,万望姑母告知子婴解救之策。”子婴拱着手,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采薇看着他刚毅的侧脸,棱角分明的样子,倒是想起父亲待自己的好来,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力挽狂澜,这大秦终究还是分崩离析,血脉中涌动着一股歉疚和自责,便扶起子婴,略带疼惜地看着他:“你既然已经投降,如何还有这不臣之心?大秦气数已尽,不可能再翻身了,现在咸阳城外陈列着诸侯联军四十余万,以徒手之力如何抵挡虎狼的入侵?”
      子婴一把甩开采薇搭在他肩头的手,红了眼圈不死心地叫嚷着:“不!长公主怎可说出如此丧气之话?子婴当日迫不得已投降沛公,乃是权宜之计,就是等待着我大秦救兵的到来。子婴双手将玉玺奉上,沛公便掉以轻心,以为我无争世之心,反为我所用,与民约法三章,秋毫不敢犯我大秦子民,若是那项羽硬要攻城,我定会率领城中百姓,死战到底,让妇人守城,看他如何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下手。”
      采薇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样子,有些怜悯地反问他:“你既然已在沛公手下,他如何还能放你出来?这咸阳宫曾经也是沛公的游乐场,你以为他会那么好心放你回来享受荣华富贵吗?”“沛公他为人仁厚,待人温良,又敢赴鸿门宴,可以说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我既与他约定,便不能食言。”
      采薇听他说完话,冷笑一声,好个盲目自大的子婴,不知反为人所制,鸿门宴后,刘邦放你回来咸阳宫,便是希望借你之力再挫一挫项羽的锐气,对刘邦而言,你已经失去了留在他身边利用的价值,于是放你归来,煽风点火,阻止诸侯联军顺利攻入咸阳,以卵击石,受苦受累的还不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子婴见她不曾回话,以为她还有什么疑虑,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姑母不用担心,我大秦并非无兵,当年征服百越之战,始皇帝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领,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后经过三年的开凿、修筑,兴安灵渠大功告成,秦军的粮饷和军用物资得以大批地运往岭南,又派任嚣、赵佗两位将领率楼船之士,再次发动了对百越的进攻,在经历了四五年波诡云谲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之后,终于彻底征服岭南越族,在该地区设立了桂林、象郡、南海等三郡,把岭南正式纳入秦王朝的版图之中。为了巩固其占领区,防止越人反抗力量死灰复燃,加强对越人的控制,又采取了军事管制性的戍守政策,并‘置东南一尉,西北一侯’,以加强对该地区的统治和防守。若能将这些驻守百越的将士召集起来,到时候里应外合,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哦?可兵临城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子婴以为还有什么可以阻挡诸侯联军呢?”采薇一脸好笑地看着子婴,那所谓的驻守百越的秦兵,不过是保守的统计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士们看国运渐衰,难道还会愚忠到底嘛?这些兵力既然你能想到,难道项羽他会想不到吗?没有记错的话,野蛮人早就派共敖等人管束和清除此等兵力,再说当年移民百越的五十万军民中,以民众为主,皆苦于秦,如何还会千里迢迢赶来送死?
      子婴此时却是暗自得意,一把抓住采薇的手,苦苦哀求:“姑母,子婴早就听闻项羽此人最为重情,只要姑母在此,他一定不会强行攻城。”“你错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结果了你。”说着,采薇便抽出佩剑直抵子婴的胸膛。
      谁知子婴不怒反笑:“不过提及项羽,长公主为何这般激动?身为大秦公主却帮着外人攻打我大秦,岂不可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了敌人的孽种,却还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你难道忘记了你的生生父母?他们呕心沥血统一六国,建立这大统一的王朝,现在却要毁在你手中,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的娘亲因何而死,你不会不知道吧?过劳而死,为这大秦披肝沥胆,过劳而死啊!
      哦,你从小生长在外面,自然不知,也难怪没有宗族血脉观念!那时候祖父把她从巴蜀接回宫来,不过四十岁的妇人,却衰老得如七旬老妇一般,佝偻着背,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耷拉着一张人皮像是哈巴狗一般,头上的毛发都秃光了,眼神空荡而散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便死了。死后却不得入陵寝,与祖父合葬,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只能封为‘贞妇’,修建‘怀清台’以表彰之,这便是她当初选择去巴蜀的苦果!”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采薇抱着头失声痛哭,子婴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那把天子之剑仿佛都有了灵性一般,不伤其一分一毫,只得一步一步地退后,不知所措。“你不要听,我偏要说,在列祖列宗面前,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子婴将剑刃握在手中,鲜血直流,采薇吓得丢弃佩剑,一屁股坐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却感觉如芒在背,身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迷茫地回过头,惨白的帷幔纷飞,露出墙壁上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那是大秦从不知名的西迁牧马民族一步步崛起、兴盛到衰落,几百年以来几十代人的辛苦奋斗历程啊!
      子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带悔意的采薇,满怀期待地希望她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却见她缓缓地支撑起身子,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以异常平静的眼神对上子婴落荒而逃的双眸:“子婴难道不知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易乾》中有言:‘上九,亢龙有悔。’上九,亢阳之至,大而极盛,故曰亢龙,此自然之象。以人事言之,似圣人有龙德,上居天位,久而亢极,物极则反,故有悔也。谓居高位而不知谦退,则盛极而衰,不免败亡之悔,盛极必衰,这难道是我一个弱女子能左右得了的吗?何必把这一切都压在我身上!大秦倾覆之势已定,何必再白日做梦,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语?我无法做出逆天而行之事,最多保你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子婴一脸怒气地看着采薇,但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赶紧软了声音再次求饶:“姑母,子婴言语粗鲁,多有冲撞,要不您看这样,等大秦复国之后,子婴绝不贪图富贵,力保姑母的孩子荣登龙椅,如何?”“呸!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来了,你千番算计,便是为了那一张龙椅!”采薇唾其面,全然不顾此时之处境。
      子婴拂袖将脸上的唾沫尽数擦去,仍然保持那张万年不变的奉承面孔,然后一挥手臂,殿内便钻出数百力士,“既然姑母执意不听劝告,子婴便请姑母去囹圄坐上几天,等姑母想明白了,子婴自会放姑母出来。”
      采薇拾起地上的佩剑,欲决一生死,但考虑到腹中的孩子,有些迟疑,不经意地便将手轻柔地放在肚腹上,这一细节落入子婴眼中,计上心来,冷笑着说道:“都是自己人,姑母何需斗个你死我活?这些力士便是子婴绞杀赵高之时的心腹,说来也算为姑母去除心头一大患,姑母不感恩念德,怎还可恩将仇报?再说姑母可以忍,姑母肚中的孩子却不可以等啊!子婴便给姑母两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协助于我,否则牵连无辜的孩子,姑母恐怕也是不乐意吧!”说着,子婴暗下一个眼神,几百人便将采薇团团围住。只要不死,便还有希望,采薇咬咬牙,不再反抗。
      原先关在里面的刑徒早就被秦二世拉去战场上了,只有个别没手没脚、疯疯癫癫的犯人还被关押在此处,他们听到沉重的大门摩擦地面的声响,看到从外面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都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采薇顺从地由力士押着,被关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周围的那些犯人们纷纷聚拢过来,冲着新来的犯人示威,就像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绝望而愤怒,若非还有笼子阻隔,他们恐怕早就冲过来把采薇撕成碎片了。
      囹圄里潮湿黑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儿,还夹带着冲天的铜锈气,尸体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笼子外陈设着锈迹斑斑的刑具,早就听闻商鞅变法后严刑酷法,没想到竟是这般场景,年少时,便在书中读到过关于秦朝的刑罚,其种类大致有八大类三十余种:包括死刑、肉刑、流放刑、徒刑、笞刑、羞辱刑、经济刑、株连刑。
      死刑主要有绞刑、枭首、腰斩(是将犯罪人拦腰斩断的酷刑)、磔(是将犯罪人支解分尸的酷刑)、车裂(就是用马车拉扯,将犯罪人身体扯裂而处死的残酷处刑方式)、戮(戮刑是既剥夺犯罪人生命又加以侮辱的刑罚,有两种方式,一是先戮后杀,二是先杀后戮,即戮尸)、弃市(在闹市之中将犯罪人当众处死的刑罚)、族刑(也称夷三族,即将犯罪人三族以内的亲属全部一同处死的酷刑)、具五刑(是对应处族刑的主犯同时施以黥刑、劓刑、斩趾等肉刑后再处死的酷刑)。
      肉刑主要有黥刑、劓刑、斩左趾、宫刑。
      流放刑主要有迁刑和谪刑,就是将犯罪人迁到边远地区,其中谪刑多是适用于犯罪的官吏。
      徒刑主要有:“城旦、舂”,是强迫犯罪人从事修筑长城、舂米一类重苦役的刑罚,男子旦起筑城,女子早起舂米,故谓之城旦舂;“鬼薪、白粲”是次城旦舂一级的徒刑,即强制犯罪人从事砍柴祭鬼、择米一类苦役的刑罚,其中男为鬼薪,女为白粲;“隶臣、妾”,是强制犯罪人服各种官府杂役的刑罚,男为隶臣,女为隶妾;“司寇、作如司寇”,是强制犯罪人从事“伺察盗寇”之类劳役的刑罚,其中,男为司寇,女为作如司寇;“候”,是发往边地充当斥候,警戒边疆的徒刑,是秦代最轻的徒刑。
      笞刑,以竹板、木板等责打犯罪人身体的刑罚。
      羞辱刑,主要包括髡刑和耐刑。髡刑是剃去犯罪人头发鬓须的刑罚。剃去鬓须保存头发谓之“耐”,耐刑与完刑同义,程度轻于髡刑。
      经济刑,秦朝的财产刑主要是赀刑和赎刑。具体有赀甲、赀盾、赀戍、赀徭役等。而秦代的赎刑就是缴纳一定金钱或者服一定劳役来赎免刑罚的办法。
      株连刑,主要包括族刑和“收”。收就是对犯人的家属没收为官奴隶。
      陈列的虎头铡刀上还是鲜血淋漓的,那红得发黑的血水汇集到一处,似乎就要流淌到采薇的脚边;抬起头便看见半空中吊着一个人脑袋,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叫人看得胆战心惊;墙壁上垂挂着各种剐骨剔肉的器具,还有鞭笞所用的棍棒竹条。在一侧的便是“木驴”,这种残害女性最严酷的刑罚,通常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数日方气绝,下面或是一个带联动装置的木头做的驴子,驴子背上有一根可以伸长的木棍,将受刑女子像上面的方式一样放在木驴上,联动装置会使驴背上的木棍伸长,直至受刑女子肠穿肚烂!
      囹圄的大门关上后,耳边便不断有阴冷的笑声传来,一刹那的失神,采薇便觉得整个人都像泡在血水里一样,想要挣扎着逃离此地,却越陷越深,不得自拔,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等适应了囹圄的黑暗之后,采薇弯下腰,将地上的干草堆放在一起,蜷缩在上面,尽量不动弹,以免消耗更多的体力。
      静静地看着高处那个巴掌大小的窗户由明亮转向黑暗后,周围便又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貌。一天不曾进食,采薇只觉饥肠辘辘,只是苦了孩子,现在还要陪着自己遭罪,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似乎感觉到里面强劲的力量,他正在踢着自己的肚子!
      采薇好奇地掀起褂子,看见凸起的一块地方,像是他的脚趾头,好玩地用手想要捉住他,他像是知道母亲要做什么一样,四处逃窜,“哈哈!看我不捉住你,跟你娘亲玩儿,儿子,你还嫩点儿!”
      采薇用手指头触摸那凸起的地方,他也乖乖地不动,只是那一种活下去的勇气像电流一样传导到采薇身上,自言自语着:“乖儿子,你是不是想你爹了?什么?你说你不想,难道还是娘亲在想吗?你要乖乖的,知道吗?等娘亲这次活着出去,一定带你去见爹,娘亲啊再也不跟他怄气了,也不怪他了,他困难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他身边,所以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的,你说是不是?等娘亲出去,一定日日都陪在他身边,看他不回心转意?”黑夜总是如此漫长,看不清人的所思所想,却也能让人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而无需顾忌。
      第二日,力士来送饭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独臂的女人,可不就是那日在宫里看见的人吗?她来这里做什么?是劝自己赶紧向子婴投诚,然后设下圈套,让野蛮人孤身入咸阳宫,他们好动手吗?采薇警惕地看着她,尖声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曾言语,只是跪在一边,行叩拜大礼。
      那力士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也不知你哪来的远方亲戚,竟会让主公给关押在死囚这里。要不是看在你昨晚殷勤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循这私情,长话短说知道吗?”说着,那力士便将笼子重重锁上了,不曾走远,只在不远处观望。
      采薇赶紧让她起身:“姑姑,你没事吧?”她面有愧色,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公主,这里不方便说话。”说着,她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人在偷听之后,凑在采薇的耳边说道:“阿浅知道逃离囹圄通往宫殿的一条秘道,只是年久失修,已经多年不用,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公主愿意信我吗?”她残留的左手紧紧地抓住采薇的臂膀,等待着采薇的答复。
      说实话,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已经让采薇削弱了相信人的本能,但她看着阿浅真诚的面庞,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信任这个刚认识不过一天的女子,这个阿浅总是会让她联想到自己的母亲。采薇郑重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话,阿浅便示意她噤声,原来是那个力士又回来了,催促着阿浅赶紧离开,“阿浅,快走吧!外面不大太平,说是项羽提前攻入咸阳城了,主公正要秘密转移阵地,他马上就会来这里带走这个女人了。”他对阿浅又拖又拽,她却是纹丝不动,不愿离开。
      采薇听到野蛮人来了,高兴地一心想要冲出去,便从背后狠狠地击打在他柔软的脖颈上,他立马就昏了过去,采薇拉上阿浅便往囹圄的大门外冲,却发现不远处子婴正带着几百力士匆匆往这里赶来,赶紧往囹圄里面走,“姑姑,正门我们是出不去了,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若是被子婴抓住来威胁项羽,到时候就不妙了,我们从秘道走吧。”阿浅点了点头,“跟我来!”二人拿上一盏油灯,便摸着黑往秘道里走。
      秘道又窄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子,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到尽头,采薇心慌地跟在阿浅的后面,这种封闭的空间让她觉得窒息,若是前面的路被拦住了,她们根本就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越往里面爬,空气就越稀少,微弱的烛火隐隐绰绰,越来越暗。里面很潮湿,耳边清晰地回荡着壁沿的水珠坠落的声响。二人的呼吸越来越急迫,采薇觉得自己的整个肺都快要炸裂了,整个人热得厉害,像是被放在滚水里炙烤一般,这难道就是通向死亡的黄泉路吗?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前面便有阴冷的气息传来,这就表明洞口尚未被堵死,烛火也跳跃起来。二人下了一个斜坡,便走进一个狭长的隧道里,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说!虞姬身在何处?我可没那么好耐性。”是野蛮人的声音,他来了!他来救自己了!子婴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边:“项羽!你单枪匹马前来,就没想过后果吗?我现在虽为你所擒,但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手下的几百力士便会将你剁成肉泥,为我复仇!我子婴坐不上那把龙椅,你也休想!至于那美人,给我陪葬正好!”
      “嗯?你把她们母子藏到哪儿去了?你就不怕你的家人受罪吗?”野蛮人大掌一拍,殿外便齐齐走进一排整戈待发的将士,他们擒拿着子婴一家人,龙且松开妇人口中的布条,她立刻叫嚷着:“夫君,不要管我!快救救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发出幼稚的声音:“爹!爹!”
      子婴老泪纵横,却还是不肯认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攻城?我大秦国的援兵还没到咸阳,这一盘棋还没开始下呢,你怎么可以打破我的计划?你难道不怕我杀死虞姬吗?她现在就在我手中,我子婴死不足惜,但若是能让你这纵横天下的霸王痛彻心扉,这步棋便下得足矣!”
      项羽一把揪住子婴的衣领子,将他提到半空中,怒吼道:“快说!她到底在哪儿?”子婴却大笑起来,朝着项羽破口大骂:“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哈哈哈!”一旁性急的龙且掐住孩子的脖颈,来威胁他。
      谁知子婴像是看着累赘一般看着自己的家人,使劲毕生的力气狠命地挣脱开项羽的钳制,抽出佩剑,阴鸷地冷笑着,走向自己的妻子:“既然你嫁与我子婴为妻,生是我大秦的人,死便是我大秦的魂,如今大势已去,我子婴无牵无挂,你们母子现行上路,子婴随后就来!”说着,子婴拖着剑刃,飞速地靠近他的妻子,地面上扬起一阵火花,“不!夫君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那女人话未说完,头颅已被割下,她尚未死绝,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口中冒出滚滚的血珠子,死不瞑目,只是哀求地看着丈夫,自己可以死,但是请放过孩子。谁知,子婴迅速提起妻子的头颅,别在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从龙且手中抢过自己的孩子,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用那络腮胡子蹭着孩子幼嫩的肌肤,孩子早就吓得不敢作声了,子婴一把拧断孩子的脖颈,然后引剑自裁。这一切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为大秦的覆灭陪葬!
      头顶上悄然无声,只是那鲜血渗入地底下,滴到了采薇的脸上,这个跟自己留着同样鲜血的人就这样死了,采薇哽咽着,却哭不出声来。“传我命令!搜遍咸阳宫上下,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务必找到夫人!明日晚若还未找到,提头来见!”“诺!”一阵铠甲摩擦声渐行渐远,头顶上无奈的声音再度传来:“厚葬子婴一家。”便又有人七手八脚地将尸首抬了出去。
      采薇听着野蛮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心里一惊,推搡着前面的阿浅,“姑姑,走快点!我要去见他!”“走不了了,前面有老大一块石头挡在道上,我们恐怕是出不去了。”“让我看看!”采薇挤到阿浅身前,却看到偌大的一块石头,像是人为拦在路上的,环视四周,没有尸骨,这就说明,之前沿着这条路逃跑之人成功逃出秘道了,后来因为其他原因,这才又让人推到了此处。
      采薇强装镇静地回头问阿浅:“姑姑!这条秘道究竟从何而来,说不定有助于我们逃出去。”阿浅却是绝望地靠着壁沿坐下来:“公主,这要从二十多年的一则谋杀案说起。当年,沚清王妃身怀六甲,深获秦王恩宠,一朝诞辰,却难产,几近力尽而死。阿浅原是侍奉王妃的侍女,无意中得知王妃难产真相,原来是王妃身边一个叫珠儿的贴身侍女作祟,偷偷在补胎药中掺入令胎位不正之药,这才使得王妃差点死去。若非王妃福大命大,如何还能平安生下公主你呢?”
      采薇抓住阿浅的左手,焦急地问她:“你如何知道我是王妃的女儿?”阿浅却是淡淡地一笑:“看到公主的第一眼,便让人想起貌美的王妃,腰间又有先皇随身佩带的天子之剑,结合之前会稽的传闻,阿浅也就明白个大概了。至于子婴如何知道的公主身份,阿浅不敢随意猜测,只知道有一蒙面的男人曾出现过,他的袖口子绣着几粒紫薇花。”采薇凝神记下此人的特点,便让阿浅继续讲这秘道的来历。
      “那位叫珠儿的侍女犯此大逆不道之罪,本该五马分尸,谁知王妃心慈,让她将功补过,遂让她秘密叫了一班人马掘通了这条秘道。当日,阿浅亦在其中,原本的约定是,秘道掘通之日,便是我们这班罪人出宫之时。谁知,那日大殿上,王妃为保公主性命,自裁身亡。珠儿携带细软连夜便离开了咸阳宫,之后也与她通过几次信,她还是那样执着,为了她复兴韩国的大业而四处奔波,听说她后来在淮阴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儿,只是这之后,我们便断了联系,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阿浅提起这段尘缘往事,略有些伤感,捋了捋鬓边的发丝,整理了一下思路。“姑姑,这个叫珠儿的女子为何忙于奔波韩国的复兴之事?”“你父王打败韩国之后,便将韩国的王公贵族尽数抓到后宫为奴为婢,珠儿她是韩国的公主,自然难逃这等命运。”这样的经历,采薇听着耳熟,似乎听人说起过,灵光一闪,想到了韩姬!难道韩姬竟是这个叫做珠儿的女子的女儿吗?这样说来,姑姑和珠儿断了联系,完全是因为珠儿她在生了韩姬不久后就死了,采薇不忍心告诉姑姑事情的真相,只是竖起耳朵听她继续讲述这段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第五章 斗智斗勇鸿门宴 分封十八路诸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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