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将军府里的寡妇 ...
-
入了春的京都几乎天天都是雨,灰蒙的云厚重的看不见底,好似天空积攒了众多怨气,拼命的发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瓦面、伞面,声音吵闹的连带心情也异常烦躁。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影,低着头默默走着。
京都南方一条官道上,了无人烟。空挡、寂静,空气中仿佛多了份阴沉、阴晦。街道尽头坐落着一幢气势恢宏的官宅。两座诺大的石狮分坐于两侧,雕工细腻,经过雨水的冲刷,干净无垢。本是朱红色的正门及两旁侧门,却因岁月流逝失了颜色。屋檐下挂着几盏白色灯笼,应是前不久刚挂上的。一块大型的匾额上镶嵌着五个纯金大字——护国将军府。此乃当朝皇帝亲笔赐名,上方还有印章。不同于褪了色的门,匾额被擦拭的发亮。
嘎吱——
正门由外向里缓慢的打开了,几名仆役提着新制的大红灯笼和朱色漆走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府里的管家。年纪尚轻,气宇轩昂的韦新余,曾经是将军身边的得力将士,如今担任管家及府里的安全工作。
“先把白色灯笼换下来,门面一定要打扫干干净净,大门刷上新漆再把红灯笼挂上去。”韦新余站在正中央指示着下人工作。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每一个件事都不可以出现纰漏。
青葱般细嫩的手伸了出来,青色的床幔往旁边撩起。身着亵衣的轻如歌,眼瞳明亮,不像是才刚睡醒的人儿。乌黑秀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紧贴着她瘦小的身躯。穿好鞋子,踱步至窗台边,打开窗子。雨声放大了几倍传入耳中,雨水飘了进来,打湿了她的亵衣却不以为意。淡淡的忧伤从内心深处浮现眼底,心猛的一阵发疼。下意识的揪住胸口的衣服,紧紧的,手指发白了也不见松开。
韦小青端着脸盆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令人心疼的模样。赶紧放下脸盆走向轻如歌,双手握住她的,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温柔又心疼的劝说着:“夫人,又疼了吗?奴婢知道夫人心里想念着将军,心里的痛大夫也束手无策,可是大家都不希望连夫人都倒下。夫人,松手好不好?”小青说着泪水在眼眶打转。夫人的心疾已经三年了,什么时候才可以痊愈。
轻如歌的手无力的被她包裹着。扬起一丝凄凉地笑,淡然说道:“小青,帮我梳洗吧。”
“好,好。”
韦小青打开衣柜,一层一层白色衣裳映入眼帘。轻叹,该是时候把这些衣服拿走了。从衣柜另一侧,许久未穿着却清洗的泛着淡香的衣裳里取出淡黄色的衣裙为轻如歌换上。
韦小青搀扶着轻如歌坐在梳妆台前,光滑的铜镜印出轻如歌苍白无色却倾城的绝世容颜。小青站在身后为她绾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歌的心思渐渐飘忽了。
凤锦国前护国将军陌初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沙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丰功伟绩数不胜数。其辉煌的一生却中止于三年前,那场与悦临国的边境之战,落得一个凄凉的结局。战争中的无名大火让他尸骨无存。他的死换来了两国休战,成为他最后的战绩。追封、厚赏,随着他的遗物送到了将军府。
一块从大火中保留下来的青冥玉,是他留给如歌唯一的遗物,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青冥玉承载着不仅仅是他们刻骨铭心的爱,还有他的灵魂。是她活下去的一个支柱。
“夫人,好了。”为轻如歌施上粉黛,脸上才有了些许色彩。小心翼翼的从一个精致的锦盒中取出青冥玉,挂在了轻如歌胸前,如歌才寻回了思绪。
眼眸望着它,心安了下来,有了温度。她的身躯里才有了灵魂,才可以活下去。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生怕这么一碰就坏了似的,如此的小心。三年前的昨日,他离开了她的身边,青冥玉代替他陪了她三年,潜意识了它早就是他。
“夫人,早膳准备好了。”
轻如歌点点头,“走吧。”
各色早点摆在饭桌前。一品楼的垂涎汤包,燕南楼的药膳粥……每一样都是京都数一数二酒楼里的招牌,名满天下。然而桌上的饭碗里的分量却极少,不是店家吝啬,而是她家夫人浅尝。三年来,夫人的饮食越来越少,起初以为是不合胃口,菜色换了又换,才知是夫人不愿多吃,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做下人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即使夫人胃口小,仍想变着法子给她找好吃的,盼着有一样食物能够引起夫人食欲。
轻如歌端起药膳粥喝了几小口便放下,擦拭嘴角,举止文雅尽显皇家风范。看了看周围,少了一个人,才道:“新余呢?”
“哥哥在前门盯下人做事,怕他们给坏了事。”
“嗯。已经三年,也是时候换新。”除旧陈新,不是她将过去抹去,只是做给别人的看的。
“夫人,再吃点吧。”
轻如歌又喝了几口粥,吩咐下人撤走。
韦新余风尘仆仆走进来,急促的回禀:“夫人,太皇太后请您进宫。”
闻言,轻如歌无奈的点头,在韦小青的搀扶下朝大门走去。“新余,备车吧。”太皇太后心急了,三年刚过就急急忙忙的唤她前去。
马车停到宫门前,一顶红色的轿子早就停在一旁等候轻如歌。轻如歌浅笑凄凉,却也坐上轿子。宫中是不允许非皇族坐轿,而她轻如歌一个丞相之女却有着众人羡慕的无上殊荣。
因为初月,所以是对她的另一种补偿么?
初月……
轻如歌轻囔,疲惫的依靠着,闭眼小憩。
朦朦胧胧之际,轻如歌听到了“停轿”,轿帘被掀起。用手遮挡了一会儿光线,轻如歌才适应了突来的光线,随韦小青下轿。
看着身边如记忆里一样的景物,记忆里的她曾经因为这些富丽堂皇的东西惊讶过,因为能见到这些欢喜过,也在这里久居过。如今却再没心思观赏,也没有回家的感觉。
大殿内。
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高高在坐,两鬓早已发白,皮肤嫩白皱纹浅薄还是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宫女们谨慎的服侍着,一侧皇太后端坐,时而低声附和太皇太后。大殿下方两位皇太妃小声交谈,不敢扰了太皇太后。
一名太监从外面走进来,跪下回禀:“回太皇太后,一品诰命夫人到了。”
闻言,太皇太后露出一丝欣喜,急忙道:“快让她进来。”
瘦弱的轻如歌缓步前行,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看的太皇太后那个心疼,生怕一阵风来就把她给吹走。
“臣妇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皇太后,见过两位皇太妃。”轻如歌一一行礼。
太皇太后心疼了,连忙让人搀扶着轻如歌坐在自己的身旁。眼眸透露出真心的关怀,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如歌,怕给碰坏了。“我的宝贝曾孙,都瘦成这个样子,哀家心疼死了。”
“太皇太后,臣妇无碍。”轻如歌后移了一点,疏离感增强。
“如歌……”
“如歌,三年不见,确实清瘦许多,让太医看看吧。”皇太后打量着说道。说到底,轻如歌也是先皇胞妹芳源公主的外孙女,也算是她的孙女,她怎能不心疼呢。
“多谢皇太后关心,臣妇真的无碍。”轻如歌再次强调。
太皇太后叹口气,无奈说道:“你这孩子,还在介意初月的事。”初月那孩子的事,是他们欠了她。
“臣妇不敢,只是臣妇现在过的很好,劳烦太皇太后,皇太后挂心了。”
“如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如此关心你,你怎么不领情。”
轻如歌望向下方的两位太妃,清冷的说道:“太妃娘娘,臣妇说的是实话,如果这样惹得娘娘们不高兴,臣妇自当认罪。”
“你们两个闭嘴,”太皇太后板起了脸,威严震慑,着实吓到了两位皇太妃。“在哀家的地方轮不到你们插嘴,都给哀家走,省的哀家看了心烦。”
“母后……臣妾告退。”两位太妃见状不敢多说,行了礼便急忙退下。
“如歌别把她们说的话放心上,哀家怎么会生气呢。”太皇太后收起脸色,笑脸盈盈的拍拍轻如歌的手。
“不会。”
“如歌今日留下来陪哀家用午膳吧。”
轻如歌摇头,婉言拒绝:“多谢太皇太后,将军府里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恕臣妇不能陪您用膳。”
“如歌……”
皇太后不忍太皇太后被拒,出言相劝:“如歌,母后很久没见你,就留下来来陪陪她老人家,将军府的事晚些处理吧。”
“请太皇太后,皇太后降罪,三年丧期刚过,将军府急需整顿,臣妇不能相陪。”
“你这孩子,唉……”太皇太后惋惜,虽然被拒绝,却也不忍降罪于轻如歌。挥了挥手,叹道:“罢了罢了,如歌不愿相陪哀家也不强求。”
“谢太皇太后。”
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轻如歌并未立刻离开。春雨歇了,轻如歌舍了轿子,在宫中漫步。抽回韦小青搀扶着的手,独自走在他们最前头。韦新余和韦小青担忧的紧随其后,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走了似乎好久,轻如歌脚乏了,薄汗也冒了出来。找个块石头,便坐下休息。一阵风拂过,给了她片刻清爽。
空气中夹杂着花香,轻如歌逆风而去,她想看看御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儿。雨打湿的地面容易打滑,轻如歌不急不缓的走在小道上,熟悉的感觉冲刺着她的脑海。
风信子吗?她和初月最喜欢的花。
蓝色风信子一簇一簇,饱满而美丽。风信子在御花园里有些突兀,蓝颜色独立的被圈在一块小土地上。没有其他花朵艳丽的色彩,有的只是它独特忧伤的颜色。风信子原产于悦临国,是悦临的国花,代表着生命。细观这些风信子,栽种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两国休战后才引进皇宫的。
一名宫女从旁经过,向轻如歌行礼:“奴婢见过护国夫人。”
轻如歌点头应和,飘渺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这些是宫里哪位贵人所栽?”
“回夫人话,是华贵妃。”
“下去吧。”遣了宫女,轻如歌望着那抹蓝色,陷入深思。
烟华么?种这些风信子,她在想些什么。她难道不知道种这些风信子,旁人若知道其意义,会给她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小惩小戒。她并不是关心这个名义上的庶姐,曾经的情敌。只是因为她同她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而已。
“夫人?”
轻如歌身子弱,才站了一会儿,就有些飘忽了,险些跌倒。
“夫人,我们到亭里歇息一会儿吧。”
“嗯。”
韦小青搀着她坐在亭子里,到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夫人,华贵妃该不会还想着将军吧?”华贵妃进宫前就爱慕他们将军,现在还种着将军最喜欢的花。
“小青,猜测之言不可胡说!”轻如歌轻言呵斥,“往事成风莫再提,尤其耳多人杂、是非之地。”
“奴婢明白。”
轻如歌叹。她们之间的纠缠早就消失,无恨亦无爱。皆是女人,何必再为难于她。
“这不是护国将军府的寡妇?”一阵嘲讽渐行渐近,直逼轻如歌,“寡妇不呆在府里守孝居然进宫来,真不怕晦气冲撞龙体安康。”
“烟语……”妇人唤了一声女子闺名,并没有谴责之意。
轻如歌闻声转过头去,看见来人没有起身问候,对女子说的话充耳未闻。朝妇人点点头,轻声唤道:“姨娘。”
“如歌。”妇人也回应她点了点头。
姨娘二字惹得某人心里不快。庄烟语待妇人坐下后,一股脑儿的坐在了轻如歌的对面。怒目而视,言语不敬:“轻如歌,我娘是堂堂正正的丞相夫人,你应该称为丞相夫人。”
轻如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视庄烟语。
庄烟语怒火中烧,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客气。冷哼一声,讥讽道:“想不到丞相府里嫁出去的女儿现今如此没有礼貌,想必是陌将军没有好好教导。也对,陌将军都离逝了,更无人管教。”
轻如歌抓着杯子的手收紧,微怒燃起。悄无声息的吸了口气,才免于自己亲自动手。初月,是旁人不可触碰的底线!“新余,掌掴。”
“是。”收到命令的韦新余上前一步,扬起手。
“你敢!”庄烟语两眼直瞪轻如歌。
啪——
“烟语!”庄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宝贝女儿被掌掴,却来不及反应。怒气压制着不敢发泄,只能暗自心疼。
清脆的掌声传出。庄烟语捂着发疼的脸颊,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呆滞了片刻,庄烟语回神,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轻如歌不可饶恕的区域,反而加大讽刺之意。
“原以为只是陌将军没时间好好管教姐姐,现在看来定是将军在世时就一直纵容姐姐肆无忌惮。”
“新余,继续。”轻如歌头疼的支着脑袋,佯装一副装没救了的表情,惋惜。
巴掌声接二连三传来,庄烟语已经被轻如歌的置之事外气的无力反抗,委屈的泪水泛滥,可怜的看向庄夫人。
“如歌,烟语还小,说话不懂事,得罪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她计较。再则,她也是你妹妹呀。”
轻如歌清冷的目光看着庄夫人,两眸直视盯的她慎得慌。良久,轻如歌觉得够了,挥挥手示意韦新余停下。她周围散发的气息冰冷犹如冬季积雪,让她们打着寒颤。
“姨娘,如歌称您一声姨娘,是出于礼貌。今日庄烟语言谈,如歌仅是小惩。请姨娘回丞相府好生管教。如歌先行离去。”
轻如歌站起身准备离开,步伐停在庄烟语身侧,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包围着她。冷言嘲讽:“丞相大人的家教,如歌今日指教了。庄小姐似乎有意避谈如歌如今身份,没教养的头衔落在庄小姐头上,如歌看庄小姐享受得很。”
“你……”庄烟语气结,两颊疼痛不已。
“我们走吧。”
韦小青打起伞为轻如歌遮雨。春雨依旧下的没完没了,片刻停歇换来的却是大雨磅礴。果真是一点也不愿退让。
看不见轻如歌一行人的身影,庄烟语捂着疼得不行的脸颊,压着怒气,满腹疑问。“娘,你干什么怕轻如歌,她也只是个风头尽散的将军夫人,而你是名正言顺的丞相夫人。”
“她可不是一般的臣妇,且不说她是护国将军遗孀,皇上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还忘了吗?她姓轻,不姓庄!”
“娘,轻又如何,有什么来头?”
庄夫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连皇上都敬畏三分。”
庄烟语手握成拳,目露凶光。轻如歌,他日必报掌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