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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弟下山 ...

  •   师弟年方十八,不曾下山。

      这日师父堂前坐罢,笼袖与他道:“小徒儿,你过来。”

      师弟闻言依依只往师父身旁凑得两凑。师父见了一叹,仍道:“你再过来些。”

      师弟垂目蹭了几步,蹭得师傅复又一叹:“小徒儿,你这般模样,我怎放心让你独自下山。还是多等几日,待得你师兄月末来归,我们再做计较?”

      师弟听了却将身后鞍马拍得一回,说道:“师父,待得师兄来归,江南的桃花都已谢了。不成不成。”

      师父得他来拒,扶额只道:“天山离得江南甚远,你便是快鞭疾行,恐怕亦赶不上那一趟花开。”

      师父这般劝也劝了。奈何师弟素心似铁铁得八风不动,堂前更将长衫白衣冠得齐整,低首扯袖没甚言语,却把一心委屈都往眉上热闹。扰了师傅唏嘘得紧,唯是堪堪拂袖:“也罢也罢,你去你去。我不拦你。但有一事需得着紧。”

      师弟眨眼道:“师父请说。”

      师父说道:“唉,这江湖不比天山。尘烟世事都是喧扰。师父离你离得远了,不能时时将你顾着。别忘寒来添衣饥来加饭,还要多取些银钱。你师父我索居此处,也用不太着。东厨一斛珍珠你带着。莫摇头,嫌重?嫌什么重,带着带着。万一路上山贼找你麻烦,你就捻了珍珠砸他们。倘若有些什么魔教□□三教九流要拉你入伙,你便祭得你师兄名号唬得一唬。他出师八年,一柄长剑修得绝世无双,十三岁战倒南北双侠,十四岁单挑魔教五圣,十八岁,当真与你一般年纪,早承了三个盟主虚衔,现今二十有一,已往中州闯得天大名头。”

      师弟闻至此处,只觉师兄委实是个了不得的师兄,一番慨叹自不必说,临了却愣得一愣,来问:“师父,师兄名号是什么?我不晓得。他从来未曾与我话起。”

      师父为他一言戳在目前,默了一晌抿茶道:“我亦不知。”

      师徒二人遂也相顾半日无语。

      师弟终究还是下得山去。师父道上将他遥遥望了。看他徒弟白马青衣,直往石岳影间岫岩云处,堪堪倚风转得一转,便自散了形迹。徒剩得雪上两只,一行宿鹭一行归鸿相对交颈。方才醒得一件天大要事,踉跄几步却向天长水远之中嘱得一句:“小徒儿,你,你别忘了中秋回门!”

      师弟便且应了,师父亦也无缘相听。是以师弟乐得省了半分气力,鞍上一路本欲奔至镇前,不意方及半途,却见松涛竹色之中跌出一个黄衫青年来,蓬头垢面扯得马腿哀嚎一声:“少侠!”

      师弟草草掠了下马,伸手将他扶得一扶,扶了半截更觉不对,撒手敛衣与他揖得一回:“兄台有礼。”

      礼罢再是揽他。其人既为师弟这般砸得以头戗地,心底正哂一声迂,便见自家睫前囫囵坠下一痕血。

      师弟瞧了一惊,又道:“这位兄台,你流血了。”

      话毕扯得两片衣袂替他裹得一裹,复从袖里掏出一匣丸子与他吞罢,絮言切切来问:“兄台,你还好吧?”

      青年叫他死命更往嘴里塞得一喉,噎了两回方得落于腹中,眼见舒得半口气在,才瞪眼怒道:“你想呛死我么!”

      一言既出,忽感五内几番烧灼钝痛,遂捂胸滚过一遭,直向马蹄之下又嚎:“我要死了,我这便要死了,我还没看过红楼春情袖底桃花,竟然就要死了!我不过拽了你的马,你,你,你就要我的命!你忒黑的心!”

      师弟瞧他委实辛苦得甚,只胡乱将他搂罢,贴掌且往青年背门之上更把劲气引了半晌,引得其人腹中灼热褪尽,剩着一股沛然内力但在五内通得一通,顺了肝脾肺腑好生舒妥温凉。

      也是一个周天行老,师弟撤招扶他树下坐了,依旧问道:“这位兄台,你现今如何?这药丸是我师父炼制。有强身健体功效,老少咸宜,还加了蜂蜜。你若嫌苦,我还有蜜饯。”

      师弟言至此处隔空便从鞍上捞得一个包裹在手,三下两下解了,捧得一袖糕饼吃食往青年跟前,道:“你试试?很甜。”

      青年傲然哼得一声,捻了一个置在嘴里,嚼得几遭妥贴眯眼,暗里很是欢喜,却仍将面上容色收得雪黯,瞟他冷道:“还不错。勉强吧。只是我如今叫你伤了,差点断手断脚破皮破脸,半月不能做得重活粗活。这没了活计,我就要饿死街头,你怎么赔我?”

      师弟听他说得糟糕,也怔得半日,竟不知怎地就将他如此重伤,想来怕是这位兄台当真骨脆体娇得紧,遂拱手道:“不妨事。我,我有钱给你。”

      青年又哼一声:“我,我看着是那种贪图钱财之人么?你拿几个铜板就想打发我走。嘿,老子一生还没做过赔本买卖。”

      师弟闻着觉了古怪,却懒来思量,袖里攒出三两钗钿与他:“这个不知可够?师父说它很值钱。”
      青年将他手中物什瞥得半眼。

      半眼之下心神但叫宝气珠光杀得几遭绪乱,一时竟成哑然。师弟瞧他不来言语,以为市值尚是太浅,便与他再添一句:“兄台可是嫌少,我,我包裹里还有。”

      话毕又往十丈之外勾得一个布兜。

      青年此厢得他一问问得半醒,心道眼前这位生得剔透玲珑,瞧着怀云抱月初雪新声一番形容,也真好看得甚,不意是位冤大头。遂得一回计较,将将垂目将他阻了,叹道:“不必。我岂愿受这嗟来之食?况且我今日受你恩惠良多,怎能再叫你破费。你我两清,就此别过!”

      说完只将身形稍向侧畔故作勉强斜得一斜,师弟见了仓惶把他稳着:“劝道,你若是不愿收受此物。便同我一并上路。我好与你有个照看。待得兄台伤来痊愈,你我再是话别不迟。却不知兄台近时可有要事?”

      青年得他咬勾入盅,当是喜不自胜,忙道:“没有要事,半点要事都没有。”

      师弟闻言笑道:“这般甚好。”

      笑罢又道:“这位兄台,你在此处等我。我去镇前替你寻趟车马。你现下伤重,不宜骑行。”

      青年以为师弟而今方才堪堪悟得味来,此番体贴乃是个抽身落跑的计较,因想放他一纵无归怎生是好,遂摆手道:“我也没那般荏弱。不宜骑行,我在马上,你牵着我走便是了。还有——。”

      话至这处,青年矜持半晌,抬眉将他望着,说道:“我不是什么兄台,我有名有姓,唤做艾冯,你如何称呼?”

      师弟眨眼只道:“我,我没有姓名。”

      青年啧啧两声寒道:“你不愿说便罢了,想来甚有名头懒是相告,又何必搪塞于我。”

      师弟既得艾冯一言冷讽,替他解道:“艾兄弟,我,我万般没想搪塞于你。只是我自小生在山里。师父膝下唯得我与师兄两人。平日师父叫我小徒儿,我师兄便是叫我师弟了。这么唤来唤去唤得分明,也不曾取得名字。你,你若真要讨个称呼——。”

      艾冯闻他絮絮几句,一番说道却辩得很是稳当,复望得其人拧眉抿唇时候,好自倒了两撇春寒一山晴色,便是挑剔如他,瞧着也再抠不出半分重话,只抬手将他拦得一拦,道:“行了行了。以后我就叫你小徒儿吧。”

      师弟虽则年岁确然尚小,但对着这般直白名号,还是砸得额角一青,胡乱起得两回毛。匆忙拿袖拂罢,叹道:“这个,这个唤着不好。太僭越了些”

      艾冯见他左右自是不依,又思忖一遍抚掌道:“那就叫小师。不可再改了。你师父倒也省事,还得我来费神。”

      师弟听着却深以为,小师纵也不很济事,终究还比小徒儿强上不少,便在大抵约莫之间,亦觉取名添号此等闲事,果然甚是磨人,遂躬身与他施礼道:“有劳艾兄弟你费神。”

      两人徐徐直往镇中去。

      师弟头回下山,不曾遭逢人间烟火。一路过得两个市集,瞧了彩阁画舫弄色楼头,师弟半晌挪不动步。尚有及笈姑娘扪了衣衫巷口嬉闹语喧,囫囵将他团得一团,更同师弟塞得绢帕满怀。

      艾冯且为她们扰得心恼,怒着一句唬道:“你若收受了这许多锦帕,就得随着她们归得家去。你才一人一命,她们这五六七八户,却好将你分得一分。东家一只腿,西家一只手。身子骨再切得三段。剩了头颅与我,我替你捎与你师父作个交待。”

      师弟见他说得真切,竟是不得不信,便觉确如师父所言,这山下委实凶险得很。是以拧眉道声得罪,匆匆一掌云涛劈海,早将道旁姐姐攒在两边,扯了缰绳绝尘而去。剩得身后一地少女心,叮叮当当都来碎尽,确然有些哀怨。

      艾冯马上亦也甚不妥贴,颠簸一阵扶腰只道:“断了断了。你慢点走。”

      师弟听着将他望得一望,唯见其人乱发灰衣容色素得雪似,以为艾冯还自伤重,一时亦觉好生亏欠,得巧从旁路过一旗客栈,遂体贴道:“艾兄弟,不如我们今日将息一程,明日再行?”

      艾冯巴不得歇上一歇,当是满口应下。应过才道:“饭点打尖的钱财,你出。”

      师弟垂眉一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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