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天微明

6、后悔

　　第二天一早，我就灰溜溜的跑了回来，并没有等待清香她们来接我。
　　此时天未亮，街上冷清清的，我将披风裹紧，慢慢靠着墙走。
　　天色尚早，御膳房的正门是不会开的，我绕到偏门，等待送菜的商贩的到来。
　　我知道，每天清晨偏门会为送蔬菜果肉的菜农打开。
　　靠着门边，我不住的点头，很困。
　　想着自己现在的狼狈，不由的苦笑。
　　昨晚的荒唐，搞得自己落荒而逃。
　　我走的时候，桓非睡的正熟，可我将近一夜未眠。
　　我为那个昨夜沉迷其中的自己感到恐惧。
　　我不是一向将自己的冷静引以为傲的吗？它哪去了？
　　我发现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像自己。
　　终究是人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人。我追随着那个已经不存在的苏悯，越走越远，远到我找不到回来的路，到那时，我还是我吗？
　　就像现在这样，我用的是苏悯的身体，过的时苏悯的生活，爱的是苏悯的情人，我还有哪样东西能证明是真真正正属于这个我的？
　　也许只有思想了。
　　可这唯一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并且在不断的消失，被我遗忘。
　　我在渐渐变成另一个苏悯，那个这里人人认识的苏悯，而不是那个大学刚毕业的我。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孤独寂寞，仿佛茫茫大地上只剩我一人。
　　举目无亲，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了解这个词语。
　　我究竟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仅仅是活下去么？活着为了什么？我还能回到过去么？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前方一片漆黑，回头看后面也是漆黑一片，我前所未有的感到茫然。
　　一阵车轴滚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去。
　　一位老农驾着一辆马车，载着大堆的蔬果，使近了。
　　“早啊，小伙子。”大爷乐呵呵的向我招呼道。
　　我低头看自己一身素衣，难怪老农语气这么随和。
　　遂笑着点头道：“老大爷，早啊。”
　　随着大爷腔味十足的吆喝声，偏门那巨大的铜门缓缓的推开了。
　　里面跑出来几个下手，帮忙着将马车赶进去。
　　我起身，也随着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前面行走的人注意到我，将我拦了下来，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随便能进来的么？”
　　我漠然的将罩在头上的披风放了下来。
　　此时天色微亮，足已看清一个人的容貌。
　　呵斥的那个人呆呆的看着我，结结巴巴道：“苏，苏，总，总管？”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便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小，小，小的，不，不知，道……您.您……”
　　闻续而来的仆从赶紧将我扶住，小心翼翼的尾随在我身后，等候我的差遣。
　　送菜的老农傻愣的站在旁边，眼里满是惊惧和敬畏，早已不复先前的随和。
　　我微微蹙眉，这就是上位者与平民之间的距离，也是这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刚踏进厢院，就撞见绿叶一脸慌张的样子。
　　我心中一凛，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绿叶紧张的摇摇头，什么也不说，眼睛却向一旁的晾晒房瞟去。
　　我抬眼一看，却见晾晒房门口一个黑影缩了进去。
　　心中作了打算，我面上不动生色，吩咐下去我要沐浴。
　　正好清香赶来，绿叶便领了命，匆匆走了。
　　我懒懒的躺在浴桶里，将身体完全沉于热水中。
　　不想看到身上的那些痕迹。
　　不想回想昨晚的一切，尽管当时身在其中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现在想来，只觉得恶心，这大概就是一夜情的残留物。
　　我不是一个放纵的人，因而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桓非的技术很好，好到让我不自觉沉迷其中，又或者这个身体是认得桓非的，但那都不是我放纵的理由。
　　桓非于我来说，不过是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
　　我不想一觉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人，来提醒自己是多么的荒唐。
　　所以我逃了。
　　尽管我将苏悯演的惟妙惟肖，我终究不是苏悯。葡萄再像提子，终究也不是提子。我骗得了天下人，我也骗不了自己。
　　是该醒了。

　　我换上干净的衣裳，坐到堂中，清香和绿叶侧立一旁。
　　我不出声，她们也极为安静。
　　没人问我为什么提早回来了，因为她们没权利问。
　　可我有权利。
　　我垂着眼，面上一片淡然：“绿叶。”
　　绿叶在旁福身小声应道：“在。”
　　我抿了口茶，和声道：“我可以问题个问题吗？”
　　绿叶惶恐的应声是。
　　我的语气越谦和，她越是害怕。
　　“那，可否请你告诉我，晾晒房里的人是谁吗？”
　　绿叶唰的一下跪下，脸全白了，伏在地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清香见此，也跟着跪下了。
　　我看着面前这两个丫鬟，心中甚是不快。
　　冷声道：“清香，你说！”
　　“苏总管，这事不全赖绿叶，奴婢也参与了。大伙是实在不忍心，才将他放到晾晒房。平时也是偷偷给他留点剩菜，并没有拿膳房里的食材。”
　　我抬眼厉声道：“不忍心？不忍心就可以坏了规矩，不忍心就可以瞒着我吗？”
　　清香伏在地上不说话了，绿叶在旁早就泣不成声。
　　我不禁头疼了起来，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倒也习惯了她们的侍候，要说真狠心将她们逐出去，我还有点不舍。但是这件事也不能姑息，有一就有二，以后她们还不把我瞒到天上去了。
　　我挥了挥手：“自己去领罚吧，欺上瞒下，品级将为二等奴仆。”
　　二等奴仆，属于较差的品级了，这御膳房的宫众都是一等奴仆。清香绿叶降级后，地位要比膳房里其他人都要低。不过好歹还是呆在膳阁，大家都是熟人，也没谁会故意欺压谁，以后表现好了，再提升就是了。通过这件事，我也要让其他人知道，在我身边，凡是犯了错的，不管和我亲不亲近，都得受罚。
　　清香绿叶领了命，黯然的退出去。
　　我还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那个晾晒房的人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清香福身应是。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他是清梧苑的，这么久就没人来找吗？”
　　绿叶抹泪道：“这么久都没回去，那边的人肯定早当他死了。”
　　清香也补充道：“前几日，奴婢碰道清梧苑的总管，听他说那孩子的主子已经死了，那孩子又数日未回，便将名划到亡人里去了。”
　　我沉思了一会，道：“你们把那孩子带过来。”
　　清香绿叶相互看了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领命退下去了。
　　我独自留在房中，看着外面渐明渐亮的天。
　　天亮了。
　　做梦的人也是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