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与魏然》白天的树先生

3、再也放不开

　　他在蓝色外面看见她明丽俏皮的笑颜时心中一热，仿若消失多年的珍宝被重新找到。
　　他俩小时候的记忆缠缠绕绕的全是对方。
　　她从小霸道又倔强。有一次院里的小胖不小心踩坏了她的盆栽，她拎起一块砖头就砸了过去。晚上，小胖的爸爸带着脑袋被开了瓢的小胖去她家讨说法，他爸爸抡起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招呼，她不哭也不闹，牙齿咬地嘴唇都出血了。最后小胖的爸爸实在看不过去了，抢了他爸的鸡毛掸，骂骂咧咧：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子！她成天穿着大裤衩，剃着平头在院子跳，直到五岁她妈妈回来大家才发现原来他们家是个女孩儿。他那天跟着妈妈上外婆家去了，回来时他爸爸说起这事直摇头，说再这么下去，小孩就毁了！他在一旁听地心砰砰跳。晚上，抓了一大把巧克力去敲她房间的窗户。敲了好久窗户才打开，她一双眼肿地像是桃子，见了他还抽抽搭搭的，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不哭，只是不在别人面前哭。他踮着脚把巧克力塞给她，她摇摇头，却不接。他往里觑了一眼，“你爸爸不在？”
　　她点点头，手指按着胳膊，胳膊上全是红肿的伤痕。
　　他不知怎么就红了眼，“那你吃饭没有？”
　　她还是摇头，可怜巴巴的眼睛又闪着泪光。声音细细的，“我想吃馄饨……”
　　那天他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带她去街头吃馄饨，她吃起东西来呼呼地像只小猪，后来他身上的钱都不够付账，卖馄饨的王爷爷怜爱地抚着她圆圆的脑袋。“难得有胃口这么好的孩子，以后想吃馄饨就来。爷爷管够。”
　　她伸出脏乎乎的手擦了一把嘴，嘴顿时灰黑一片，一双眼睛却比妈妈的水晶帘子还要亮，声音清甜：“谢谢爷爷。”
　　那晚他带她去了他家，妈妈给她洗了澡，涂上药，换上他的旧衣服。他才发现其实她洗白了也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孩。他搬出他所有的玩具和她一起玩，一直到很晚，妈妈要送她回家。她一直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妈妈没办法，只好让她在他房里。妈妈走后，他趴在地上，朝她伸出手。“你出来吧，我妈妈不会来了。”
　　一只白净胖乎的手慢慢的放在他的小手掌上，他一握，便再也放不开了。
　　那晚上他们头挨着头说了好多话，她说她好想妈妈，妈妈会给她梳辫子，穿漂亮的裙子。妈妈还会给她买好吃的。他说他最讨厌的就是练字，如果以后可以不练字该有多好。她又说爸爸不喝酒其实挺好的，一喝酒就在屋子里大叫妈妈的名字，有时还会用手指戳着她的脑袋问她为什么妈妈不要他们，所以她特别害怕喝了酒的爸爸。他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里面有开漂亮花儿的草，晚上还有萤火虫。她说，她爸爸说下个月就让她去上学，她好喜欢院子里小朋友上学时背的书包，里面有图画书，还有彩色笔。她最喜欢红色的彩色笔，因为隔壁的芳芳用红色的彩色笔画过太阳，跟夕阳一个颜色……
　　他醒来的时候，她还抱着她的脖子呼呼大睡，他垂头看着怀里粉嫩的一张脸，红红的小嘴嘟着，好像一颗鲜嫩的草莓，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他一动，便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他看着她眼帘下投射的一方小小的阴影，一动也不敢动了。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阵喧哗，她眉头一皱，醒来，绽放一个灿烂的笑颜，明丽的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小百合，瞬间照亮了他整个心间。
　　那次之后，是他们的第一次分离。
　　他妈妈推门进来，朝她招手：“小米，你妈妈来了。”
　　他和她皆是一愣。
　　他牵着她的手，她一直躲在他背后。一位漂亮的阿姨看见她就哭了。“孩子，妈妈回来了。”
　　她激动地把小米粒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字。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那位阿姨，因为小米粒一直在抖，他以为她吓坏了。没想到她居然哇哇地哭了出来。那位阿姨也只是哭。后来，他就被他妈妈撵回房间里去了，他从门缝里看见小米粒最后被那个漂亮阿姨抱走了。
　　他听见他妈妈的声音：“我看蓝音这次是回来要孩子的。”
　　他爸抖着报纸，“老米能同意吗？”
　　“怎么就不同意了，一个大男人都把孩子带成什么样了。再说了，他留着个孩子，以后也不好再娶。”
　　“你这说到哪去了，我看呐，老米还是一根筋。”
　　“你说这蓝音也是，婚结了孩子也有了，就是不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倒时候苦地还是他们家小米粒儿。”
　　“去去去，去做饭，谁苦不苦的。”
　　“嘿！你这人……”
　　小魏然把门趴开一条缝，紧张地问他爸：“爸，他们要把小米带到哪儿去啊。”
　　魏爸爸从报纸中抬起头来，打量着儿子，沉沉地问：“昨天练的字呢，拿给我检查。”
　　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吃晚饭的时候，魏然听到动静，撂了碗就往外跑。蓝音抱着米粒直往外走，米爸在屋里砸东西，整个院子都听得到他的骂声。米粒趴在蓝音肩头，“妈妈，我们去哪儿？为什么爸爸那么生气。我们带爸爸一起走好不好。”
　　蓝音听见女儿的话，热泪一滚，“小米乖，爸爸心情不好，不去了。”
　　“那我们改天回来接爸爸好不好。”
　　……“好”
　　院外停了一辆车，蓝音将米粒放进车里。很多人都出来了，蓝音和大家辞行。魏然趴到车玻璃前，“你去哪儿，还回来吗？”
　　米粒半跪在座椅上和他齐高，“妈妈说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
　　魏然想了想，“你等等。”拨开人群跑进院子。
　　不一会折回来，手上多了一盒彩色笔。魏然小胸膛微微起伏，递给米粒“给你。”
　　米粒把彩色笔抱在胸前，“我画好了太阳就回来送给你。”
　　“恩。”魏然点点头。
　　车开动，米粒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景象。“妈妈，我们下次回来给爸爸做炒面吧，他说他最喜欢你做的炒面了。”
　　……“好。”
　　魏然一直看到车子驶出视线，心里酸涨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