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夜蝶姬

16、chapter 16

　　鹿鸣觉得自己泡在一片不实际的水里。周遭的一切都和他隔离开来，渺渺茫茫的，看不清楚。陆晨似乎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偏过头去，很努力的想听清楚，却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开开合合。看不清神色，听不清声音，鹿鸣恍恍惚惚的又抬起头看他的母亲，她天真的眼神几乎要在他心底活生生的烧出一个洞来。
　　一个，他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弥补的坑洞，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这辈子都会记得。
　　鹿言走过来，一把拉起几乎摊在地上的鹿音：“小鹿，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鹿鸣愣愣的，直到鹿言抱住他，在他耳边又沉稳的重复了一遍，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不是自己的错。
　　但自己也……并不无辜。
　　他挣扎着回头去看母亲，却被鹿言强硬的带离了鹿母的卧室，“走，小鹿，去房间坐坐，你脸色不好，现在需要休息。”
　　“我不……”
　　“走。”鹿言硬生生的拉走鹿鸣，鹿鸣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走了。鹿言给陆晨使了个颜色，陆晨很快跟了上去，离开前关上了鹿母的房门。
　　他心里也不好受。
　　鹿母本身就是个性格直率的人，虽然欠缺些温柔，但在她这个年纪和圈子里，那份直率不做作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可爱了。陆晨和她接触的不多，但他对她一直很尊敬。
　　鹿父早已不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妻子面前崩溃总不是愉快的感受，鹿父已经没有了能够肆无忌惮相对叹息牢骚的对象，这种时候也只能自己坐坐。
　　走廊里比鹿母的房间要凉一些。
　　鹿鸣走出房间后，心里冷静了很多。
　　“大哥，”他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哑哑的，“我没事了，我想喝杯咖啡。”
　　“小鹿。”陆晨在身后低声叫他：“你不合适喝咖啡。”
　　“我知道。”鹿鸣回过头去看右后方的男人：“我不舒服，就喝一杯可以吗？我现在睡眠很好的，不会睡不着的。”陆晨脸上仍旧不太赞同，鹿鸣连忙补上一句：“我最近肠胃也不错，胃口也……”
　　“少喝点。”男人终于妥协了。
　　“我去给你煮。”鹿言说罢，放开手揉了揉鹿鸣的头发：“小鹿，你带陆晨去你卧室吧，在我的卧室旁边，靠楼梯的那间。你脸色不好，去床上休息一下。”
　　陆晨带着他去陆晨说的卧室。
　　鹿鸣被他半搂在怀里，伸出手去推门。
　　卧室收拾的很干净，或者说过于干净了。鹿鸣看着干干净净的空气，想起每一个周末的早上，他睡醒的时候，身边通常都已经没有人了，阳光从不太厚的窗帘里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天上飞舞着，淡淡的，金色的。
　　陆晨小心的看着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现在一脸茫然。他只能坐在鹿鸣身边，半晌，伸手擦擦鹿鸣脸上干涸的勒痕。旧的刚刚擦掉，新的温热的液体就从指缝中又溢出来。陆晨叹口气，再揉几下鹿鸣的眼睛睡一觉就要睁不开了。
　　“对不起……”鹿鸣听到陆晨的叹气声，背过头去用力抹了抹眼角，试图把眼泪擦干，虽然无济于事。他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我……你先回去吧我晚上时候会自己回去的，这里太乱了，回家吧。”
　　心里有太多的痛悔还没来及说出来，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鹿鸣心口像被一根丝线紧紧的牵着，又压上了块巨石，就在心口盘亘着，让他呼吸间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和窒息。他不想让陆晨看到自己这么软弱的样子，他希望陆晨看到自己的每一面都是自己想给陆晨看到的，他希望自己永远都是陆晨最开始看到的鹿鸣，安静的，陆晨的情绪就是自己的情绪，永远不会给陆晨带来更多麻烦的鹿鸣。
　　鹿鸣不是心思深沉的人，阅历所限，更多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唯独在面对陆晨的时候，似乎所有的渴求和愿望乃至自己的性格都被深深地压抑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而陆晨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安静的，几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鹿鸣。
　　陆晨一言不发的看着鹿鸣尤自颤抖的肩膀，他第一次感到令人挫败的无力感。
　　鹿鸣喜欢自己，这点毋庸置疑。
　　当一个人把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除了爱意和责任，别无其他缘由。
　　而鹿鸣把一切都深深的掩藏起来，藏在他一个人心底深处，陆晨只能隐隐约约触摸到冰山一角，而更庞大的部分就隐匿在鹿鸣温和的微笑下。
　　陆晨终于明白，只是等待，他将永远无法看到这只温吞的蜗牛闭锁在自己坚硬外壳下的柔软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