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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画 ...

  •   三月初六。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着一张邪魅妖冶的少年面容。七画描了描眉,开始左右端详起自己的脸,觉得非常满意,这副皮囊已经可以颠倒众生了,这样甚好。他顺了顺满头的银发,再检视一下鲜红的指甲,方撩起纱帐倚在门边朝千秋抛了一个媚眼,一双凤眼饱含深情地垂了垂,眼波流转之处简直是春意盎然。九尾狐果然是天生媚骨,个个儿都是这般销魂的模样。
      千秋端起一盘炒年糕,慈爱地看着七画,说出了一句感人肺腑的话:“七画,快来吃炒年糕。”
      七画之前的媚态瞬间荡然无存,飞身至桌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解决了一盘炒年糕,然后作乖巧状要求千秋再来一盘,两盘,三盘,四盘……转眼间,二十盘炒年糕已经下肚,七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千秋斜了一旁的红色物体一眼,一脸嫌弃道:“你怎么还是这样一副衣衫不整。好像刚被人蹂躏过的样子!”红色物体认真观察了一下他自己:深红的广袖袍子松松地搭在身上,露出一半的香肩。下身曳地长裙的开口又高,大白腿若隐若现……七画咳嗽了两声,象征性地紧了紧衣服,撑在桌子上慵懒地和千秋说着话,顺手撸了一把桌子底下小白猫的尾巴。
      一声凄厉的“喵呜”声响起,桌子抖了抖,露出个白色的小脑袋。千瞳用泪汪汪并且无辜的双眼。充满期盼和哀求地看着千秋。千秋无奈地把瞳从一脸邪恶的七画手里拔出来放在一边。
      “今天你三万年期满,有什么感想?”
      七画抚了抚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挑眉道:“当然是……明媚的新生活又要开始啦!”七画笑着,拿了根竹签子剔牙,神思却缥缈着到了三万多年前的梨花涧。
      如果不是因为三万年前的那桩事儿,七画说不定早就连曾孙辈的小狐狸崽子都一大拨一大拨的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是老光棍一条,平白为计划生育事业做了不少贡献。
      三万年前的七画还不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地春光外泄,不过也是邪魅邪魅的死样子,衣衫诚然是不整的,眼神诚然是妩媚的,举止诚然是妖娆的……只不过那时人家穿的是白衣裳……
      那天,七画躺在一棵不知道多大年纪的大梨树上睡觉,白衣飘飘,衬着满树盛开的梨花,白茫茫一片,隐蔽性甚好。正是因为隐蔽性甚好,那两只小狐狸才没有发现这儿还有个其他狐狸,才敢脱了衣服下水洗澡,才敢笑得那么欢。
      睡意迷蒙中,七画的狐狸耳朵被一阵女子的笑声闹了起来。他甚是眼疾手快地摸下树,闪到涧边一株小梨树下,靠着树干,正大光明地偷看。
      当年七画年纪小,才一万多岁,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几只母狐狸,便觉得眼前这两只小狐狸长得格外美丽动人。梨花涧泉水清澈见底,小狐狸皮肤白白嫩嫩,七画看得一愣一愣的。
      过了许久,那两只反应迟缓的小狐狸才感觉到目光的焦灼,四下查看,发现了树下的七画。
      两只小狐狸惊慌失措,只顾尖叫,又不敢上岸。
      七画转过身,示意她们可以上岸离开,俩小狐狸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梨花纷飞,花下的美少年慵懒地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春日的阳光,心想着,凭着自己这样的好皮囊,区区山野的小狐狸必定是手到擒来。好看的,好玩儿的,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不久他便摸清楚了那两只小狐狸的来路,那是一对姐妹,姐姐叫祈墨,妹妹叫御墨,姐妹俩都才不过一千来岁。小狐狸年纪小,又长得清秀,激起了七画的玩心,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姐姐祈墨更有风韵些,七画看准了便趁天黑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山头。小狐狸着实是幼齿,一根玉簪子就乐颠颠地跟了这个陌生而美艳的少年。
      可姐姐总是放心不下妹妹,一来二去竟央了七画接她妹妹御墨来同住。
      适值春季,动物们发情的时节,日日可听见山猫婴儿般的啼叫,整片山野都笼罩在一片融融的春意之中。七画有万年修为自是可以免俗,不过小狐狸就不是这样了,比如御墨。
      七画素喜慵懒地躺在竹榻上,又怕热,总爱把衣裳穿得松松的,好贴在床上纳凉。一头银发瀑布似地披在胸前,纤长的手指水葱似的垂着。这些在御墨看来正是格外撩人。
      终有一天,小狐狸按捺不住,一头扑在了姐夫的怀里。
      小御墨长得不比她姐姐差,也是个清秀佳人,七画自然来者不拒。当然,事后七画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对不起祈墨的,但是他也没空想那么多,只顾着和御墨亲热,甚至连瞒着祈墨都未曾想过。祈墨,御墨,他都喜欢,但私心里还是觉得姐姐更合意些,而且左右不过是一场玩乐,他也是不大计较这些的,他只是喜欢她们,也喜欢让她们开心。
      然而,祈墨却不是这样想的。
      看到自己认定了的丈夫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而她却只能躲在门口,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唯恐惊扰了屋里的鸳鸯,寻思这窗户纸一旦捅破,这美艳郎君指不定就要弃她而去了。其实倒不然,七画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既是美人,当然是多多益善。
      七画说:“玉簪子,喜不喜欢?送给你。”
      七画说:“你真好看。”
      七画说:“跟我回山上去,做我的新娘子。”
      七画说:“祈墨,我永远喜欢你。”
      七画说:“除了你以外,我再不会娶别人。”
      这些都是七画亲口说的。于是祈墨问他,喜欢她还是御墨。
      七画对着祈墨哀怨的目光,觉得她有些犯傻,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喜欢御墨你不高兴了?我也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更多些。”七画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下巴紧贴着她的鬓角,摩挲着。
      祈墨靠着他的臂弯,眼角有依稀的泪光。
      草地上,孤身一人的御墨外无聊赖地扯着一根野草发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尽是七画微微上翘的细长眼睛,和眼角一抹妖异的红。御墨甩了甩头,继续发呆,又浮现那双眼睛,再甩了甩,还有,继续甩了甩,还是有,然后她觉得实在是难以忘记。
      起初她只是一时冲动,可是后来她越看越觉得她这姐夫长得美艳。她想,七画真是千好万好,非但长得俊俏,还是天生的仙骨,只一点不好,就是偏偏做了她姐姐的男人。
      要说这小狐狸也真是少不更事,竟大摇大摆地找她姐姐去了。因着从小姐姐都是宠着她让着她,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她便觉得对于丈夫也是这么个理儿,若是她喜欢,姐姐一定会相让的。结果祈墨也的确是让了。
      于是第二天天未亮,祈墨便提溜着一个小包袱,离家出走了。
      她总想着七画喜欢着御墨,自己就该退出。姐姐如此委屈,妹妹却没有丝毫感恩戴德的样子,没几天就把姐姐的东西从七画的狐狸洞里悉数扔了出去。七画虽然觉得御墨如此实在是太不道德了,但是扔都扔了,也总不至于再捡回来。
      小狐狸这次委实是任性,委实是大胆,委实是过分,所以祈墨是终于忍无可忍。
      祈墨为人向来秉承“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原则,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自己心里痛快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祈墨一把弯刀摸进狐狸洞找她那不争气的妹妹决一死战。
      御墨打小练功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没过上几招便命丧黄泉。
      亲手解决了妹妹,祈墨自己也觉得造了孽,又觉得和七画是相见不如不见,趁天黑一路狂奔出去。
      七画回来看到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御墨,惊慌失措得只知道拼了命地摇晃她,喊她喊得地动山摇,声嘶力竭。御墨悠悠转醒,指认了个杀人凶手便彻底断了气。七画哭得极尽哀恸之能事,泪水和着眼角的那一抹红妆,血似地低落,银发零乱地披散下来,样子妖异可怕。
      此时天边有大片乌云正在迅速聚集,伴随着一声声闷响,预兆着一场雷霆之劫。
      狐狸洞里披头散发的七画此时忽然意识到些什么,一愣神止了哭,放下手里芳魂已去的小狐狸,发疯似地冲了出去。
      七画使出生平能用上的功力,一步也不敢停下。
      忽听得天际一道闪电劈过,雷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七画的心一沉,脚下更用了些力。四周漆黑一片,天雷劈下的光亮下,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发狂野兽的影子,无论溪流荆棘,都是风一般踏过。
      七画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嗓子里有些腥甜味道,咬一咬牙,仍旧向着天雷的方向奔去。三道天雷而过,他知道为时已晚,却不肯死心,直到他在树林里看到浑身烧焦的祈墨。
      周围都是烧焦的味道,祈墨孤零零地躺在一片灰烬里,已经没有了气息。
      祈墨犯下如此大错,这三道天雷便是现世的报应。
      七画轻轻走过去,跪在她身边,伸出手想去碰她,又不得已收回了手。祈墨的身体已经烧成灰烬,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飞灰。
      天突然开始下雨,涤净罪恶的大雨倾盆而下。
      七画仓惶地用身体为她挡雨,可无论怎么努力,风还是会把雨吹进来。雨落处,祈墨的身体渐渐融化,最后彻底消失在地上的积水里。
      骨灰混合着泥水,染在七画雪白的衣衫上。
      雨依旧大。
      雨水在七画脸上涤荡而过,洗净了所有的铅华,仅留下他苍白如纸的一张素颜。
      七画跪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淋,无声地哭泣,眼泪一滴一滴都流进心里。
      清晨雨歇,各种鸟雀都出来欢闹。
      狼狈不堪的七画步步相叠地踱回狐狸洞,看到地上躺着的御墨,心里抽搐一阵更似一阵。
      三月初六,花落人不在。
      七画在原来祈墨灰飞烟灭的地方扒起了两座坟,一座葬着当初他送给祈墨的玉簪,另一座葬着御墨。坟前,种了一棵梨树,想着以后在从前他们相遇的季节里,这里又会开满了雪白的梨花,该是很美的吧?她们,也该是会喜欢的吧?
      “祈墨,御墨,他们凡人说是要守孝三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们,他们守三年,我便守你们三万年,你们说,好不好?”
      七画一袭白衣,微微笑着,倾尽芳华。
      他在坟边盖了一座茅草屋,有时在坟前抚琴,有时去他们相遇的梨花涧看看,也有时会在树下看些经书。每年春天,梨花都会盛开,飘落的花瓣随风飞舞,花间,依稀是故人的笑颜。

      续文:
      年复一年,三万年匆匆流逝。
      七画依旧是当年美艳的模样,三万年前的往事也一直尘封在心底。
      七画一直觉得愧疚,如果不是他的滥情,一对佳人也不会最终落了个双双殒命的下场。当年他也并不十分明白什么是情爱,只不过是喜欢,然而终究不是深爱。他们三人,一个是胡闹,一个是一时冲动,而祈墨,却是一生痴情皆错付……
      千秋看着七画,剔个牙都能有如此丰富的表情,不禁好奇打探:“想什么呢老狐狸?”
      老狐狸收回神思,转过头,意味深长地一笑:“在想……当初你看见我怎么就能不为所动?怎么就能忽略掉我,转而看上那个人?”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就说,难道是我在山上待得久了,变丑了?后来想想,不应该啊。再后来我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你眼光有问题!”
      千秋瞟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老狐狸却不依不挠,半个身子爬过桌子,凑到她边上,嘿嘿一笑,用半露的香肩撞了撞她的手臂道:“哎,他要是睡个一万年,你也等他?”
      “……”
      “我可告诉你,他说不定真要昏睡个一万年,你……说不好……真是再也见不着他了……你可想清楚?”
      “……”
      “不过,我倒有个办法……”
      千秋忽然睁大了眼睛。
      “如果……你修成了个神仙的话……”
      修成个神仙?千秋突然像是得了根救命稻草,在心里默默地琢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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