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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果然,除了过了午夜还在街上晃荡的两人,别的人完全忽视了逐渐袭来的黑暗。他们会被渐渐地从悖论中排除,回到没有悖论的时间和地点,回到曾经被塞进24小时的断点,并毫不知情地顺着这条时间线走下去。
      时近凌晨一点半,加上天冷,路边本就难找夜宵摊,更何况现在是在市郊,且天上又开始飘雪。总算在学院区边上一排排闭紧的卷闸门间找到家还在营业的馄饨摊,玻璃门内是狭小的店面,在黑暗中透出满满的一门光。
      挤在狭窄的店里托着一大碗(实际上不存在的)热腾腾的馄饨,几步之外就是朔风的轰鸣。现在这个样子显得有些落魄,但曹谨衍似乎乐在其中,邬长海更是有种莫名的喜悦,像是很小的时候趴在柜台上盯了模型半天,在生日时突然收到这件礼物的感觉。
      如果不是嘴里塞着馄饨,一定会高兴地傻笑起来。
      小摊的老板实在撑不过沉重的睡意,二人吃饱后也就会意道别,重新走进门外的风雪里。
      放眼望去,市中心的高楼已经被吞食了一般。少去了顶楼的大型霓虹,灯火的世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远离闹市的地方一片沉寂,没有太多的人声和车声。静得能听到雪吹到耳边衣领上化掉的声响。邬长海紧走几步,好让自己和曹谨衍并肩。
      然后,又是忍不住地侧过头去看着对方。
      这和以前不一样。若离死别这个词语还很遥远,谁会把每次视线的相对当作最后一面,把每次转身挥手当作永别。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双手交叠枕在脑袋后面,每走一步单肩包都被晃出去又撞回来,走在校园里的时间长的像是永远过不完。他们只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根本不需要用问答证明旁边的人还在不在。
      靴子踩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上,脚底传来细碎的声响。平视的时候,邬长海视线正好擦过曹谨衍的头顶。头顶已经没有星星,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也被黑暗吞没,只有路灯的光还在照着这条道路。飘落在衣衫上或被踩在脚下的是产自虚无也将归于虚无的白雪,亦可说是无根无源也没有归处。
      两个来自不同时间的人共同行走在漂浮在深渊中的某个逐渐崩裂的碎片中。黑暗环抱着其中一人的灵柩,而另一人将亲眼见证封棺的瞬间。不会有悲凄的哀乐,不会有洁白的花圈,只有一个迟到者最后的哀悼和告别。
      这段路是有终点的。
      两位当事人无比清晰地认识这点,但他们心照不宣。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是最合适的唯一的结局。
      他们这么想着,并确定对方也有着一样的想法。

      “那边有公园椅,坐一坐吧。”曹谨衍这么建议着,邬长海也就这么点头同意了。
      上次一起像情侣似的逛公园看雪还是大学某个寒假前的时候。
      这次在半夜,没有卿卿我我着路过的真情侣,没有忙着堆雪人的小孩子和坐在一旁笑着看的年轻家长,显得有些单调乏味,还异常的冷。但邬长海觉得这是最没情调但又最浪漫的一次。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再不会约别人出来看雪了。
      他们没有再开始对话,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坐着,稍稍弯着腰,尽量把身子缩起来。不知不觉的,他们的头颈渐渐靠近。颈上的围巾紧紧压着;头靠在了一起,动作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头发和皮肤擦过。在风雪中这显得格外安稳,如同地震中用两块断壁构筑的三角空间,共同担承其上崩塌的废墟。
      自己是不是真的慷慨豁达到能让重要的人赴死呢?近十个小时前,邬长海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而现在,他放弃了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去干涉这个事实,而是这种干涉将践踏对方的所有牺牲。绝大多数情况下,尊重是最好的纪念。
      “我憧憬你,因为你是我达不到的目标,你做了我想不到更做不到的事。”说完这话,邬长海停了下来,想要听到曹谨衍的回答。但身边的人依然微妙地沉默着。
      邬长海犹豫了很久——尽管他知道在曹谨衍面前就连这犹豫也是多余的——才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我知道你知道我大概是喜欢你的。”
      他转过头去看曹谨衍的脸。可曹谨衍的头稍稍偏向另一边。加上被厚重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并没有看见正面的表情,但可以看清那双正望向黑暗的眼睛,沉静安详。
      没有回话,如同默认。
      说话的人来不及花多少时间揣摩表情,又急急地补充自己的话:“——不是单纯朋友的那种!呃,中学的时候的确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己;但是大概是在大学的时候吧,嗯……总之应该是更深一层的意思,所以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你会死,看到墓碑了都不信。诶哟我去我都在说些什么……都怪我发现的太晚了,非常晚。”
      “哈——”邬长海听到曹谨衍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突然感觉旁边空了——曹谨衍突然站了起来,重心偏移的他差点倒在椅子上。曹谨衍背对着他,依旧是两手插在兜里,一副放松的姿态。“你以为我谁啊。你想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就算没那个外挂也能看出来啊,真够迟钝的。”他像是在笑,声音也跟着肩膀轻微地抖动着。
      邬长海还保持着差点倒下去的姿势,一手撑在身侧维持平衡。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感到意外,但自己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曹谨衍侧过头,但并没有直接看着邬长海,而是把柔和的视线投向一点点收缩的来时的道路。“我可以含蓄而明确地告诉你:我给你的答案不会让你失望。除开我爸妈和我姐,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理论上说你还有成为我家人的机会。别让我往下说,我会感觉很尴尬的。”
      听到这个回答,邬长海也舒心地笑了。
      ——这个人果然从来没有改变过。从说话方式到理想信念,一直如此。邬长海还以为这个人早就迎合变化的现实完全改造了自己的内心,此刻他真正明白了曹谨衍是在用改变来成全自己的坚持。
      然后,曹谨衍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紧接着,他将双手搭在邬长海肩上,弯下腰和他对视着。再然后,他的脸就靠了上去。和上次在曹谨衍家的拥抱不同,这次紧贴在一起的是额头。鼻尖也相触着但不容易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别人要是看到这种纯情的样子,肯定要笑掉大牙。
      ——但是管他呢,我巨爽。
      下一秒,相贴的就是嘴唇。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挤压的力度,更谈不上热恋情侣的种种花式。只是单纯地靠着,和之前的所有动作仿佛只有部位的差别。就连接吻都只有片刻,很快,曹谨衍就稍稍直起了身子,结束了他们相识近十二年来最亲密的动作。
      这场真正的初恋效率可真高啊。邬长海的脑子里飞过这么一句。然后又是漫长的拥抱。一开始是邬长海坐着,而曹谨衍站在前面稍稍弯着腰;过了一会,曹谨衍嫌这样累,便曲起一条腿,把膝盖搁在邬长海身侧,另一边也靠前弯着,让两人在同一高度。再没什么需要说的;他们都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一切。拥抱似乎可以取代语言。最后的陪伴胜过所有的情话。
      当他们结束这个冗长的无声拥抱,重新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时,一直牵着对方的手似乎已经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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