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自拔》枳春回

17、迟暮女妖

　　在杜鹃那窗帷低垂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杜鹃的欢娱总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整个夏天过去，房间里积郁着一股难闻的女人□□的气息。她在我身上索取无度，简直就是一敲骨吸髓的女妖。她要我为她冲凉，为她揩干净身上每一寸肌肤，她要我跪在她的脚边，象一个卑贱的男仆。我为她梳头，为她描眉，为她上眼影，为她指甲涂蔻丹，她要我的双手缓缓地滑过寻找她的快感。她的欢快的嚎叫肆无忌惮，相反，窗外城市的声音明显寥落和拘谨。她说，她现在老了，没有男人喜欢了。她浪费了许多青春时光。她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目露凶光，她说，就是我这个男人浪费了她的青春。那个时候，她多么不知道珍惜，她的黄金一样的光阴被我白白挥霍了。她多年轻，却要学会寂寞地等待。她多轻易地将那些男人的倾慕付与流水。
　　她已经瘦下来了。皮肤松弛，□□下坠，她的轮廓依然很美。一种迟暮美人的漫不经心和颓唐，格外地让人心悸。她几乎不笑了，一笑就暴露出脸上的皱褶。她的脸都快僵化了。
　　整个暑期我都耐着性子忍受杜鹃的无理取闹。我对她的容让到了毫无限度，好像她干什么都行，只要她高兴，她要一刀杀了我，我都会引颈受戮。
　　八月中秋过，天气凉下来。杜鹃买回一把一把的桂花，堆满了客厅的窗台，屋子流动着浓郁的香气。她总是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贪婪地吮吸桂花的芬芳，这个时候，她静若处子。有时，小青来，她也不和她说话。她闭着眼，面罩寒霜。小青神情自若地待在身边，手里张了一面小圆镜，精心地去绣一双细长的吊梢眉。她也不和她说话。
　　在夏天最热的那一段时间，她们不是这个情形。两人在一起总是吵架。她们出席各种宴会归来，——两人都是一身艳装，要是喝点酒，脸上泅着胭脂红。两人笑嘻嘻的，手腕上挂了精致的坤包，花枝乱颤地挤进屋。还没来得及脱掉鞋子，杜鹃的脸就变了。她骂，你这个浪蹄子，你这个小娼妇，你敢对老娘翘屁股。你去死吧。小青毫不示弱，染成栗色的长发一甩，支棱着一张桃花面冷笑着。她并不动怒，只咬着一句话，老妖精，老妖精。杜鹃骂，你这个小骚货，到处骚，早晚会骚出祸事来的。你就不能屁股夹紧点？小青回应，不能。杜鹃火冒三丈，大骂，你这个欠人日的烂货。你这个千人压万人碾的蠢货。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疯子……骂到后来，涨红着脸大口大口喘气。小青静静地看着她，只骂，老妖精。老妖精。
　　那一次，我在厨房里弄饭。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我跑出去，看见杜鹃披头散发，一只手支在空中，小青却捂着脸。杜鹃的眼泪流出来了，她说，妹妹，姐姐不该打你。小青说，姐姐打得好。姐姐教训得好。杜鹃说，姐姐是气不过你处处抢我的风头。姐姐心里难受啊。姐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去死了好。杜鹃留在空中的手落下来，她本来想去拉小青的，小青往后躲了一步，她落了空。杜鹃说，姐姐人老珠黄了，妹妹却是如花娇蕊，姐姐嫉妒你啊。
　　我走过去把杜鹃抱在怀里，她高高地举起手捧着我的脸，她说，鱼摆摆，我老了。我说，你不老，你是太骄傲。她说，我知道你讨厌我这个样子。我说，你累了。我把她抱上床，她紧紧抱着我的头，她说，我不该打小青，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我说我知道。
　　那一晚，杜鹃发起了高烧。喂过退烧药，我用酒精给她搽额头，搽掌心、足心。她全身滚烫。她流着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尽说胡话。小青进来看她，她温顺地让小青抚摸她的额头。小青说，姐姐，你别吓唬我，妹妹不懂事，妹妹赔罪来了。杜鹃抬了一下眼皮又缓缓地合上。她说，汪曼枝，你来了，我真高兴。我和小青顿觉惊讶。小青说姐姐糊涂了。我对小青解释，杜鹃认错人了。小青说，我知道汪曼枝是你们同学，姐姐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过她。杜鹃突然笑起来，她笑着说，汪曼枝，你怎么还是那样年轻，怎么还是那样漂亮，你总也不老。只有你，才配做经霜的美人。你自己说过，你是不在乎容貌的，女人的容貌再美，也总有枯枝败叶的时候。还是你说得对啊……我们过的好快。一阵秋风扫落叶，这世上就又干净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美丽也将不复存在。我们统统会消失……
　　小青去打开窗户，冷空气灌进来。是凌晨两点。空气里开始凝结露水。星空高远。夜来香味道正浓。杜鹃的体表温度慢慢下降。她的背心汗湿了，冰凉凉一片。我给她垫上毛巾，她沉沉睡去。睡梦中，她大叫一声，鱼摆摆。我和小青凝神细听，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