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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章 萍山之春(二) ...

  •   「大約三個月前……」
      縮著身子,西風難得安靜地傾聽燕歸人說起與珠遺的過往。【註:關於珠遺死因,請參閱諜對諜二。】

      「好可憐……」西風擦著眼淚,鼻音濃重。「她很愛你,才會選擇自殺。」
      「活著才有希望。如果她活著,我會不惜一切帶走她。」
      「私奔嗎?」西風抬起頭,臉上滿是崇拜。「這才是男子漢!」
      「只可惜命運弄人。」天真的話語,讓燕歸人也不禁從愁苦轉為莞爾。
      「如果是我,要我嫁給不愛的人,我也會選擇自殺。」西風突然又義憤填膺。
      「哦?妳說的是羽仔嗎?」燕歸人語帶試探。
      「羽仔……」聽不出燕歸人的語意,西風偏著頭認真思考。「打從我出生,我哥就私定我跟羽仔的婚事,我一直以為是因為羽仔的爸爸跟我哥是好兄弟的關係。可越長大就越覺得奇怪。」
      「奇怪?」
      「總覺得他的積極還有其他原因,我也說不上來。」西風微微一笑。「不過對象若是羽仔,我不會自殺啦。」
      「妳喜歡他?」燕歸人眉頭一挑。
      「羽仔人長得好又多才多藝,而且從小被我哥催眠,真要嫁給他也是理所當然。」西風一副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表情。
      「哈!」燕歸人苦笑。「理所當然不等於愛。」
      「別笑!」西風白眼翻了翻。「別看羽仔弱不禁風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他可固執了。如果他真的對我有意,也許這門親事早就結成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喜歡羽仔的。」
      笑容斂去,西風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感情勉強不來。羽仔只把我當妹妹看待,我很早前就體認清楚也看開了,所以每當我哥囉嗦,我總是幫羽仔解圍。說穿了,是他看不上我。比起姐姐們,不論才藝、外貌、個性,我是遠遠不及。」
      「妳有妳的長處。」燕歸人安慰。「他們如此愛妳、護妳,不是因為妳年紀小,是因為妳有讓他們疼愛的理由。」
      「說來聽聽。」西風賭氣似地打斷。「別說是正義感,我聽膩了。」
      「妳聰明靈活,具有商業頭腦,而且勇於負責,將來肯定是優秀的經營人才。妳天真可愛、心地善良又熱心助人。」燕歸人不假思索,出口便是一長串。「難得的是不端架子、不擺闊氣、不似一般千金小姐嬌貴做作,跟任何人都能公平論交。且身體健康、有精神、有活力。」
      「對!我從小就難得生病。」西風哭笑不得,喪氣地垂下頭。
      「我覺得妳很漂亮。」燕歸人輕捧起西風的臉,脫口而出。「很討人喜歡。」
      「是……是嗎?」眼對眼相看,西風臉色一紅,突然扭捏起來。
      「是。」突覺自己唐突,燕歸人縮回手。「妳進去吧,別受寒了,我四處走走。」
      西風脫下燕歸人的外袍披回他的肩後,低垂著頭往屋內回。
      「燕子,謝謝你。」西風停步回頭,伸出一指放於唇上,笑容燦爛。「我的秘密只有你知道,別說出去喔。」
      西風的體溫再次溫柔包覆,燕歸人迎著俏皮的笑容,只覺一股春風襲來,暖人欲醉。

      ※

      虛掩的門縫斜透出一抹暈黃,佇立門前,柔光映上左臂衣袖。瞥一眼衣袖,心頭浮起似睽違已久,又似全然陌生的感覺,彷彿輕挽著美麗女子,又像是有人輕輕拉扯他進入門內。
      深吸口氣,在推門而入前,吞佛明白了這個感覺是什麼。
      進入屋內,門邊人立即關門上鎖,吞佛側過身,迎上慕少艾熱誠溫暖的笑容。

      「終於見到你了。」面對妻舅,慕少艾毫不掩飾喜悅,上前給予熱情的擁抱。
      顛沛一生,從不善於情感外露,面對稱不上親友,只靠半個血緣維繫的勉強姻親關係,吞佛顯得幾分無措。
      「我比較喜歡十年前的你。」察覺對方的僵硬,慕少艾緊了緊手臂,語帶調侃。

      圈擁的力道喚醒十年前兩人不期而遇的回憶。
      當時時間緊迫,乍見對方,內心衝擊之下,任由情感洩露,見面剎那不約而同伸手擁抱對方。如今有計劃的見面,反倒露出不予人親近的本性。

      「看來這十年沒有白過,更懂得隱藏自己。」吞佛抬起手,用力回擁,為一時的生疏辯解。
      「這門學問。」慕少艾拍打吞佛的背。「我是該向你討教。」
      「很抱歉只能用這種方式見面。」吞佛放開慕少艾,面露歉意。
      「我了解,跟我來。」

      穿過曾是鐵鋪店面改建的客廳,慕少艾將吞佛引進餐廳。餐桌上幾味小菜一壺酒,尚有兩雙筷子兩副杯盤。牆邊碗櫥旁有一窄長供桌,供桌上擺著孤獨缺的牌位、祭酒杯、燭火和小香爐,羽仔今早祭祀用的水果、糕點仍擺在供桌上。慕少艾從供桌抽屜內取出幾根香,就燭火點燃。
      「他等你很久了。」慕少艾將香遞給吞佛。
      「我也等這一天很久了。」接過香,望著孤獨缺的牌位,吞佛百感交集。

      壓下心頭萬般情緒,吞佛舉香閉眼,雙唇微動,無聲默禱。慕少艾立於一旁,默默陪伴。祭拜完,將香插上香爐,接過慕少艾遞上的酒壺,將祭酒斟滿,完成儀式。

      「對你,他只有感激。」見吞佛眼眶泛紅,慕少艾理解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我,卻是永遠的痛。」吞佛望著自己的手,開槍的記憶再次撕裂心口傷痕。

      「坐吧。難得可以跟你喝幾杯。」為轉移話題,慕少艾拿過酒壺,為兩人各斟一杯,拿起其中一杯。「我可以叫你封禪嗎?」

      說這話的慕少艾,神色莊嚴誠懇,眸光散發出悲憫與堅持,透過鏡片直視吞佛。
      遺忘在記憶深處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吞佛唇角微顫後迅速回復平靜。從慕少艾的神情,吞佛理解了慕少艾之所以希望如此稱呼自己的原因。
      不是因為封梅是兩人姻親關係的牽繫,也不是因為兩人心中共同的秘密,而是因為慕少艾用誠意告訴自己──至少還有我知道你是誰。

      「可以。」舉杯相碰,吞佛乾杯。「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
      「不急。這道紅燒肉是羽仔今早做的,他手藝不錯,你嚐嚐。」慕少艾挾一塊瘦中帶肥的紅燒肉,放進吞佛的盤中。「利用祭拜的三牲做成的,他還沒時間吃就上山了。」
      吞佛用筷子剪下一小塊放進嘴裡,吞下後露出笑容。
      「看來孤獨缺把他教得很好。」不說評鑑,吞佛看了眼孤獨缺的牌位。
      「可以這麼說。」慕少艾大笑。「不負責任的反面倒成了鞭策,羽仔不到十歲就被迫掌管廚房。」
      「哈!」吞佛看看四週。「房子也整齊乾淨。」
      「愛乾淨這點倒是像他媽媽。」慕少艾語帶感嘆。
      「他媽媽……」
      「不防從離開大稻埕開始講起。」
      「在古老幽深的封家大宅內,在滿是虛情假意爭權奪利的親族中,她是我灰澀的童年歲月裡唯一的色彩與光明。我是眾人爭寵的天子,梅姐卻是封家引以為恥的啞女,在充斥言語暴力、諂媚討好的氛圍裡,我只有逃進她無聲的世界,方能獲得一絲平靜。除了我娘,梅姐是我心中唯一認定的親人。但……雖是罪惡,我卻從不後悔封禪做過的事,唯獨對她……所幸她能遇見你,雖然短暫,我相信那是她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謝謝你減輕了我的罪孽。」往事不堪回首,吞佛感激地看著慕少艾。

      「那也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除了自己,周遭親友無人見過梅兒,關於這段情,慕少艾總有更與何人說的遺憾。如今能得遇梅兒之弟,能談論他所不知道的過去,慕少艾淚眼婆娑,不能自己。「多年來,她只存在我心中……終於遇見認識她的人。」
      「那也是我現在的感受。至少還有我們知道她存在過。」深吸口氣,吞佛開始說起自己。「我回到福州……」

      ※

      在沿海一帶遍尋不著封梅的下落,吞佛足跡漸往北移,與渡海赴港的封梅越離越遠。十歲離家,早已習慣漂泊的生活,十四歲的吞佛隨意流浪,直到盤纏用盡,落腳上海。
      雖無學歷,但三年賣藥生活累積了對中藥材的豐富知識,他謊報年齡,輕易在一家藥材行找到工作。入行不久,老闆驚訝於他的學識和精於計算,便要他擔任會計與採購的重任,儘管年歲尚輕,只有十五歲,但他超齡的成熟,直到離開,老闆始終被蒙在鼓裡。
      吞佛展現出他過人的經營頭腦,充分發揮學識和無礙辯才,說服老闆趁淡季藥材便宜時大量屯貨,於旺季時高價賣出。屯貨不僅需要投入現金,儲藏空間也是問題。為了解決現金不足,他炮製旱魃當年的做法,不向中間商批貨,直接下鄉跟農民採買;而製藥經驗讓他輕鬆解決了倉儲問題。
      他顧用便宜的臨時工,將藥材晾曬後磨粉,縮小體積便於存放。並將幾味銷量大的常用藥方,如傷風驅寒、腸胃不適、與食用補品等事先配套、包裝,不僅便於銷售也減少顧客熬煮的時間。當一切都準備好,他辭退臨時工,只留下一名學徒,節省人事費用。入秋後旺季來臨,吞佛的計劃奏效,不僅大賺一筆,更讓只屬小型的藥材行,一舉打響名號。

      蛟龍豈是淺灘能困。
      當吞佛闖出名堂,前來挖角的藥材商接二連三,吞佛趁機提出辭呈。老闆為留下他,不僅提高工資,更發給他一筆豐厚獎金,但依然留不住驛動的心。吞佛堅持求去,沒有接受挖角,離開了上海。老闆不知道的是,一年多來,他的數學長才已經在買賣之間為自己攢下一筆可觀的差價。雖不是是非不分,卻也算不上正人君子,何況智慧若無等值的報酬,如何衡量高低?這紅利他拿得理所當然,而且他有自信老闆絕對無法從帳目中找出一絲破綻。
      解決了盤纏問題,十七歲的吞佛再度浪跡天涯,時值1919年初夏。

      這天,背著行囊,他站在上海火車站內,天涯之大卻不知該往何處。對賈命公的仇恨及對旱魃的思念,讓他考慮是否南下福建,渡海回台。就在猶豫之間,正巧有旅客詢問他前往杭州的火車班次。於是他心念一動,打算遊覽過西湖美景後再回台灣。
      沒想到,這一趟意外的火車之旅,卻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在火車上,他遇見了懷抱嬰兒的練峨眉。

      離台之後與旱魃斷了音訊,他全然不知旱魃的追求成功與否。一開始,他並不知道身後坐著練峨眉和宮紫玄,他閉目養神,後方的談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傳來。直到一句『峨眉,沉穩如妳,竟也會……』,倏地睜開雙眼,忍住回望的衝動,豎耳傾聽,不料越聽越是心驚。
      從斷續的話語中明白了前因後果,吞佛自責又難過。如果不是自己鼓勵和從旁協助,旱魃不會落腳大稻埕,也不會展開追求,導致今天無法收拾的局面。
      無論如何,他要彌補自己的過錯,絕不能讓旱魃的孩子流落異鄉,於是他跟蹤練峨眉,直到確定宵的去處。
      他有把握保護宵不受狂龍之害,但他深刻了解將來要對付與殖民政府交好的賈命公,他必須更有實力、權力。經過深思,他決定從軍,再次謊報年齡加入軍隊。他的聰明與籌謀能力再度受到賞識,一年後,如願轉進情報局。
      在那期間,他暗中探視過練峨眉,也確定宵的安好。

      回台的時機終於成熟。
      主戰鷹派掌局,鬼梁升任將軍派往台灣,情報局需要有人長期潛伏以掌握他的動態,來自台灣的吞佛是不二人選。
      吞佛開始想方設法如何暗中帶走宵,卻不料一場嚴重水患解決了他的問題,只是不得不把無豔也一併帶走。

      「此後在瑞芳的一切,就如你們所知道的。」吞佛停止了敘述。

      ※

      「不知你是如何取信鬼梁?」慕少艾再問。
      「當年搜查過後並沒有發現我與旱魃串謀的證據,且指派我上山追捕是他臨時起意,但旱魃殺了所有士兵卻放過我,而且還費工夫將我綁於樹這點確實可疑。」
      「你如何解釋?」慕少艾微微一笑。
      「我如實描述,只除了角色替換。旱魃如何奪槍殺人,我如何一路追補卻誤中他的陷阱,被他打昏後綁於樹上。至於他為何不殺我……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有時不解釋反而是最好的解釋。」
      「說的也是。你果然聰明。」
      「精明如他豈有可能不懷疑。一開始他並沒有全盤信任我,將我收為隨滬不過是試探,假如有發生機密外洩的情事,出身台籍的我絕對第一個被懷疑。為了取信於他,我切斷與情報局聯絡長達六年,直到四年前他調往東北,才真正讓我參與軍務。」
      「所以你重新與情報局取得聯絡?」
      「是,但在鬼梁調離東北之前,我並沒有取得重大機密的機會。表面上,我雖貴為鬼梁的參謀,但因台籍身分,軍階不高,在重視階級的軍事體系裡,大家只當我是鬼梁的私人隨滬兼翻譯官,位階高的軍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更遑論與我提及重要軍務。也因為台籍身份,鬼梁多次返日皆沒有讓我同行,東京畢竟是權力中心。不過,慕……姐……」吞佛突然轉移話題,卻不知該如何稱呼慕少艾,竟一時語塞結巴。
      「姐夫就省了,連名帶姓就叫我慕少艾吧。」慕少艾了然一笑。「我們進入正題。美軍的情報來源,照我推測,應該是你提供的。」慕少艾神情一變,轉為嚴肅,談起今晚見面的真正目的。
      「是。情報的取得與發送有很多種管道,我透過同盟的英軍迂迴傳給情報局。」
      「鬼梁調離東北時帶走的資料你認為是什麼?他打算如何做?」
      「據英美特務追查,應該是納粹科學家於三年前才研製出的最新神經毒氣,德文譯音為□□。這份資料,鬼梁視為極機密文件,連我也無法探知,但仍有些蛛絲馬跡可尋。一年前有兩位日本科學家來台,下機後行蹤成謎,我猜應是被鬼梁送往他處。假若真是神經毒氣,一旦散佈,日軍也難倖免,所以遭受某些將領的強烈反對,鬼梁為擺脫阻力而秘密進行。」

      「□□……沒聽說過。毒性如何?為何日軍會有?」
      「詳情我不清楚。也許是因為德日同盟合作,或是日軍間諜偷取,也有可能是其他國間諜轉賣。」
      「那位死亡的科學家有研製成功嗎?」
      「不清楚。東北那位科學家死因成謎,我猜想可能是研究中中毒死亡。」
      「鬼梁不是笨蛋,就算研究成功,他也必需先研製解毒劑或防護措施。鬼梁會在那裡設化學工廠呢?」
      「無從得知。不論在東北或這裡,他從未在我面前提過此事,我是從其他方面得知。工廠地點必須要儘快查明。關於這點,英美聯軍成立了一個特務組織來台,稱為刺客列傳,首腦叫荊軻。」說至此,吞佛唇角帶笑,眼中閃過一抹神秘。
      「這事談無慾已從專諸那裡聽說了。荊軻?有趣!照名稱及活動地點來看,我猜此人大概是熟讀過史記的中國人。你該不會正好知道是誰吧?」慕少艾也回以神秘一笑。
      「說是自己人更加正確。」吞佛意有所指。
      「哦?你也算自己人。」
      「聽說你熟讀孔孟,想來應也熟讀過史記。」
      「哈!」慕少艾大笑。「我卻認為此人若不是對史記一知半解,就是童心未泯。」
      「心照不宣。」吞佛轉移話題。「其餘的事,相信赦生上山後會跟你們說明。我時間不多,同事們還在藝旦間等我。」
      「那就再喝一杯。」

      執起酒壺,慕少艾為吞佛斟酒,吞佛接過酒壺,也為慕少艾斟酒。夜深沉,氣冷冽,濃濃的關懷,猶如杯中甘醇,透過自然的動作傳給對方,暖和了彼此。碰杯一飲而盡,微醺之間,吞佛站起身走向大門。
      客廳小燈依舊散發淡淡溫情柔光,吞佛披上大衣,想起來時在門外的感覺,不自禁地摸向陳舊的門板。
      「來時,我站在門外,光從門縫透出,照著我的手臂,我突然有……」話語中斷,像是難以形容。
      慕少艾沒有答腔,望著他的背影,靜待他接續。

      「很久很久……不,也許我從未真正體會過……回家的感覺。」吞佛轉過身,不輕易外露的內在情感,已經掩藏不住。
      「這個家永遠歡迎你。」慕少艾用著充滿感情的聲音回應浪子的心聲。
      「命運真是奇妙。這棟屋子曾是我娘的家,孤獨缺為幫助我外祖父母而買下,最後還親手將他們埋葬,沒想到又收養了我唯一的甥兒。我欠他的,何止一條命……」放眼屋內四周,吞佛不勝唏噓。
      「他曾說過,擁有羽仔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驕傲與幸福。」慕少艾哽咽地。「我們欠他的,羽仔已經替我們回報了。」
      「我曾經拋棄封禪這個名字,並發誓再不認此名。但自從知道你、知道羽人……知道自己還有值得珍惜的親人存在,我竟為這世上仍有人記得我是封禪而感動……」說到此,吞佛再也說不下去,他相信慕少艾聽得懂未竟之意。
      「我理解。」慕少艾接話。「此一時彼一時,世事如浮雲蒼狗,你如此,我又何嘗不是。當初割捨得瀟灑,如今卻日愈渴望他一聲呼喚。人之將老,心倒是脆弱了……」
      「漂泊一生,到頭來卻發現,當初拋棄的,卻是現在最渴望的。親人……家……如果我……他是封家僅存的血脈了。」酒精醉了心防,鬆懈了口,發自肺腑的情感氾濫成災,淹沒了表相。
      「如果有那一天,我會告訴他,他有一個偉大的舅舅。相反的……」慕少艾動容,鏡片濛上一層水霧。
      「我會告訴他,一個父親可以為孩子犧牲多少。但你有更好的選擇。」吞佛目露堅持,悲悽轉為鼓勵。
      「要親手揭穿自己一手掩藏的真相,需要很大的勇氣。」慕少艾搖了搖頭。「選擇……封家、慕家、孤獨家……我們又何嘗給過他選擇的機會。」
      「孤獨羽人不需要選擇,他只需要真相。」吞佛了然地拍了拍慕少艾的肩。
      「孤獨羽人……」慕少艾明白了吞佛的意思。「是啊,他從來就不孤獨,也不必選擇。」
      「此番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吞佛從頸旁拉出造化之鑰,並簡短說明來歷和紅寶石的去處,希望他能有效運用這筆財富。
      「這是封家的傳家之寶,也是我唯一能留給他的。」吞佛欲將翡翠項鍊取下,慕少艾抬手阻止。
      「你親手交給他才有意義。」慕少艾面露堅持。「一定會有那一天。」
      「鬼梁覬覦藥廠,你要小心。」吞佛上前,抱住慕少艾。「保重。」
      「你也小心保重。」慕少艾用力回抱。「我期待三人共醉的那日。」

      ※

      目送吞佛沒入黑暗,慕少艾熄燈後從後門離開。
      為避人耳目,車停在離貨運行一條街之外的巷口,宵和赦生從暗巷竄出迅速上車。接了兩人,慕少艾加速離開大稻埕,往北而去。
      睽違十年,彼此都有好多話要說,直到出了台北城,慕少艾才停下車,三人同時下車。

      「慕叔叔。」赦生興奮地上前,投入慕少艾大張的懷抱中。
      慕少艾緊緊抱住赦生,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讓你們擔心了。」赦生語帶哽咽。
      「回來就好。」慕少艾硬擠出聲音,放開了赦生,轉向宵。
      「慕叔叔……」畢竟是初次以真正身份見面,宵生澀地叫喚。
      「我們等你很久了。」
      簡單一句話,道盡眾人多年期盼,慕少艾張臂抱住宵。

      自取得賈命公受權以來,宵率領公司重要主管,幾次與談無慾、蝴蝶在談判桌上交手,近距離接觸仍不得相認,彼此都演戲演得辛苦。如今終於得以相認,首次接受長輩擁抱,回歸的感覺讓宵感動得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回抱。

      「我很想好好看看你,是像爸爸多些?還是媽媽多些?可惜這裡太過黑暗。」慕少艾看著宵燦亮的眸子,伸手撫過他的頭頂。「我們走吧,他們等得心焦了。」

      近鄉情切,進入山區,宵的心情就如蜿蜒山道,百轉千折。前方燈火隨著車行迂迴忽隱忽現,石屋輪廓逐漸清晰,心臟鼓動愈漸勃發,忍不住抬手覆胸,試圖平緩呼吸。
      「到了。」赦生呼口氣,緊張的心情與宵一般無二。
      「是啊,終於到了。」宵壓下胸口波瀾,強自鎮定。

      ※

      「爸,你進去睡吧。會著涼。」秋君搖了搖在椅上打起盹的滄伯。
      「是啊滄伯,今天忙了一天,躺一會也好。」金八珍也出言相勸。
      「就快了,我在這裡等。」睜開眼,滄伯看一眼時鐘。
      「人一到,我便叫你。」秋君再勸。
      「迎接少爺返家,是身為管家的責任。」滄伯坐直身,依舊堅持。
      「真是……我去拿條被子給你。」秋君搖著頭屈服。

      午夜已過,眾人齊聚一堂,有人閉目養神,有人低聲閒聊,等待的時間特別難熬。
      談無慾索性到書房看書;坐在沙發上的蝴蝶,抱著窩在懷中入睡的公孫月,眉開眼笑精神甚好,不時調整公孫月睡偏的腦袋;無極和君憐在廚房忙著暖菜,也體貼地為眾人煮茶取暖;泊寒波呼聲大作;西風枕著金八珍大腿打起瞌睡;無豔倚在窗口,兩手伸進口袋內取暖,時不時開窗探頭張望山下;羽仔望著她的背影,隨著她兩手伸進伸出的動作,一顆心七上八下。

      「來了!」兩響鐘聲後,輪班巡邏的燕歸人在門外低聲告知,剎那驚動所有人,一團混亂後衝出了屋外。人雖未到,引擎聲已經不遠。

      ※

      即使翻遍典籍,也找不出足以形容此刻心情的詞彙,金八珍望著站立車旁的赦生與宵,無語淚先流。
      「宵!」無豔率先衝向前,抱住宵大哭。
      「姐姐……」宵反射性地摟住無豔細腰,強裝鎮定。
      「我等這一天……」無豔哭得無法接續。
      「我很想妳。」宵輕推開無豔,抹去她的淚,仔細看她的臉。「妳好漂亮,我幾乎要不認得妳了。」
      「我也幾乎要不認得你了。」無豔輕撫宵的面頰。「氣喘好了嗎?」
      「沒事了。」
      「姐姐好想你……」再度撲進宵懷中,無豔泣不成聲。

      「金姨。」赦生走上前,抱住不言不動的金八珍。「我回來了。」
      聽得赦生一句金姨,金八珍再忍不住淚河奔流,噎在喉口的許許多多話語,此刻只能以淚水宣洩。
      「永遠樂觀開心的金姨,怎地哭這般慘。泊叔,是你又惹金姨生氣嗎?」赦生忍住鼻酸開起玩笑。
      「臭小子!」泊寒波吸了吸鼻涕,兩手大張。「過來讓我看看。」
      赦生放開金八珍,與泊寒波互擁的同時,宵也放開無豔,走到金八珍面前。

      「金姨。」
      面對依稀有著練峨眉清秀影子的宵,金八珍像個孩子般號啕大哭。
      長年訓練出來的冷靜,在人面前,宵如吞佛一般不輕易洩露情感,然此刻抱著金八珍,仍忍不住眼眶泛淚激動不已。
      旁觀眾人亦是感動萬分,重逢歡喜的眼淚連寒風也吹不乾。

      「歐巴桑,別太過份啊。」
      泊寒波放開赦生,粗言粗語,但拍撫金八珍背脊的掌力卻是輕柔。金八珍離開宵的懷抱,把宵讓給泊寒波。
      「像峨眉多一些。」泊寒波邊擦淚邊品頭論足。
      「泊叔。」宵擁住泊寒波肩膀。「赦生常提起你。」
      「不論他說什麼,別相信他。」泊寒波故作氣急敗壞。
      「哈!」宵為之一笑。「當真不假。」

      赦生走向倚在大門旁看似平靜的談無慾,兩人靜靜對望一會。
      「談叔……對不起……」
      再堅強也有崩潰的時候,赦生終是哭出聲來,談無慾兩臂一張,緊緊抱住。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赦生哭倒談無慾懷中。

      英雄不流淚?
      即便頑強如談無慾,也不禁氣短,淚水潰堤。
      「回來就好。」雙唇顫抖得厲害,談無慾勉強擠出聲音。

      「談叔,小姪多有得罪。」宵走向互擁中的赦生與談無慾。
      幾番談判見面,始終無能親近,談無慾騰出一臂,一手一個將兩人緊緊抱住,突然啊地一聲仰天長嘯。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當年失敗的自責,十年來不斷煎熬,卻是無處話淒涼,此刻懷抱遺孤,談無慾崩潰。
      一聲哀痛長嘯,也令在場男兒們忍耐不住,紛紛灑淚相對,連燕歸人也轉身抹淚,女孩們更是哭得慘烈。唯有蝴蝶自始自終繃著臉,雙唇更是緊緊閉著,雙手抱胸,死盯著地面。

      「是我害得你們離鄉背井,是我害你們失去父母……是我的錯……」談無慾放聲大哭。「旱魃、峨眉、九禍、孝禪、無雙……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赦生號哭,更加用力抱緊搖搖欲墜的談無慾。
      「我是多麼仰慕你。」宵退離談無慾的擁抱,拿出手帕為他擦淚。
      「無慾……」慕少艾上前,一手放上他的肩。「別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肩上扛。」
      「是啊。」泊寒波流淚附和。「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現在有我幫你扛著啊。」蝴蝶突然咕噥著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你會不會看場面啊!」公孫月往蝴蝶腳上重重一踩。「出張嘴就能扛嗎?」
      「我說真心話啊。」蝴蝶吃痛,跳腳亂轉。
      「你不壞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公孫月恨不得再踩一腳。

      「這種話,要說得慷慨激昂才有說服力。」
      不知何時,談無慾已經站在蝴蝶身後,蝴蝶放下腳,談無慾突然伸臂抱住他。
      「喂,這樣我很不習慣。」蝴蝶彆扭地掙扎。
      「什麼時候,你才會恭敬地叫我一聲談叔?」一反常態,談無慾竟然對蝴蝶溫言軟語,只是鼻音濃重,聽來可笑。
      「這麼多人叫你,又不缺我一個。」
      蝴蝶停止掙扎,白眼連翻,死鴨子嘴硬,但一番唇舌交鋒,倒讓眾人破涕為笑。

      「那就交給你了,Robert。」談無慾第一次用長輩的口吻叫出蝴蝶本名。
      「你沒看到我的眼淚不甘心就對了。」蝴蝶唇角微顫,聲調也抖,卻硬是不肯掉淚。
      「我說真心話。我相信你扛得起。」放開蝴蝶,談無慾難得慈愛地撫摸蝴蝶頭髮,紅腫的雙眼透出信賴。「真的,你超過我的期待太多太多……談叔以你為傲。」

      再如何意見相左,談無慾仍是蝴蝶最親近的人,也是最希望得到認同信任的對象。談無慾意外的剖心,蝴蝶再頑劣也不禁動容,淚水不爭氣地滴落,一聲發自肺腑的稱謂脫口而出。
      「談叔……」

      「你還是輸了。」談無慾開懷大笑,轉身牽起赦生和宵,揚長進屋。「大家進屋吧,再站下去要著涼了。」
      「六醜!」蝴蝶咬牙切齒。
      「跟他鬥?再吃幾年飯吧。」公孫月毫不同情,越過蝴蝶之際,一掌擊向他後腦。

      「蝴蝶。」慕少艾走到蝴蝶身旁,指著屋內。「你輸了面子,他輸了裡子。」
      「什麼意思?」蝴蝶搔頭,聽不懂慕少艾所指為何。
      慕少艾噗嗤一笑,懶得回答。
      「面子我懂,裡子是什麼東西啊?」
      蝴蝶大聲問著一一越過他身邊的人,但沒有人理他,最後抓住悶著臉的羽仔。
      「面子就是裡子的相反。」羽仔沒好氣地甩開。
      「誰不知道是相反。」蝴蝶仍站在庭院中望著陸續進屋的人影。「欺負我中文差,當真以為我聽不懂?談叔真是死要面子!」
      「輸就是贏嘛。」蝴蝶得意地跨步進屋。

      ※

      宵跨過門檻進入屋內,迎面便是號崑崙與練峨眉的合照。
      那是二十歲的練峨眉與父親的合照,就放在號崑崙的牌位旁邊。
      號崑崙坐在椅上,一臉慈祥溫暖的笑容,練峨眉立於一旁,美麗的容顏似有淡淡哀愁。
      宵盯著相框緩步走近……

      「這張照片是在基隆拍的,妳娘當時二十歲。那年夏天她回來,跟你爹住在基隆,你外公嘴裡說不打擾他們相處,到了妳娘上船前,還是忍不住去探望。」滄伯立於供桌旁,邊擦淚邊訴說。
      「回想起來,這年該是你滿周歲……」
      「周歲……」
      滄伯的敘述一舉擊潰宵強硬的偽裝,平靜瞬間瓦解,壓抑多年的思親之情急湧而出,再無能控制,雙腿一屈跪倒桌前,伏地啜泣。
      「外公、媽媽,宵回來了。」
      一聲外公,剎那女孩們哭聲又起,金八珍更是不能自己。
      「孫少爺,起來上炷香。」滄伯扶起宵,將點燃的香遞給他。「赦生也來。」

      「崑崙兄,您外孫回來給您上香吶,你該無憾了。」
      兩兄弟上香默禱的同時,滄泊有感而發,滿臉欣慰。

      「滄爺爺,宵給您磕頭。」祭拜過外祖父,宵突然轉向滄伯,再度跪倒。
      「那如何可以!」滄伯大驚,連忙要扶起宵。「我只是一介管家,豈能受此大禮。」
      「您與外公情同兄弟,是練家僅存的長輩,應該的。」說完,宵向滄伯行磕頭大禮。
      「這一天我等了很久……」滄伯感動得老淚縱橫,伸手扶起宵。「萍山終於可以交還給你,對你外公有了交待,我的責任也了了。」
      「爺爺老當益壯,練家還需要你打理。」宵站起身,擁抱滄伯。

      「爸,菜都熱好了。」君憐在餐廳門口招呼。「大家來吃點東西。」
      「真是,團圓該是高高興興……」一手牽著宵,滄伯擦乾眼淚,招呼眾人。「今晚大家都沒吃多少,真正的團圓飯現在才要開始呢。」

      ※

      左肩挨著右臂團團圍坐盛況空前,十二張椅子的圓桌容納不下十六人團圓,無極、君憐、公孫月三人體貼地將位子讓給無豔,三人在廚房忙著煮菜、清洗,還要暖酒。西風雖十指不沾陽春水,端菜、送酒倒也歡喜做。

      淚水之後的笑容格外燦爛,觥籌交錯酩酊酣暢,再開的年夜飯飽了胃腸,暖了心脾,渾不覺東方將白。
      宵和赦生無疑是今夜的主角,疲於回應有關過去十年的諸多問題。尤其是宵,幾乎要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代清楚,眾人才甘願轉移話題。

      無豔緊挨著宵,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過,不時挾菜到他盤中,深恐他吃不飽似地。宵在眾人勸酒之於,不忘頻頻與無豔交頭接耳,拉近彼此分離近二十年的感情。對面座位上的羽仔幾乎沒有動過筷子,倒是悶酒喝了不少,臉色發青。

      心中一旦起了疙瘩,看事的角度便有了偏差。
      無豔與宵的親暱互動,實屬久違重逢的喜悅之情,但兩人無血緣這念頭在心中隨酒精發酵,透過雙眼反映,卻成了怎麼看都像熱戀中的情侶。

      「吃湯圓、慶團圓。」
      西風顫危危地端著一大鍋甜湯,邊嚷邊走,看得燕歸人額冒冷汗,主動站起來讓西風好放上桌。白煙裊裊,糖香撲鼻,宣告今夜盛宴已近尾聲。

      「宵,我盛碗湯圓給你。」甜湯上桌,無豔立刻起身為宵盛湯。
      「唉,郎才女貌,連我都要誤會呢。」身旁的慕少艾哪壺不開提哪壺。
      再喝一口酒,羽仔懶得回答。
      「喂!你當是在喝醋嗎?」慕少艾給他一拐子。「醉倒了更失態。」
      「囉嗦!」羽仔沒好氣地。
      看著羽仔愁悶的側臉,慕少艾心下不捨,但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方便道破,只能奪下他的酒杯。
      「無豔。」慕少艾將羽仔的空碗遞給無豔。「也給羽仔一點甜頭。」
      慕少艾一語雙關,聽得羽仔臉色爆紅,然無豔卻聽不懂其中奧妙。
      「你臉好紅,喝醉了嗎?」無豔衝著羽仔露齒而笑,全然誤判情勢。「也難怪,今晚大家都很高興。」

      好不容易盼來無豔的笑容與注意,卻不料一番話聽來倍感刺耳,紅暈退去,倏地起身。
      「你去哪裡?」慕少艾關心地。
      「我到外邊吹風醒酒。」羽仔提腳便走。
      「羽仔,喝甜湯暖身啊。」無豔端著碗關心地勸食。
      「不用了。」羽仔頭也不回,出了餐廳。
      慕少艾望著羽仔背影,本想追去又打消,決定讓他一人冷靜冷靜。

      羽仔落寞地出了屋,瞬間寒氣襲身,打個冷顫,渾沌的腦袋清明不少,羽仔頗感懊惱。
      『我怎地如此小心眼。』

      清晨的寒氣太過凍人,沒穿外套的羽仔縮起身子,開始懊悔,但返回又沒面子,只好進屋,從大門旁的衣架上隨意取下一件大衣穿上,再度走進院子。
      坐上石砌花壇,將兩手伸進大衣口袋,遙望山下點點燈火。
      寒風不容情地從過寬的領口灌入,羽仔縮起脖子,抬手攏了攏衣領。衣袖上某樣東西閃了閃,羽仔無意識地看向袖上的發光物。
      三顆金釦子成直線整齊縫在袖口上。
      「啊!」
      驀然低叫一聲,腦內有什麼一閃而過,羽仔跳下石牆,走到門燈下,將衣袖伸向光源。
      閉上眼,仔細回想那晚在戲院門口看見的背影和動作……
      帽子……大衣……伸出一手……票遞給撕票員……拿回……

      『原來如此!』
      羽仔睜開眼。

      ※

      酒足飯飽,滄伯掏出紅包,分給宵和赦生。
      「滄爺,我已經成人了。」赦生笑著推拒。
      「還沒成親!」滄伯醉醺醺地,話鋒一轉。「小一輩的就你年紀最大,可看上哪家姑娘了沒有?」
      赦生尷尬地接過,瞄一眼正收拾碗筷的無極,無言以對。
      「山下那家溫泉館的女兒前幾月才從日本留學回來,長得漂亮又利索,我瞧著挺中意,過完年,爺爺替你說親去。」滄伯拍著胸脯,一副大事可成的樣子。
      「噗!」無極突然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滄伯拍了下無極後腦。「妳也是!八珍怎地就不替無極找個對象?」
      「誰配得上她呀!」金八珍驕傲地,也拿出紅包遞給赦生。
      「無妄之災。」無極向著赦生吐了吐舌頭後,逃命似地離開逼婚現場。

      看著長輩紛紛拿出紅包,無豔心裡想著自己應該也要給宵紅包才對。
      『錢包放在山莊……不如就……反正一樣。』
      兩手伸進衣袋,發現左邊口袋內的紅包感覺特別厚,便掏了出來。
      「宵,姐姐也要給你紅包。」無豔將紅包遞給宵。
      「姐,不用了。」長輩的推不掉,但無豔的卻不能收。
      「收下,這樣我才有當姐姐的真實感。」
      「謝謝姐姐。」見她堅持,宵不再推拒,接過紅包,與其它紅包一起放進口袋。
      「明天再收拾吧。大家回去睡了。」滄伯一聲令下,結束了晚宴。

      見秋君和君憐跟著大夥兒回攬月山莊後,無豔才牽起宵的手。
      「宵,我帶你去房裡。」
      「瞧妳的樣子,難道房裡藏著秘密?」宵好奇地。
      「嘻。」無豔輕笑著打開房門。
      「這……我的房間?」宵驚愕地瞪著滿室的喜紅。
      「這間是從前眉姨的閨房,是要準備給秋君和君憐當新房的。對不起,我們整修過,已看不出從前眉……」話到半途,無豔頓了頓,修正稱謂後繼續。「你娘住時的樣子了。不過還是保留了幾樣你娘的東西,放在你外公的房間。」
      「無所謂。」宵也刻意忽略。「不是訂婚嗎?」
      「本來是這樣,但大夥兒決定讓他們直接結婚。本人還不知道,你可別露出破綻,萬一被問起睡房之事,千萬記得說是睡在這間房。還有一件秘密……」
      「什麼秘密?」
      「我聽見蝴蝶跟媽媽串謀……唉呀我怎麼…..總之你等著看好戲。」無豔一臉心虛。
      「哈!」見無豔吞吞吐吐,宵不禁莞爾。「那我睡哪裡?」
      「當然是主人房。跟我來。」

      無豔將宵帶進與新房完全不同的,透著典雅書香的房間。
      「這間是練爺爺生前住的房間,完全保留它原本的樣子。」
      「外公的房間……」
      宵環顧室內,一桌一椅,一書一物,再再是號崑崙存在過的證明。
      「喜歡嗎?只有被枕是新換的。」
      「再好不過了,謝謝。」宵坐上床,眷戀地看著床壁上的山水雕刻。
      「那我回去了。」無豔打開房門。「好好休息。」
      「姐!」宵叫住無豔。「能陪我一會嗎?」
      「怎麼了?」無豔折返。

      宵拍了拍床,示意無豔坐下。待無豔靠著床壁坐定後,宵竟躺下,側頭枕上無豔的大腿,蜷縮起身子。
      「小時候在江南的日子,已經全都不記得了,連爹娘的樣子也是。」宵閉上眼,幽幽地說起。
      「我也不記得了。」無豔輕順著宵的頭髮。「那時我們都太小。」
      「可是我卻記得妳的捲髮和一身桃紅。還有……」宵打個呵欠。
      「還有什麼?」
      「每當我發病的時候,就像這樣躺在妳腿上,而妳總是溫柔地順著我的背。」
      「這樣嗎?」無豔手掌在宵背上來回移動。
      「是啊。」宵再打個呵欠。
      「睡吧。」無豔也閉上眼睛。
      「……我們不是姐弟……」宵精神渙散,即將入睡。
      「你永遠是我的弟弟。」無豔俯下頭,在宵頰上輕柔一吻。

      半開的門外,擔心無豔遲遲未歸而折返的羽仔,落寞地悄然退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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