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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九章 重相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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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近三年,除洗衣店員工,幾乎不與人來往,赦生心驚之餘,卻也明瞭暗夜敲門者只可能是刺客同志,否則若是身份洩露,來的可能是破門而入的大批官兵。
『專諸應該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宵才離開笑蓬萊,今夜不可能來訪,那麼就只有他了。』
花瓶碎地聲露了痕跡,再無法隱藏人在屋內的事實,赦生索性開了燈,走到門旁。
「漆身為厲。」赦生壓低嗓音,忐忑詢問。
門外人不答聲,又輕敲了兩響。
「嫦娥棄月。」赦生再探。
門外人卻執拗地不出聲,只是敲門聲加了些許力道。
『不是他。難道?』
見來人不懂暗語,又不肯出聲,心下已有幾分了悟,此刻門外所站之人不是荊軻,而是……
『遲早要面對……』
猶豫半晌,呼口氣,赦生打開了門,迎上一對沉靜而固執的煚燦雙眼。
「果真是你……」
「果真是妳。」
猜測得到證實,四目相接的剎那,異口同聲。
在這道門打開之前,不論雙方懷著何種心情,此刻都沒有太大的情緒顯露,平靜得彷彿經常如此。
「快進來。」將門大開,赦生忍住情緒,低聲請無極進房。
十年的光陰,從少年到成年,縱使思念,畢竟疏離了青梅竹馬的感情。半日來於腦中反覆思索赦生的聲音與身影,憑著記憶與留宿貨運行後的發現,來訪之前無極雖有自信,卻無全然的把握。刻意不出聲是想引出房內人更多的探問,果然從語聲中更堅定自己的猜測無誤。先前縱有千言萬語,此刻見到了人,竟是一時無言,無極只能收回視線,安靜地隨赦生入房。
「還是到外廳去吧。」
進了房,見無極貌露驚訝,赦生突然顯得有些無措,似避嫌又似房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慌亂地欲引無極往書房去。
「十年……你倒是見外了。掃把在哪裡?」無極看著一地碎片。
「等我一會。妳先坐椅上吧,別走近碎片。」再堅持恐有見外之嫌,赦生斷念,出房拿清掃工具。
『這佈置……像攬月山莊阿月的房間。』
無極站在原地打量房內過於女性化的擺飾用品,不免好奇。
『赦生哥成親了嗎?或是……為情人而佈置?難怪突然緊張起來。想不到他也有這麼浪漫的一面。』
無極輕笑出聲,赦生卻正好回房,趕緊抿起嘴。
「妳笑什麼?」赦生拿著工具,一臉鬍渣遮掩了微顯羞紅的臉色。
「沒什麼,這間房很漂亮,像公主的房間。」一聲輕笑拉近了十年隔閡,無極又回到那個總愛嘲笑赦生的少女。
像心事被看穿,赦生無言以對,只能回以苦笑沉默清掃。忐忑地思忖接下來該如何面對無極,不料敲門聲再起,兩人同時看向房門。
暗示無極噤聲,赦生打開衣櫥,用手勢要她進入躲藏。明白赦生三年來的隱伏必有原因,無極快速入內,不問理由。
從抽屜內取出手槍藏於腰後,赦生來到門邊,尚未發問,門外人卻主動發聲。
「赦生,是我。」
聽出聲音的主人,赦生吃驚,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羽仔。
「你如何知曉?」滿腹疑問,不及敘舊,急問事由。
「進去再說吧。」
羽仔正欲跨步入內,不料身後語聲又起。
「羽仔!」
羽仔和赦生急出房門往下望,昏暗中仍清晰可辨,站在圍牆缺口處秋君疑惑的眼光。
「還有我。」蝴蝶從秋君肩後探出頭。
「哇!你怎會?」秋君不知蝴蝶跟在身後,驚叫出聲。
「哈哈哈……」
藏了三年,萬沒料到西風起了個頭,竟然像粽子般牽拖出一整掛,望著接二連三出現的故友,儘管滿腹疑惑,赦生仍為此有趣現象忍不住大笑出聲。
「赦生!」
從房內透出的燈光雖不明亮,卻足以辨認,秋君看清楚羽仔身旁大笑的人,興奮地衝上階梯,兩臂大張一把抱住赦生。
「兄弟!是你!太好了!」
重逢的喜悅輕易取代了防備,閉上眼,赦生放任自己享受兄弟熱情的擁抱,回擁住秋君。
羽仔訝然看著蝴蝶與秋君,想不通兩人如何知道赦生在此的。
「看來你藏了不少秘密。竟然不告訴我們。」蝴蝶偏著頭,微帶笑意地打量羽仔。
羽仔不知是否該說出自己知道的原因,只好尷尬一笑。
「羽仔,你還是老樣子!」再無顧忌,赦生放開秋君,擁抱羽仔。
「哈!我該感到高興嗎?你的個頭更高了。」羽仔大力回擁住赦生肩頭。
「喔,原來你們也是今天才重逢嗎?」蝴蝶恍然大悟,露出釋懷的表情。
「你還是這麼顧人怨!」放開羽仔,赦生一拳擊向蝴蝶肚子。
「我當是讚美。」蝴蝶反擊一拳,兩人同聲大笑,互相擁抱對方。
「你怎會在此?難道你早就知道了?」秋君狐疑地。
「進去再說吧。」羽仔迎著秋君的質問,又是一陣苦笑。
『還以為我露了行蹤,看樣子他們並非是跟著我來的。到底……』
壓下疑惑,羽仔跨入房內。
赦生關上門,正想將眾人領進書房,但蝴蝶卻逕自走進房門敞開的臥室,而後一陣大呼小叫。
「哇!好……romantic!」
秋君與羽仔聞聲也走進了臥室,與蝴蝶的感覺相同,同樣為完全不像男人臥室的裝潢、用品感到好奇。三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向赦生,眼光帶著探究的意味。
「赦生,你娶妻了?」秋君忍不住率先發問。
衣櫃內的無極聽到蝴蝶的聲音,正想出來相見,聽到秋君問出自己剛才的疑惑,不禁莞爾,停下動作,安坐櫃內豎起耳朵。
「比較像金屋藏嬌。」羽仔難得開玩笑。
「藏在哪裡?」秋君做勢要掀開床裙一探究竟。
「我還沒娶妻。到書房坐吧。」赦生突然大聲地解釋,神情緊張。
「這裡不方便嗎?」蝴蝶似笑非笑,不等主人招呼,大剌剌地往床上一坐。「嗯……怎地有些眼熟?」
想起書房除了書桌椅外,根本沒有其他可供待客的椅子,赦生下意識地走至衣櫃邊,靠著櫃門而立,對著三張充滿八卦好奇的臉,本就不擅言詞,緊張之下更加無能解釋。
既是自己人,實無隱藏無極的必要,但無極若於此刻從衣櫃走出,無疑是印證了金屋藏嬌的玩笑。卻不知心裡有鬼,只會讓單純的事變得複雜。
「娶老婆是好事啊,你這麼緊張幹嘛?大家都還沒娶啊。」秋君大笑,往窗邊貴妃椅上落坐。
「那麼是情人了?改天介紹我們認識。」了解赦生不多話的性格,蝴蝶趁機再下一城。
「我沒有情人。」赦生心虛地,臉色爆紅。
「就別再取笑他了。你也坐下吧。」羽仔拉過一把單椅給赦生,然後坐到秋君身邊。
從進門到落座,赦生看著三人毫不拘束的動作,突感一陣溫暖。十年光陰完全不存在於彼此之間,不論是嘲笑還是隨意的態度,與在萍山求學時無異,彷彿這間房是教室是客廳。即使是久別重逢,再好的朋友,總還存在短暫的場面與客套,唯有家人般的存在,才能毫無距離。
「沒什麼東西招待,不過茶水還是有的。等我一會,我下樓準備。」赦生幾分感動,雖是不速之客,故友重逢的喜悅仍大過疑惑,此刻倒也不急於探問眾人來此的目的與因由。
「喝什麼茶啊,櫃子裡不是有酒嗎。」秋君指著玻璃櫃。
「哈!從沒在這裡招待過客人,倒是忘了有酒。我下去拿幾個酒杯上來,你們安份坐著,不要亂動。」赦生不甚放心地出房。
表面上是針對三人的叮嚀,其實是暗示無極不要出來。
『希望妳聽得懂。』
『果真是男女大不同。』
赦生邊下樓邊對照適才與無極的重逢。兩人間短暫的生份,不僅僅只是來自男女禮教之防。
『無極的態度其實與他們一般無二,差別在於我無法坦然。友情與愛情的差異……如果讓她知道我的心意,不知對我的態度又會變得如何?』
神色轉為猶豫,下樓的腳步顯得沉重。
無極在衣櫃內雖是氣悶,卻也明白已錯過出面的最佳時機,只得繼續躲著,一方面也好奇男人們久別重逢會談論什麼話題。
「很像攬月山莊。」待赦生出了房,蝴蝶突然站起身,再次打量房間。
「難怪覺得似曾相識。很像阿月房間的擺飾。」秋君恍然大悟。
「不像他,跟貨運行差太多了。記憶中,閻家生活一向簡樸平實,即使後來賺了錢也不曾改變。」羽仔也加入評論。
「既沒老婆又沒情人,哪個男人會將房間弄成這麼……女性化?總覺得有問題,也許是舊情人。」秋君仍然認為不是赦生所為。
『嘻,原來大家的感覺跟我一樣。』
耳聽與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無二的對話,衣櫃內的無極差點笑出聲來,趕緊摀住嘴巴。
「你們兩個真笨!這當然是為了某人而準備的。」蝴蝶乾脆往床上一躺。
「赦生又不是你!我還記得阿月剛上山時,你為她佈置房間的糗事。滿牆的月啊。」秋君提起當年趣事,大笑出聲。
「所以囉!還不明白嗎?」蝴蝶不以為意,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笑容。
「你是說?」秋君似乎明白了蝴蝶語意,蝴蝶點點頭。
「什麼意思?明白什麼?」羽仔仍在狀況外。
「女孩子們不是都用公主的房間形容阿月的房間嗎?」秋君開始解釋。
「是啊,那跟赦生有什麼關係?」羽仔再問。
「服了你!」蝴蝶白眼一翻。「我問你,那四個女孩中,誰最渴望當公主?又最羨慕阿月?」
「你是說無極?」羽仔大聲地,總算搞清楚了。
「沒錯!這間房是赦生的……夢吧。從小最喜歡捉弄赦生的就是她。」蝴蝶站起身坐上單椅,好像覺得自己不該侵犯赦生的床。
「如果不是我爹告訴我,我都沒發現赦生的心意,雖然少年時代有發現赦生老愛偷看無極。奇怪了,那時你只注意阿月,怎會注意到赦生呢?」秋君盯著蝴蝶瞧,一臉納悶。
「哈!老實說,我是沒發現,是我媽咪說的。她總是坐在窗旁看著我們玩耍,旁觀者清吧。」
「沒想到隔了這許多年,人事依舊,咱們都一般的癡。蝴蝶對阿月、赦生對無極、無極對你。」秋君指著蝴蝶翻白眼。
『怎麼可能?』
倒抽口涼氣,無極越聽越心驚,也越聽越心慌,不由得搖晃起腦袋,像在解釋並非如此。
「你媽說了什麼?」赦生端著茶盤走進來,已在房外聽到他們的對話,臉紅似火,神情卻有股破釜沉舟的堅定。
「看你的臉色,還真是不打自招。我媽說,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她知道。像我一樣。」蝴蝶指著自己面露微笑。
乍聽得赦生聲音,無極莫名紅霞鋪臉,雙手按住心臟,彷彿過大的心跳聲會傳出衣櫃。既希望赦生否認好讓尷尬解除,但從未感受過被人所戀的滋味,竟是如此難以言喻,又不希望這感覺僅是短暫。心慌意亂,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又將怎麼面對,只好將雙手從心臟移位,掩起面孔動也不敢動。
「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天下要大亂了。」秋君一掌擊向蝴蝶後腦。
羽仔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眉頭鬱結,也不知在想什麼。
「不打自招……」赦生將茶盤放於桌上,走向玻璃櫃,眼望著衣櫃門,再不猶豫。「我的確喜歡無極,從萍山共學那時起。只是……她從小喜歡的卻是你。」
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不,是幾乎要從胸腔蹦出,大氣不能喘,衝向腦門,再無能思考。聽得赦生親口承認,亂了呼吸,糊了腦袋,無極心慌意亂至極,緊閉起雙眼,彷彿感受到一門之隔外赦生凝視的雙眼。
「是你沒有給她機會。」蝴蝶斂去戲謔,神色轉為端正。「我已經明白告訴她,對阿月仔的心,不會因任何因素改變。只能對不起她了。」
「她……她什麼反應?」赦生不由得擔心,下意識再瞄了眼衣櫃。
「哭啊,哭得是李花帶淚,心酸吶。」蝴蝶又回復常態,變臉像翻書。
「李花?還能結果哩。是梨花!笑禪老師會死不瞑目。」羽仔吐槽。
「李花也會結果啊,不然李子打哪來?而且李子比較酸。」蝴蝶死不認錯,反唇槓上。
「為什麼不叫桃花帶淚?桃子苦澀啊,正適合形容。」秋君也加入混戰,卻是越說越好笑,四人不由得笑出聲來。
「算了,不談這個。」赦生顧慮無極心情,將酒杯一一遞過,坐上床,轉移話題。「為重逢乾杯。」
※
談親破局,沉默中宵一路冷眼旁觀賈家三人各自肚腸的神情。賈命公怒氣未平,頰上那顆痣隨著表情不斷抖動。賈夫人心中的喜悅隱藏不住,抿起的唇角揚著輕視的幅度。反倒是賈康讓宵擔心,本該是最為失望憤怒的人,卻出乎意料地迅速轉換心情,平靜的神色已不見適才的激動,反而顯出難以辨明的複雜深沉。
『也許最該要提防的反而是這小子。』
甫進賈府,管家便上前稟報總督大人明日約見的訊息,並說總督大人請二公子一同前往。
『見我?鬼梁對我有興趣嗎?』
宵不動聲色,卻對鬼梁掌握情報的能力有幾分佩服,但對於約見一事並不擔心。
「要宵同行?有說原因嗎?電話是誰打的?」賈命公疑惑地。
「是大島副官打來的,並沒有說明原因。」
『吞佛叔!』
聽得大島的名字,宵冷然表情有一絲的動搖,但隨即斂去。
「時間地點?」
「晚上七點在官邸。」
「知道了,下去吧。」
「以往約見,都是康兒陪同,看來你在總督面前想必是很以他為傲,回來不過兩天便要約見,總督大人倒是看得起這個野種!」
賈夫人聽得總督竟指名要宵陪同,剎那妒恨併發,直將宵當作空氣般的存在。宵低垂著頭,看似無力招架,實則是隱藏即將見到吞佛的喜悅。
「留點口德!」賈命公看一眼垂頭無辜的宵,對夫人的不滿更加爆發。「十年前那件事,鬼梁總督是指揮官,當時便在瑞芳見過宵,也知道他後來去了內地。看看妳,疑神疑鬼,一整晚像個喝醋的潑婦。」
「還不是因為你的風流爛帳!」賈夫人略略收斂,但傲氣不改。「不要忘了你有今天,也是靠我娘家當年的資助。」
「資助?是妳父親想分一杯羹!況且我可是連本帶利還給妳父親了!」
「媽,總督跟父親交往多年,想見宵一面是給爸爸面子,妳就別再吵了。」賈康大聲阻斷欲回嘴的母親,有意討好賈命公。
「你呀!看清楚自己的處境。還好親事談不成,否則他長相好,學歷好,嘴巴又討人喜歡,將來若娶個財大勢大的人家,你早晚被吃得骨頭不剩!」想起金八珍對宵的評語,賈夫人斜睨宵一眼,酸溜溜地藉題發揮,毫不掩飾將之視為眼中釘的態度。
「我先回房。」宵跨上樓梯,口氣平靜清冷,再不理背後紛爭。
「宵。」賈命公上前叫住宵,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拍拍他的肩,長嘆一聲。
關上房門,宵立刻掏出金八珍塞入口袋內的字條,上面簡單寫了一句話。
『過年時我們在萍山等你。』
將字條銷毀,將房門打開一絲縫隙,賈夫人已回房,樓下賈氏父子的談話,斷續傳進耳中。
「爸,我不相信無豔願意嫁給洋行老闆,之前從未聽聞。」賈康仍是不願相信此事。
「就算與洋行老闆結親是推拖之詞,從金八珍的態度也可看出,這事已經不可能,否則她何必說謊?金八珍打從一開始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她是故意激怒妳媽媽的。」賈命公好言相勸,但受辱的感覺依然不減。
「我想知道無豔真正的想法。」賈康仍不死心。
「旁觀者清。依我看,她對你的感情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般,是你在一頭熱。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還是死心吧。」
「爸爸跟金八珍到底有何過結?為何至今仍無法和解?」壓不下探究的好奇,賈康終是問出口。
「這件事以後別再提,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外頭。」事關鬼梁,賈命公神色嚴肅。「金八珍只是藉題發揮。很晚了,休息吧。」
賈命公說完便逕自回房,賈康看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金姨和賈命公的過結,為何吞佛叔不曾提起?如果他不知情,有可能是他離開大稻埕後發生的事。這麼說來赦生哥也不曾提起過,是年紀太小不記得了?』
將房門掩上,和衣躺上床,想著賈家父子的對話。
『賈命公果然老奸巨猾,看穿金姨的企圖。』
『嗯……看來可利用這個情勢執行那件任務。也許金姨無意中幫了個大忙呢。』
『明天可以見到吞佛叔了……三年前在香港錯過會面,算來,從那年起就沒有再見過他。十年了……是否已染風霜,華髮斑斕呢?』
『過年,再半個月,我迫不及待。』
模糊了多年的影子,今晚終於是清楚浮現。回味著金八珍和無豔的面貌聲影,期待著與吞佛重逢,宵微笑著閉上眼,。
※
「我藏身海邊小屋期間,吞佛叔曾兩度來找我,第一次來問我願不願意與宵一同離開。一方面避風頭,一方面照顧尚年少的宵,只是,他要我不能告訴你們今後的行蹤,包括談叔。再怎麼獨立也只是十二歲的少年,離鄉背井孤身渡海,想必吞佛叔也很不忍、不捨。我只剩宵一個親人,我媽媽、叔叔、嬸嬸在天之靈,也一定很希望我們兄弟能相認,而且……總之我答應了。第二次來時交給我一張船票和假證件,隔天我便上船了。」放下酒杯,赦生簡略交待當年離開的經過。
「而且……你選擇離開,恐怕還是為了要保護我們不會受你牽累吧。」羽仔看著赦生,道出他未說出口的真正原因。
赦生回看他一眼,不多說什麼,端起酒杯再啐一口。
「那你這些年在日本都跟宵住一起?賈命公沒發現?」蝴蝶不禁好奇。
「幸虧賈命公這個父親太失敗,除了按時匯款外,對宵幾乎不聞不問。宵考上東京的中學後,搬出賈命公的朋友家,我們以同學的身份住在一起。我也因此而重拾書本,考進工業學校。我畢業後便開始台灣、日本兩地跑,暗中探望過你們。」
「你失蹤後,談叔在小屋裡發現眉姨的皮箱,裡面裝有練爺爺變賣土地的巨款。你家的帳戶被封,你又沒帶走那筆錢,那你這些年的花費從何而來?」這回輪到秋君發問。
「嬸嬸留下的錢,應該屬於宵,我沒有權利帶走。那筆錢談叔怎麼處理?」赦生反問。
「在我名下。」蝴蝶笑著插嘴。
「你?」赦生大感驚訝。
「本來要放在金姨名下,但笑蓬萊燒了之後,金姨雖然沒被問罪,卻成為警方列管注意的人物,放她名下不安全,談叔只好代管。練爺爺生前將萍山的土地給了我爸,但我爸說只要宵回來,就會還給他。而這裡的宅院過給金姨,後來改建成舞廳時,寒波叔付給談叔等值的現金,等於是買下來。他們只要一想到練家唯一的子嗣,自小就離散……不說傷感事。總之,大家寧可辜負練爺爺的心意,也不願佔為己有。因不知宵流落何處,又擔心戰事擴大,政府會強徵民財,為了替宵保住最後的財產,談叔便陸續將所有現金轉為黃金。爵士五年前最後一次來台灣時,談叔委託爵士利用蝴蝶號將黃金偷渡出去,爵士輾轉帶到美國,換成美金後以蝴蝶的名義存放。」見赦生一臉納悶,秋君連忙解釋。
「原來如此,談叔真是設想周到,我代替宵感謝他們。旱魃叔離開這裡時走得匆忙,他交代要將財產留給我,但我媽擔心他們夫婦遠走他鄉會生活困頓,隔天便將他的存款全數提出,要我送去基隆給他,我也才因此發現他們夫婦去了瑞芳。當年事發突然,這筆來不及送出的錢,一直都在我身上,藏身基隆時談叔也給了我一筆錢,加起來足夠供應我在日本這些年的生活。賈命公給宵的生活費也算充足。」赦生輕描淡寫,不提變賣紅寶一事。
「你與吞佛叔常聯絡嗎?」羽仔皺著眉頭。
「不常,礙於身份,都是由他主動聯絡,有時用電話,有時是信件。這之間,鬼梁回過日本幾次,但從未要吞佛叔隨行,所以我便趁那時期前往大陸與他暗中會面。三年前他隨鬼梁調回台灣前,要我與宵一同去香港見他,結果他臨時被鬼梁絆住,沒有出現在會面地點。之後便指示我回來。我回來後便開了這間洗衣店隱藏身份。」赦生侃侃而談,但絕口不提加入情報組織一事。
「所以說這三年你一直都在我們眼前,天天看著我們,卻沒有與我們相認?你知道我們有多掛念你嗎?」聽到這裡,秋君終於忍不住發飆。
「抱歉。但我還是通緝犯的身份,不能連累你們。」
「你以為我們會怕嗎?我們也受過談叔的訓練,暗中來往不是做不到,你應該相信我們。」秋君越說越憤慨。
「你這隻沒腦的野猴子!」蝴蝶敲了下秋君的腦袋。「笑蓬萊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清楚嗎?龍蛇混雜,每晚沒有幾個日方的密探混在期間,我腦袋割下來給你當椅子坐!」
「沒錯。為了暗中保護你們和傳遞消息,我必須小心謹慎。只有處身笑蓬萊之外,才能跟吞佛叔直接聯絡,萬一我被抓,不會牽連你們。」
「那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你打算怎麼辦?要我們保密?金姨很想你啊,至少讓她知道。」秋君斂去憤慨,繼之而起的是悲傷神色。
「你出現在貨運行的事,無極告訴了談叔,他一定很想聯絡你。而這些年最積極打探吞佛叔下落的人是慕少艾,雖然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也許跟我爸的死有關。你可以代為聯絡,看能否讓少艾和他見上一面。」羽仔也加入勸說。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繼續隱瞞的絕對必要,宵已經曝光,也該是我現身的時候。只是暫時還請先不要告訴他們洗衣店的事,等我先請示過吞佛叔,再找機會與談叔他們聯絡。」赦生不再堅持。
「就過年吧,大年初二我跟君憐要訂婚,你不來怎麼可以。金姨今晚暗示宵過年時上萍山相聚,如果你一起來,才算得上大團圓。」秋君興奮地提議。
「恭喜了!」聽聞喜訊,赦生終於展顏歡笑。
「謝謝。啊!怎地忘了!笑蓬萊和咖啡館之間有一條密道啊!以後利用這條密道往來便可不被發現。出口便是阿月仔她們專屬的化妝間和金姨的房間。」秋君拍了下腦袋,像是懊惱現在才想到。
「我早就知道了。」赦生笑得燦爛。
「什麼?你還真是……監視得很徹底。」秋君大感驚訝。
「該說是寒波叔太粗心。我幾次看到他人進了笑蓬萊,沒多久竟從咖啡館後門出來。」赦生對著秋君微笑,很給面子地沒說出也曾看過他出入。
「正因為泊叔常會忘記鎖咖啡館後門,所以我每晚睡前總要巡邏地道一遍,才能安心入睡。果然今晚又被我發現後門沒鎖,看來西風跟她哥一樣靠不住。啊!羽仔,莫非後門是你打開的?你又是怎麼知道赦生在此的?」秋君終於將話題繞回到原點。
「是啊,你是怎麼知道的?」蝴蝶緊盯著羽仔,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
赦生下意識地看了眼衣櫃,明白真正開門的人是誰了。
※
泊家後廊下,泊寒波長噓短嘆,一壺熱茶暖不了破碎的冬夜,口鼻中溢出的白霧,更冷凝了凍僵的心情。
「你夠了沒!凍成雪人也改變不了事實!」房門啪地大開,西風探頭大吼,披散的長髮隨風飛揚,彷如夜叉。「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一廂情願!」
「你們明明很適合,感情也很好啊,怎麼會變這樣?還記得妳小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羽仔……」泊寒波沉浸於往事,不能自己。
「是你聽錯吧!大嫂說是哭聲。」
「我真是有眼無珠,竟看不出來他喜歡無豔。」泊寒波持續陷入哀怨。
「那就難怪了,我也覺得他對無豔的態度,與對我們不同,雖然我也說不上來是怎樣不同。」西風靠著房門,偏著頭思考,模樣嬌俏可人。
「妳若在羽仔面前也這麼可愛,搞不好他早就把妳娶回家了。」看著西風可愛的模樣,泊寒波更感懊惱。
「哈!羽仔一定以為我生病。」西風眨著眼,十足頑皮。「無豔姐姐又美又溫柔,跟羽仔一樣不多話,個性、為人都很相像,很配呢。」
「兩個悶葫蘆,就算裝酒也是酸的。」泊寒波忍不住批評。
「你又知了?葫蘆裡悶久了,一旦開了封,這酒可是辣得很。」
「唉……」泊寒波連回話也懶了,繼續嘆氣。
見他消沉,西風踱出了房,走近泊寒波,伸手搶過他面前已凍涼的茶,一口喝下,這才坐到他身邊。
「哥,對不起,讓你期望了這麼多年。我是很喜歡羽仔,羽仔也對我很好,但總覺得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泊寒波兩眼瞪得牛鈴大。
「說不上來。少了……激情……衝動……嗯……少了期待……」西風專注地想著形容詞。
「少了這麼多……」泊寒波邊聽邊翻白眼。
「沒看見他時是會記掛他,就跟你不在時一樣。跟他在一起時很自然……沒有心跳……不會害羞……沒有戀愛的感覺。」
「沒有心跳?原來妳和他在一起時,跟死人差不多。」
「哥!」西風氣極拍桌。「總之呢,我跟羽仔比較像好朋友。」
「好!那我問妳,妳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泊寒波晶亮著眼,試探意味濃厚。
「嗯……像棉被般的男人。」似乎這時才感覺寒冷,西風吸了吸鼻子,縮起雙手。
「棉被?哈!又厚又重又溫暖,還真容易懂。早知道羽仔今天會長成這模樣,小時候就算要用灌的,也要把他灌成棉被。」
「哈哈哈……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西風毫無形象地大笑。「羽仔其實長得很好,很斯文,他是瘦而不弱,跑得可快了。如果要比喻,他就像上等絲綢,適合做衣服,不適合做棉被。」
「哈,那燕歸人就是粗棉布囉?」泊寒波再趁機試探。
「你這麼一說,他倒是有像。」西風全然不覺中計,老實以對。
「做成棉被又厚又重又溫暖。原來妳喜歡他這種型的。」
「哪有!哪有!」察覺失言,西風臉色爆紅。
「沒有嗎?妳臉紅了,心想必跳得很快。」泊寒波大笑。
「我哪裡喜歡他了,你別亂說。」
「早知道就不收留他了,壞了我的大計!」泊寒波故作生氣。
「那要我走嗎?」
背後突來的冷涼聲調,著實讓兄妹倆嚇一大跳,同時回頭,這才發現燕歸人靠著房門,也不知聽了多久。
「偷聽不是君子作為。」泊寒波惱羞成怒。
「擾人清夢的不知是誰?」燕歸人微微一笑。
「你都聽見了?」西風臉色更紅了,即使是昏暗廊燈,也清晰可見。
「身為粗棉布,還真是抱歉。」燕歸人來回看著泊家兄妹,幾分故意。
「都是你!」又羞又惱,不知如何面對,西風跺腳,索性衝回房。
「又是我錯。」泊寒波站起身,走向燕歸人,一臉笑意。
「既然你都聽見了,也省得我解釋。」泊寒波親切地拍著燕歸人肩膀。「我替她張羅了上等絲綢,她偏要選粗棉布。就勞煩你當她的棉被了。晚安。哈哈哈……」
望著泊寒波大笑的背影,再望向西風緊閉的房門,突感惡寒襲身,燕歸人不禁縮了縮身子,關上房門,躺上床,拉緊了棉被。
※
「先說你們是怎麼來的。」羽仔鎮定地將話頭繞回兩人。
「哈!」蝴蝶輕笑一聲。「談叔的訓練倒也沒白費,你終於也會耍心機了。我是跟著秋君來的。」
「你跟在我後面?」秋君更感吃驚了。「我竟然沒發現。我是因為巡邏地道,發現咖啡館的後門沒鎖,為了安全起見,走出來檢查了一下後院和防火巷時,聽到洗衣店後院有人上樓的腳步聲,好奇探頭一瞧,沒想到竟看到羽仔的背影。」
「你又為什麼跟著秋君?」赦生也起了好奇心。
「唉!我在阿月仔房間盧了半天,她就是不讓我留宿,我只好回洋行。」蝴蝶哀怨地嘆氣。「我到化妝間要拿帽子,發現鏡門開著,察覺有異,便下到地下室一瞧,然後便發現秋君拿著手電筒正進入地道,我便跟上來了。現在總該輪到你說了吧?」蝴蝶再將話頭繞回羽仔身上。
羽仔看了赦生好一會,衡量著該不該說出經過。
『是無極告訴你的吧。』
「沒關係,說吧,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事關西風,赦生猜想無極回去後必是找羽仔商量過,羽仔因而猜出洗衣店老闆便是自己。
「前幾天我下班後到戲院前買宵夜,無意中看到一個人進入戲院,光線不足又隔著一段距離,無法辨識是誰,但是……總覺得眼熟。」羽仔來回打量眼前的三人,似乎想印證是否為三人之一。
「你看到我?」萬沒料到竟是意外的答案,赦生大吃一驚。
「不是,我以為是慕少艾。」羽仔微微一笑,鬱結的眉頭鬆了開。
「慕少艾?」赦生與秋君同聲驚叫。
「慕少艾去看電影很奇怪嗎?」蝴蝶一臉納悶。
「哈!泊叔老說電影院是為西風和羽仔約會而開的,所以慕叔發誓絕不進電影院,雖是玩笑,但從開幕至今,他確實沒進去過。原來是偷溜進去看。」秋君笑著解釋。
『荊軻是慕少艾?』
「你確定是他?」赦生極力穩住聲調,腦中反覆回想荊軻的聲音。
「第二天去找他時,他否認了。我回到實驗室後,發現他不在,等了一會,越想越不對,自己也莫名其妙,便回到電影院前等他,結果卻看見你走出來。」
羽仔看著赦生,見他不語,便又繼續解釋。
「畢竟十年不見,你又改變甚多,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你,只覺得背影很眼熟,於是便跟蹤你,看見你走進防火巷又拐進洗衣店後院,我才推論出是你。既然不讓我們知道你藏身在此,我也該尊重你的選擇,所以才沒有向其他人透露。」
「原來如此。那你今天來是聽說了西風來找我的事?」赦生回復平靜。
「嗯。雖然她沒有認出你,但我擔心她的莽撞會害你曝光,所以來找你商量該如何對應。沒想到這兩個……」羽仔看向蝴蝶和秋君,一臉無奈。
「露了行蹤卻不自知,看來我今後要更加小心。」赦生輕嘆一聲。
「我看見的那個人不是你,但我不知道何以如此篤定。你在電影院沒有看見熟人嗎?」羽仔追根究底。
「沒有。」赦生鎮定地。
「一定是你眼花啦。穿起西裝,男人背影都差不多,何況又暗又遠。」秋君一副小題大作的嫌棄表情。
「有差別嗎?不過是看個電影。」蝴蝶則是莫名其妙。
「算了,的確也沒差別。西風的事你怎麼處理?」想起來此的目的,羽仔轉移話題。
「我不打算幫西風,以免跟她持續接觸,反而壞了這些年大家讓她置身事外的努力。夜深了,我想今晚就到此為止,過年團圓之約我一定赴約,但先別告訴他們,我要給他們一個驚喜。」下意識又看了眼衣櫃,赦生站起身送客。
「有些事不明說,對方永遠不會明白。」臨去前,蝴蝶意有所指。
「說破了,也不見得如願。」明白其中含意,赦生苦笑。
「你也一樣。」蝴蝶搭著羽仔的肩步出房。
「你管好自己就好。」羽仔不領情地甩開蝴蝶,第一個步下階梯。
眼望羽仔和蝴蝶走出防火巷轉進馬路,秋君這才進入咖啡館後院。
「要隨我走一次嗎?」進入泊寒波的辦公室前,秋君回頭問赦生。
「改天吧。」
「下次我打把鑰匙給你。晚安。」秋君進入,從內上鎖。
回到自家後院,忐忑地上樓,再次入房,赦生緊張得手心冒汗。無極已從衣櫃出來,站在櫃前垂著頭絞著手,聽見赦生進房,抬頭看了一眼,又垂下了頭。
重逢以來,兩人只簡短交談幾句便是連串意外,再面對,時間彷彿經過了一世紀,再也回不去最初。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此時此刻,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又該說些什麼。
赦生默默收拾酒杯,也不知收拾的是一桌凌亂,還是滿心情亂。
「秋君……」無極打破沉默,聲音微抖。「將後門鎖上了嗎?」
「是。妳沒有鑰匙?」赦生亦是極力故作平常。
「沒有。門是從內開的,我忘了秋君會檢查地道。」
「我送妳回去,從大馬路。」將酒杯放回茶盤,面向無極。
「打烊後,笑蓬萊的前後門都會上鎖……秋君起床前都不會開。姐妹們這時也睡了……」無極垂頭絞手,說得困難。
「我可以……」話聲中斷,赦生吞下原本要說的話。
「可以什麼?」無極終於抬起頭,閃避的視線終於對焦。
「可以……讓出床給妳睡。明早再回去。」開鎖於他是輕而易舉,赦生暗惱自己想留人的私心,但話已出口,再也收不回。
「我……睡椅上就好。」像是要證明什麼,無極匆忙坐上雙人椅。
「無極……」赦生深吸口氣,勇敢地走向無極,蹲在她面前。「妳見外了。」
「我……我只是……」面對赦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覺,一時只覺壓力好大,無極眼圈一紅,泛出淚光。
「妳累了。」赦生扶起無極,走到床旁,掀開了被。「睡吧。」
順從地躺下,柔軟溫暖的床被覆蓋了萬般情緒,無極閉上眼之前,最後看見的是赦生縮起長腿,屈坐雙人椅的窘困身影。
「赦生哥……」黑暗中,無極聲音中的怯懦更顯清晰。
「嗯。」
「你這樣會著涼。」
「別擔心我,睡吧。」
「這床大,一起睡吧。」
「這……」
「還記得小時候住大宅,還有住萍山的時候,大家時常同擠一個通鋪。」也許是黑暗阻隔了面對的尷尬,無極的聲音漸趨平靜。
「可是……」小時與成人自不能相提並論,赦生為難。
「是你見外了?還是我見外了?你若整晚縮在那張椅上,我又如何能安睡。」
「好吧。」
隨著赦生上床的輕微震動,沉默再次來襲,各自平躺,只聞彼此壓抑的呼吸。良久,赦生打破沉默。
「說說宵今晚在笑蓬萊的情況。」
不牽連彼此的話題最能解除尷尬,無極側身,面對赦生的方向,說起今晚的經過,直至呵欠連連,語聲漸弱。
「三年來,你一人住在這裡?」無極再次翻成平躺,意識逐漸陷落。
「嗯。」
「三餐可有按時吃?你比從前更瘦了……」說話中,無極墜入夢鄉。
雖是如夢話般飄忽,然無意識中的濃濃關心,卻重重灌進赦生空虛已久的心。黑暗中,赦生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作,只是胸腔的起伏更大,而盯著天花板的雙眼逐漸閃現水光。
「公主的房間……」無極說著夢話。「謝謝……」
『說破了,也不見得如願。』
『這樣就好,不要勉強自己。』
赦生終於翻身面對無極。
※
「你還在想著電影院那件事?」
深夜並肩同行,羽仔眉頭深鎖一路無語,讓活潑好動的蝴蝶大感無趣。
「本來是沒什麼,但發現赦生走出來時,開始覺得不對。」
「哪裡不對?」蝴蝶打個呵欠,像是這個話題引人發睏。
「因為赦生半途出場。最後一場電影,不是應該要看完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也許是太難看,也許是前一場的中途進場,所以中途出場。」
「我推測,赦生跟那個人約在戲院內見面。」
「就算如此,以他的立場,也不奇怪啊。也許是跟吞佛叔密商。」
「我從未見過吞佛叔,不可能會產生熟悉感。」羽仔停下腳步。
「那是慕少艾囉?」
「知道赦生下落的只有吞佛和宵。如果是慕少艾,那就是兩人都說謊。」
「也有可能兩人湊巧在同一晚看同一部電影。也可能如秋君說的,是你眼花了。男人服裝變化不大,背影都差不多。」蝴蝶卻是腳步不停,繼續往前。
「啊!」羽仔突然大叫一聲,望著蝴蝶背影。
「怎麼了?」蝴蝶回過頭。
「我終於知道何以如此篤定先見到的那個人不是赦生了。」羽仔略顯興奮。
「怎麼說?」蝴蝶不耐煩地。
羽仔衝向前,拉起蝴蝶身上的大衣。
「大衣!」
※
第二天,不知從何處洩露的風聲,蝴蝶洋行要出售經營權的消息,迅速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