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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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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自千年神魔大战之后,这座山的名字连同曾声动一方的天虞一脉被埋进那白皑皑的雪地之下,冰窑之中。如花香,吹过也就散了。
后续千年关于天虞族的传言很多,天界之中但凡有些年纪的神君对此无不怀有惋惜。
作为神最先创造出的种群,天虞族在术法上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性格虽是高傲却不好战,诚心善教,与外界少有往来,自创一方土地,孩童幽篁嬉玩,享尽天伦。
而身为天虞年轻一代最为优秀的左荼氏,对于这个只生活在传奇中的天之骄女,留给后人的想象亦是无穷,神历上的记录虽只是寥寥数笔,不管流传至今已成何种模样,围绕在她身旁的因果却是不尽相同。
传言那左荼氏违背天理与妖孽有狐族相恋,她生性乖张,一意孤行,哪料遭恋人背叛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登葆山被毁,妖孽丛生,天界各族无奈卷入混战,霎时风云突变,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的场景现今言语间仍是留有忌惮。直至创世之神降临,重造事理,告诫苍生永不得相争,战事才有所平息。而不周山也成为禁地之一,死去的神灵在那里久久徘徊,集结的怨气甚至远超黄泉之地,为世人所恐惧。
天虞一族自愧于众,退于不周深处,生死不明,而那引起一切事端的左荼氏便再未出现过,有人说她死于那场浩劫中,也有人说曾在登葆山遗迹里漫天的雪雾之中看到过她的身影。
毕竟传言只是传言并不可尽信。
百年前。
不周山的四季是不会轮回的。
师傅经常拿这句话吓唬我。每当我顽皮不好好练习射箭的时候。
不周山也没那样奇妙,停止一切太夸张了,灵气充裕倒是真的。它将我们的寿命延长,赐予我们与众不同的神力,老一辈的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把不周山神化又神化,我那时也小,两、三百岁的样子,很容易被唬着,而天天担心自己如厕时会不会梗住,师傅见我半夜辗转反侧的理由是这个,当场就气得向长老理论,我不知道成功与否,反而是第二天只剩半撮胡须儿的长老让我乐了好久。
不周山是神族的领地,而控制这一带的神族,就是我们天虞。
天虞在神界的地位很微妙,说高,没有半点实权,说低,也确实没有任何其他族敢来招惹、挑衅。我琢磨着,也对,如果没有实力就霸占着如此风水宝地,那天虞这一族早就不复存在。
师傅曾在我抱怨不周山一尘不变时,极为凶残地拿着小指头粗细的柳条抽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谁知道有多少异族窥觑着你。
传闻,得天虞族真元者,能超脱凡世精神不朽,没人知道真假,而作为天虞族内传承最优良血统的左荼氏长女,左荼安迷的我,是那些渴望永恒生命的生物眼中最美好的肥肉。
所有事物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包括神族,是天虞过于漫长的寿命如一块滴着汁水的麦芽糖吸引着一大片的蝼蚁,而祖辈设下的护山屏以及护山兽太过强横,才让我快快活活生存至今。
这也是族人不许我走出不周山的缘由。
不周山吹来南方臷国的风。那里是师傅的故乡,他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臷国的人并非都是神族,他们崇拜的是相貌不明却善于操弓射蛇的帝瞬,与天虞截然相反,臷国的人身体健硕,行为举止极为豪放,他们会用桶一样大的碗喝酒,会在祭祀典礼上尽情地跳舞,会与心爱的人在天与地的见证下交合,他们活得自由自在,奔放,无拘无束。我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到不周山来,但却知道他墨守成规,与那些长老般一样,是不周山将他同化了?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是别的至臷国人在跳脱衣舞时,师傅念叨:非礼勿视,男女有别。结果被人家连衣服带人整个扔到不周山来的。
竹楼。
几缕青烟携着略微涩人的清香缓缓从雕琢精致的九州盘龙炉中升起。水色苇帘渐次飘飞,隐隐约约透着正对着桌子满脸严肃的两个身影。
少女下意识地绞着手指,泛着水华的乌黑长发极为散漫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额际却已是汗涔涔,摆在她面前的棋局己方态势的凶险让她无暇顾及其他。而端坐于对面的少年正恰恰相反,间或抿了抿茶水,举手投足是浑然天成的清雅,以手支颐将少女的狼狈尽收眼底。
我死死瞅着棋子不放,仿佛这样就能将它从白色变为黑色,琢磨半天才走下一步。抬头撇了撇子午月白,看见他抬起的右手,我眨了眨眼,如预料中直直朝着己方致命的位置放去,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子午月白看着我越低越下的脑袋,透亮的眼眸染上一丝笑意,修长的指尖拈起一枚白棋,忽而调转方位,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接着如愿以偿地看到我瞬间发亮的双眸。他装作事后才发现的模样,懊恼道能否悔棋。
我自是不肯,急急阻止了他。而后,此盘对弈便在子午月白不断的‘失误’中以我赢得胜利以告终。
“你输了,你应允过只要能胜你便放我去西灵澹台。”
子午月白与我一同长大,是药理伴读,医术在平辈中无人能及,我自小好玩呆不住,师傅的课上如何也逃不了,子午月白倒是容易说话,撒撒娇闹腾几下,便可以看到他用无可奈何的神情点头答应,偶尔被师傅发现闯下祸,子午月白也是面目平静,他口才出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能成功扭曲黑白,让师傅哑口无言,只能痛心地看着子午月白那愈发清俊的眉宇说道:好好的苗子怎么就这样被糟蹋了呢。
许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不对劲。
“你呀,什么时候能像女儿家端庄一点,早去早回,记着时辰,昨日先生才将我说了一顿,今儿个再被发现我可不管你。”子午月白故作凶态,却习惯性地伸手将落在我脸颊处的一缕青丝绾到脑后,于男女间本来是极为暧昧的动作,但如果对象是他的话却显得再正常不过,天虞族人丁稀少,加上我周边的人大多是男子,对性别之差更是迷糊,用他的话来讲,我不是将自己当成男子就是将他当成女子。无论哪一种都是子午月白不愿看到的。
我挑了挑眉,深知即便再被师傅捉住,他也决计会帮我。心里虽暗暗腹俳,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未等到他说下一句,我生怕他反悔单手捏了个决,空间顿时出现一阵水波纹似的扭曲,待恢复正常时,早已不见了我的人影。
子午月白盯着我离去的位置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
“都是被你惯的。”萧尘撩起帘子从屏风后走出,他并非神族,□□的老化速度比他们要快,不过是短短数十年,他的模样已发生改变,依旧是青袍加深,胡须却已垂至胸口,眉目间依稀存留着年轻时的风采。子午月白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奇怪,从茶盒中取出几片若木叶,着刚烧开的热水往杯中一烫,暗香便缓缓溢了出来。
萧尘趁着这个空隙往棋局上瞧了瞧,‘啧啧’两声不住道:“要是你将这变法子想如何输给迷儿的心思用在棋艺上,不知你现在会是怎样。”
“棋是死的,人是活的,拿死物的规律去判断活物,想来先生也不会是如此不晓变通的人吧。”子午月白将沏好的茶送到萧尘的面前,回身坐到方才我的位置上,因离去太早,那里还留有余温。
萧尘倒也不客气,接手便抿了几口,灼热的茶水烫地他砸了砸舌:“说不过你。”
子午月白笑了笑,眸光坦荡宛如明珠般动人:“先生来并非只为教训这些,如果是关于迷儿的。”
他摊摊手,有些无辜地看着萧尘:“您也看见了,愿赌服输,人已离去,多说无益。”
萧尘失笑:“倒是你有理了。”
子午月白不可置否:“只是事实。”
萧尘叹了口气,他的眼尾已出现细小的皱纹,岁月沉淀于他的眸底幻化成不一样的风度,这样神情的萧尘蓦然让子午月白感到不安。
“你这里是不是太干净了。”
子午月白愣了愣,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四周,萧尘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子午月白眯了眯眼重新为他斟上茶:“如果是想在这里做泥人,先生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对于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房间有丝毫的脏污。
被说中心事,萧尘的身子僵了僵,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以后让迷儿少去西灵澹台。”
“她的腿并不长在我的身上。”子午月白看起来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知道你疼爱迷儿,凡事都依她顺她,但就算是为她好你要阻止。”萧尘刻意压低了声音,“应龙族传来的消息,妖族再次攻打了风息台,巫咸不敌去请来句芒,两族合力才勉强抗下攻势。”
杯中升腾起浅薄的白雾于空气中缓缓散开,计时的竹简晃了一周,溅起的水珠肆意横飞。
子午月白呼吸一窒:“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理由?”萧尘冷笑,“还不是为了那无聊的传说。”
“真是愚蠢。”
“迷儿喜欢新鲜事,西灵澹台上的明镜可以观察人界,要是从前也就算了,现在神界乱得一团遭,我怕她看到一点却想知道更多。”
“迷儿不会出不周山的。”子午月白微微停顿,萧尘看在眼里,垂头抿了口茶:“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能说服的了别人么?有多少异族窥觑着你们天虞你又不是不知道。”
“月白,不要让情感影响你的理智。”
少年温润的眉宇轻轻皱起,脸上阴晴不定,的确他想象不到左荼安迷离开不周山会是怎样,他更想象不到要是她一去不回他会怎么样,几百年来的相处,已让他习惯身边有她在,一想到这里,子午月白向来平静的眸底终于荡漾起微澜。
萧尘踱步到窗边,将低处的物景一览无遗,田地交错纵横织成一幅绝妙的画卷,山清水秀,实属钟灵,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这番美景:“天虞毕竟已沉寂太多年。”
西灵澹台。
那是一面相当巨大的镜子,光滑无瑕,雾状灵气盘旋在其周围,形成天然屏障。这里是整个不周最高的地方,亦是山脉,同样是进入不周山的唯一通路,连绵起伏的月苋草花海流溢着芬芳,许是常年受到馥郁灵力的熏染此地的月苋草蓝得泛紫,别有一番风味。
寻常天虞族人是没有机会进入这里,当然也没有人敢随意闯入,烛九龙的威名响彻三界
原先烛阴是章尾山的山神,天虞的先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其长千丈的本体搬到了不周山,烛阴竟乐得其所当起了护山兽,此事在整个神族之内都引起了轰动,当然天虞不可能会知道,长年的隐世而居以及与生俱来的傲世孤标导致天虞对外界的传闻鲜少在意。
我抱膝坐在明镜之上,青丝如瀑般散落在周围,澄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不断闪现的画面,相比起无趣的修炼,反而是这些更加吸引我的注意。
“小丫头你怎么又来了。”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着灵力,我皱了皱眉,几息才将体内沸腾的共鸣压制下去,不满地侧过头。
旦见一不足六尺的小童,孑孑而立,眉眼团团,煞是可爱,他抱着双臂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人。没谁会把如此傅粉施朱的孩子与传闻中凶残无道的烛九阴联想在一起。
“人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还不如这不周山。”显然他对我的行为很不屑一顾。
“小阴我在这儿都呆了三千多年,从未见到过丝毫的变化。”
“三千年算什么,我已经十万岁了,长幼有序,按辈分你该唤我祖爷爷。”烛九阴被我语句中的‘小阴’所刺激到,秀眉倒立,眼睛瞪得老大,本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出现在他的脸上却莫名喜感。
“休想占我便宜,我才不向一个比自己还矮的小家伙叫祖爷爷。”我朝他吐吐舌头,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连退几步,果不其然刚刚我坐着的位置骤然升起一条火龙,烛九阴下手一向不留情面,仗着自己修为雄厚经常追着我满山跑。
修成孩童真身的烛九阴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提起这事儿,而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往平静的湖水里扫射,愤怒起来的烛九阴虽然很危险但是却可爱的打紧,白净还带有肉感的小脸涨得通红,如果忽略他手上凝聚的火球,我还真想上去捏捏。
我正想着如何接下一招时,忽而远处传来悠远的钟鸣,沉重,响彻四方。
我们都停下了攻势,族里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鼎钟,那是集合的讯息,天虞的子民都得听从调遣,烛九阴有些失望,转头朝我呲呲牙:“放你一马,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整你。”
他毕竟是护山兽,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是不允许离开澹台,烛九阴虽脾气暴躁,对待天虞先祖下达的命令倒是认真的狠。我挑挑眉,谁会傻到送上门来给你教训。朝他做了个鬼脸,折身从明镜上跳了下去,而后听到火球于我身后炸开,滚烫的气流灼的皮肤不自觉的收缩,我一时散力,捂着脑袋在草地上滚了几周,好像碰到了什么,撞的我头晕眼花。
我忍住爆粗的冲动,从地上爬了起来,明紫的衣裳被弄得乱七八糟,我看着那几处明显的痕迹欲哭无泪,这要是被子午月白发现,免不得一顿好骂。
我抚平皱褶,心里急着鼎钟的事,还未走出几步,蓦地被不远处的一抹雪色吸引了注意,因为烛九阴的关系,澹台附近鲜少会出现动物,我一时好奇便多瞧了几眼。
很多年以后,每逢记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自己太傻,如果不是那一眼的好奇心,也不会牵引出这些事端,使族人蒙羞,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后来师傅与我说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不在我,在天。我想想也对,这个世界不存在如果,更不会为你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