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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泪眼问花花不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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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润十八年十一月廿三,鲜卑光汗国向圣舆皇朝求亲。
天帝降旨:皇五女昭华公主一月后出嫁塞外。
后宫一片愁云惨雾。端妃日日以泪洗面,却不敢违背天帝的圣旨,只得亲自为女儿准备嫁妆。湄儿将宜芳馆的东西全部砸光,皇后派人送东西来,也被一顿乱棒打了出去。
“她给我送东西能安什么好心?肯定现在在德禧宫里偷着乐呢。”
“湄儿,你冷静些。得罪了皇后,让你的母妃以后如何在后宫中自处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谁管过我的死活?”
“湄儿,别胡闹了!赶快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吧。”
“啊,对啊,我都昏了头了,姐姐,我们赶快去吧。”
湄儿在乾元殿门前跪了整整一宿。她倔强的小脸愈发苍白,死死抿着嘴唇直视那扇朱红色的殿门。天亮的时候,天帝命李福全端出一盆水倒在地上,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五公主还是不要跪着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湄儿的脸色骤然一暗,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挣扎着站起来。我走过去搀扶她,被她脸上绝望的神情惊住了。
“我不想嫁到番邦去,不想重蹈那些苦命公主的覆辙。乔悦,我想回家。。。。。。”
回到宜芳馆的当晚,湄儿发起高烧,一病不起。
“回皇上,五公主的病是心病,人有一心求死的欲念,是药石无灵的。”
“混帐东西!治不好公主的病,你们提头来见。”
天帝瞥了一眼病榻上的湄儿,叹了口气走出门外,留下端妃坐在床前哀哀痛哭。
我吩咐湄儿的侍女去冰库取来一盆冰块,兑上凉水融了,再把毛巾浸到水里,绞了敷在湄儿的额头上。
她的梦很不安静,细细的谵语混着大滴的冷汗淌下来,身体像火炭一样。
侍女端来煎好的药,我尝了一口,苦得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可恨!这大碗的中药汤子,还不及一片小小的西药片效力快。
想到古代医学的落后,小小风寒都能致人死命,我狠狠心,举起汤匙给湄儿灌下去。她倒是喝下大半,没过多久又全部吐了出来。
我一筹莫展,突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水可以排毒”。急忙叫道,“紫薇朱槿,快去烧一壶开水,再凉到刚好不烫的时候拿来,快!”
我喂给湄儿一杯接一杯的白开水,又把马桶拿到方便走动的隔间。她昏昏沉沉地任我摆弄,像听话的婴孩。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卸下敷了一夜的帕子,摸摸她的额头。还好,终于退烧了。
我吁了一口气,仿佛浑身脱力,眼皮愈发沉重起来,倚在床边睡着了。
梦里有一片云雾,湄儿的哭喊萦绕耳际。我惊地坐起,窗外已是一片昏黑。
朱槿端了洗脸水进屋,道,“公主今早在宜芳馆睡着了,端妃娘娘让人用软轿送公主回凤仪轩的。”
“我睡了整整一天么?”
“公主最近辛苦了,多睡会儿可以养足精神。五公主已经退烧了,御医说再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我看着她绞了帕子递给我,天帝的话突然在心中响起。朱槿,是天帝安在我身边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是牵制外公和舅父的筹码。这样的举动还偏偏批着“亲情”的外衣,打着“爱”的旗号,多可笑啊。
“五公主真的已经无大碍了吗?”
“奴婢不敢妄言。只是五公主自从醒来就不吃不喝,端妃娘娘怎么劝都不管用。”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绝望了。”
我幽幽地说,心里的一个地方轰然崩塌,破碎而流血。
“还有,刚才姚少爷派人捎话进来,向您打听宫里面的消息。那人说,今夜子时,会在内监的角门那边等公主的回话。”
我点点头,伤痛愈发激烈。
“朱槿,给我更衣梳头,我要去宜芳馆。”
天已黑透。
批了件披肩仍感到寒意阴冷地侵袭过来。
朱槿走在软轿旁,不住瑟瑟发抖。
我掀开轿帘,递给她一件青棉斗篷。“这是我轿里常备的。夜里寒气重,你穿上吧,别冻坏了。”
“公主,奴婢不敢。”
“快点接住,我可没力气给你一直举着。”
她恭敬地接过斗篷,眼里似有泪光闪过。我轻叹一口气,想起湄儿以前数落我是“滥好人”,不禁苦笑。算了,反正她也没下什么毒药来害我。
天帝说得没错,我果然是不适合在后宫中生存啊。
宜芳馆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我掀开门帘走进屋内,一股炭气呛得我直咳嗽。湄儿披件月白绫袄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可怕。
“还没到设火盆的天气,你把屋里弄得烟熏火燎的,要做什么?”
她见是我来了,微微牵动嘴角,却扯出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敏慧,别这样。”我坐到床头,举帕拭掉她的泪水,“你的病是心头烧了一把火,不好好调养,病怎么能好呢?”
“让我死了吧,我死了就可以回家,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别胡说!你还有我,还有疼你爱你的母亲和姚煜,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你们不是不想管,是根本管不了啊。帮我把桌上的诗稿拿来吧。”
我起身拿起那一叠稿纸,上面密密写满了她知道的爱情诗词。字虽然拙劣,却看得出是用了心写出的。
她拿过稿子看了几眼,忽地一股脑儿撂在火盆里。
我唬了一跳,看着那几张薄纸瞬间成了灰烬,又惊又怒。“你疯了吗?想学林黛玉焚槁断痴情,简直胡闹!你又不是将死之人,干吗整得这么绝望?!你想气死我吗,怎么变得这么不冷静啊。”
“悦悦,我没法冷静!”她弓起身咳嗽,气喘吁吁地说,“你叫我怎么冷静,本来拥有一切,都在一瞬间被夺走了。你了解这种绝望吗?与其现在这么痛苦,不如当初什么都没有!”
我拂过她全无血色的面庞,颤抖的嘴唇,喃喃地问,“很痛苦,是吗?”
“就算再痛苦你也不会了解的,绝望的感觉你经历过吗?”
我转身走出屋子,惨白的月光泻在地上,仿佛在嘲笑我的自私和懦弱。
扶着朱槿来到约定的角门边,一个黑影从门的一侧闪出,口里焦急地问,“表妹,湄儿她怎么样了?”
“天哪!你疯了!”我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叫道,“若被人看到,安你个私闯宫禁的罪名,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你也太胡来了。”
“没办法,我都快急疯了。宫里的消息严禁外传,我只知道湄儿要远嫁了,所以想来看看她。她还好吗?”
“她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恐怕只有你,可以医她了。”
我领着侍卫打扮的姚煜悄悄穿过幽暗的花园,到了宜芳馆门前。屏退周围闲杂人等,才将他领入屋内。
两人的见面就像演烂了的韩国煽情片,却依然使我泪如雨下。听着他们肝肠寸断的话语,忍不住跑出屋外,坐在石阶上尽情地啜泣起来:
乔悦,她是你最好的姐妹,是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真的忍心看她和恋人被生生拆散,远嫁异乡,孤独而亡吗?你真的是这样自私懦弱的人吗?你没有让你刻骨铭心的爱人,没有父母掌上明珠般的疼爱,只有在后宫生活的心力交瘁,只有对自由的渴望。你还在留恋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李福全便向天帝禀报。
“皇上,四公主已经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了。”
我一跛一跛地走进乾元殿,跪在天帝面前,磕了头,“女儿愿代五妹妹出嫁光汗国。”
他直直地盯着我,目光中有太多复杂的情感。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坦然,仿佛置身局外。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沙哑,“你,不后悔吗?”
“女儿只求父皇待女儿走后,将五妹指给征西大将军世子,就当是女儿最后的请求吧。”
“你和容妃真的很像。朕准了,回去准备吧。”
“谢父皇。”
我含笑站起身往外走,恍惚听见天帝发出一声黯淡的长叹。
皇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端妃把湄儿的嫁妆全部给了我,又赐了一箱稀罕的珠宝首饰,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
皇后同样送来精美的礼服和首饰,我全部撂在一旁。
湄儿扶病来看我,被我一顿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又送回了宜芳馆。
“公主,”朱槿跪在我面前,颤声道,“奴婢要跟随公主,侍侯公主一辈子。”
“你还是回乾元殿吧,那里才是你熟悉的地方,我有紫薇就够了。”
“公主,奴婢没有告诉你实情,是有苦衷的。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
“我没在宫里住几个月,哪来那么大的恩惠给你。多拿点赏赐再走吧。”
“公主,奴婢是真心的。”
我不再理她,拿起琵琶信手拨弄,不知觉指间流出一串熟悉的旋律。我的心里升起一阵嘲弄,这个曲子,我一定要在走的时候弹给所有人听。
玄沣再未来见我,只送来一枚龙凤玉佩和一封短笺,我拆开来,满纸只有一个斗大的字:恨。
把短笺放在烛上点燃,脑海里盘旋着那宝蓝色的忧郁身影和他霸道又温柔的吻,唇间一阵苦涩。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也许我会去试着爱上他,为他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平淡地过此一生。
玄沣,对不起,今生我们无缘。
我正痴痴地想着,屋门又一次被推开。
韩翊走了进来。
我看着这个自己曾傻傻地喜欢过的男人,心头升起一股怀念的感觉。怀念乘船进京时一路上的言笑晏晏,怀念绣着绣帕时的无限娇羞和忐忑。
没过去几个月,时间却在心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柔芙,我们走吧。”
“去哪儿?”
“哪儿都行。我要带你浪迹天涯,永远都不回来了。”
“你忍心为我抛下大好前程和家族的期望么?”
“我已经决定了。柔芙,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韩翊,在宫中这三个月,我却像过了三年。明白我的意思吗?”
“柔芙。。。。。。”
“太晚了,韩翊,我们都回不去了。那份感情,就埋在心里,当作回忆吧。”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到千里之外,永远都回不来啊。”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不受委屈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找一个爱你的女子,成家立业,不要辜负了你胸中的抱负。答应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