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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赠君丁香千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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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开了门扉。
素江微微抬眼,嘴角勾起,视线又落在手中古卷上。
“今夜,朔月不现,但星昼璀璨,独坐庐中甚是无趣,何不出来与为兄一叙?观星论世情,有酒也有歌。”门外有人朗朗而道,音调顿挫有致,有种诡异的韵味魅力。丝竹声隐隐约约,仿佛风吹琴弦,雨打环佩。
有精致宫灯排列门前,延伸到远处小亭,有人影隐隐绰绰。相距百丈,其音却犹在耳旁,江湖上,有这等内力的年轻人可是不多。
寒尽忘川,一看就知是化名的名字。自称来自南边的寒尽岛,可这江湖上,没人知道寒尽岛在哪。多年前见过一面,今日再见,还是一样的排场一样的架势,让人想忘都难。
“素江公子,婢子们为您照路。”执灯侍女恭敬行礼,烛火下的面容俏丽可人。
但素江却一动不动,闲闲搁下书:“不请自到的客人,居然请主人出门陪着吹风,这等规矩还真没听说过。”
远处的人朗声而笑,款款迈步,衣带带风。从从容容,百丈的距离两步而至。挥挥手,那些提灯侍女便躬身退下,隐入黑暗不见行踪。
“报素江公子昔日相助之恩,略备薄礼,乃我寒尽岛紫微宫中初开丁香,美人素手采就,只得九两二钱,悉数赠与公子,还望笑纳。”秋深露重,那人却一袭单薄白衣,手执墨扇,笑得淡淡雅雅,一派名仕风度。
“寒尽春早,却与蜀中之地相距恐怕有万里之遥。忘川公子不远万里,怕是不止为送我一盒丁香。”素江伸手接了锦盒,起身关了门窗。
两人公子来公子去,有礼有距,互有生疏之意。仿佛互相看不对眼,却偏偏强要维持风度,共坐一室。
忘川公子墨扇一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好,我也就直说。”
话音刚落,窗外就一声疾呼。
忘川公子神色陡变,震开窗子跃了出去,只见宫灯熄灭滚在地上,一素衣侍女歪躺在一边。
素江也不慢,绕行而至,抬手搭在侍女颈项上,微微摇头。
“回天乏术。”
其他侍女纷纷聚拢而至,神色也皆是惊疑不定。
“银星!怎么回事!”忘川公子怒问。
“婢子,婢子不知。那人身手太快,婢子们甚至只听到风声,公子就出来了……”一侍女跪在尸体边上,小声答道。
“一掌震碎心脉。她死得极快。”素江收回手指,回房间玉盆净手。
“是威胁。”忘川公子的墨扇重重敲在手心,“威胁我若再追根究底,他一样有办法一掌震断我的心脉。威胁我若是邀你插手,他一样可以捏断你的喉咙。”
“噢?”素江锦帕拭手,“忘川公子好像非常肯定,素江这次也会助你?”
忘川公子邪邪一笑:“素江可是忘了,当年你为何要助我。”
素江还没开口,忘川公子便又说道。
“事关己身。”
“这次,也与当年之事有关。这劫难,逃不掉的。”
素江只是听着,背对于他站在窗前。又下雨了,凉意扑面。
忘川公子得意而笑。
***
七年前,年仅十四岁的素江已然出现在江湖上。像是突然出现,不会武功,却医术精湛,结庐在人境,行医布药。
江湖中有人好奇,但无人追根究底。
没有人没有来历,只是不想说。一个小医生,除了是大夫教出来的,还会有什么。
草莽江湖之辈在他面前稍作收敛,只是因为自己他日,说不定身受重伤要求其救治。江湖中人对治病救人的医师总是客气的,总是拿着刀逼人家救人,像话么。
——也正因为如此,这江湖上的大夫们都心高气傲的紧,一个赛一个的古怪,特别是那些绝技在身,动起手来也不弱于人的怪医。
素江这种说治就治说救就救不多废话的医师,就算冷淡了点,也比其他怪大夫正常多了。
每当江湖纷争起,医馆里总是格外热闹。
那段时间素江听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寒尽忘川。
自称来自寒尽岛,衣饰华丽,年纪小小却出言不逊,血气火气两旺的蜀中江湖道自然不会让这外来之人随意放肆。
除了打打杀杀,还能指望这些江湖人想出什么聪明办法?不过江湖事,也不是素江该管的。受伤爬上门,就扔出两包药顺便让他们把地板擦干净。伤得快死?能爬上门的没一个是两下就断气的,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只是没过两日,来的人就不止断手断脚,而是中毒。
每个人中的毒都不一样。不易医治,但也不会立刻就死。
素江一问,才知那寒尽岛来的小公子虽然傲气伤人,但是在他手下,还没死过人。
当即气笑:“他是放你们一马,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自讨苦吃?”
“我们蜀中锦阳江湖道,还当真没怕过谁!”一众草莽梗着脖子。
素江没好气的把药包挨个砸过去。
***
手指摁在窗楹上,因为用力几乎有些泛白。甘草捻成的灯芯发出一丝一缕的甜香,和夜晚的露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可素江却无法安神。
忘川公子轻笑一声起身,站在素江身后:“你怕了?”
素江一把拽住他搭在自己后腰上的右手手腕,轻巧卸脱臼,又迅速原样重装了回去,冷冷推开,说:“笑话。”
“你!”忘川公子不气反笑,揉着手腕,大笑道:“哈哈,和当年一点没变,就是力气,着实变大了些。”
素江坐回书桌后的椅子,双手交叠拄在桌上,神色隐晦不明,抬起下巴看着他。七年未见,当初肆意妄为的小魔头果真长成了更加浪荡的人皮公子。乍看风度翩翩胜过这江湖上许多世家少年,可他的出现,往往都代表着麻烦会一同出现。
素江七年来安居草庐,可江湖上却并不太平。侠以武犯禁,古蜀国在百年前分崩离析,天下诸侯无数。近年虽然不再连年征战,可大大小小的倾覆之力却在翻腾。合并,分裂,老诸侯消亡,新国家诞生。
在江湖上拉出一个年过三十还不死的人,其经历都可以写一本书了。一场小小纷争,说不定里面都会死几个小诸侯国遗孤。
这江湖上身世曲折的多了。
所以,也不多素江一个。
“寒尽岛现在尽掌你手?”素江问道。
“五年前,寒尽岛,便只有吾一个主人。”一听“寒尽岛”,忘川公子神色一凛,一字一句说道,不过他又迅速恢复轻松调笑的样子,神色一暖,“还是多亏了你。”
“你我各取所需,哪需言谢。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素江冷笑。
“我以为他死了。”忘川公子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
“以为?”素江眯着眼睛注视着那把扇子,视线跟着轻轻抖动,“事实是,他阴魂不散,又回来了!”
“不用担心。”忘川公子笑得极为邪气,“我们能让他死一次,就能,让他死第二次。”
***
岳毅的运气当真是好得没话说,那古茶树的附近灌木中,居然刚好有两颗雪顶杜鹃。易通不会武功,但爬树极为麻利,小银剪刀把带雪的嫩茶叶尖芽儿一把把剪下来扔进绢布药囊,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岳毅和两盆杜鹃待在一起,排排坐着仰看,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就算是真猴子来也比你不过,这我就奇怪了,昨天你怎么摔下来的?”
“人有失手,人有失手。”易通手上忙活个不停,嘴也不停,“我认识个炒茶师父,那手艺可是祖传下来的,当年还进贡给古蜀王宫呢。这茶叶配着那手艺,价值千金不卖!”
“茶我没兴趣,易老头你要是认识制酒师傅,可要第一个告诉我。”岳毅倒提着葫芦,把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
“说来还真有。”易通轻轻巧巧从树上跳下,踩在积雪上没发出半点声音。
“在哪?擅长酿造什么酒?”岳毅来了兴趣。
“可惜三年前,仙逝了。”易通颇有遗憾。
岳毅:“……”
“哎……”易通叹气。
“……那真是……节哀……”岳毅也跟着叹气。
有了积雪,山道格外滑腻。把两棵杜鹃在背篓里捆紧,岳毅准备用轻功下山,却被易通一把拽住。岳毅疑惑后望。
“我老头儿晓得你们江湖客本事出众,可摔死在这雪天蜀岭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易通拄着棍子探路。“谁晓得一跃出去,还跃不跃得回来。瞧~”
积雪和雨水结成了薄薄的冰壳,带着几块石头一起滚落山道。下面是空心的洞穴。
“里面有什么?兔子?狐狸?”岳毅问。
“那就只有山神爷爷晓得喽!这还是小的,大的足够你整个人栽下去。”易通又折了只枯树枝,递给岳毅:“喏。”
“这江湖上可是有踏雪无痕的轻功。”岳毅嘴硬,但还是接过树枝。
“你会不?”
“不会。”
“哈哈猜也是,你那大块头熊样~”
“你要是练一定行,瘦老猴子!”
“哈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