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夜听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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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叶滴露，霜凝秋色重。
药庐内孤灯一盏，异香迷漫，重重雨幕阻隔，更令那苦涩之气经久不散。
年轻的医师正在专心侍弄花盆里栽种的两株茎长叶细的白花鬼针草，看也没看歪靠墙角的那个湿哒哒的刀客。
“见死不救，看来正是这个江湖里，所有大夫的风范。”一头乱发的刀客笑着，左手虎口裂开，但仍没放开手中的刀。这样的刀客，江湖中多的是。嗜血孤狼，即使死去，刀也不会离手。
鬼针草明黄色的花蕊看起来柔软极了，可是只要再过一个月，那花蕊便会长成针一样的种子，带着倒刺，附骨随行。
医师素江撇了刀客一眼，冷淡道：“死不了。”
“哈，哈哈。”刀客莫名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不过任他搞出多大动静，素江医师再也没对他说一个字。
灯如豆，松脂燃尽。
天未亮鸟雀就开始鸣叫，屋檐湿漉漉的，滴落的不知的露水还是雨水。
刀客醒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被移出了药炉，正躺在一大堆干燥的茅草里。刀仍然在手里，虎口涂了药，感觉麻酥酥的。肋下的伤口也已经被清洗包扎，不禁哑然失笑。
做饭的小厮来抱茅草引火，看见刀客也不惊奇，努努嘴：“你醒了？喏，正好先生找你，在药庐。”
昨夜雾浓夜黑，今日一打量，才发现这锦阳城近郊的园子中尽是常见的药草，那青石地缝里竟然也爬满了开黄花的刺儿骨朵，已经成熟大半，若是踩上去，牛皮靴子也禁不起这些小刺球折腾。
若是平日这自然不在话下，一跃而过。可如今伤口刚包扎好……倒不是怕疼，行走江湖受伤是家常便饭，正因如此，刀客更加知道，若是弄裂了伤口毁了包扎的绷带，医生生起气起来就够他受的。
可药庐周围又开满了毛茸茸的蒲公英，大片大片挤挤挨挨连个落萤之地都没有。若是绕道，踩坏了，那更加大大的不妙。
也就三四丈，居然难住了岳毅，要是传出，必会落人笑柄。
抬眼看，那药庐全为松木茅草所建，没有匾额。被雨打湿，湿润得像是随时能长出蘑菇来。可进去过的刀客知道，里面的整洁干爽，不亚于任何一间旅店的上房——嗯，即使他睡的是屋角木地板。
那大夫看起来冷冷淡淡见死不救，其实是……啧，怎么说呢。素江医师在江湖中人中名望颇高，有人赠他神医之称，却被他冷漠拒回。江湖传言素江医师最不喜江湖中人，言语刻薄，但见之必救。这次一试，果真如此。
正想着，正巧素江掀帘而出，隔着青石小道和他打了个照面，清俊的脸上仿佛笼着冰霜。
“在下蜀岭岳毅，多谢先生救死扶伤。”刀客学着平日见过的儒生文绉绉行礼，却听耳旁风声一劲，闪身接住来物。
是把短柄花锄。岳毅暗咐这医生看起来文文弱弱，手劲倒是不小。
“我不管你是管仲还是乐毅，给我去蜀岭挖两棵雪杜鹃，连根带叶种在花盆给我带回来。”青年医师面无表情，“抵医你的药钱。”
刀客笑了笑。除了点头答应，他还能说什么呢。
蜀岭，中原第一岭，绵延九百里，贯穿疆域七国，来自其的源头之水孕育了无数个繁荣城镇。所以自称来自“蜀岭”，基本上是江湖人隐瞒自己的来历最敷衍的一种说法，仅次于“在下四海为家处处家”。没人没有来历，只是不想说而已。
锦阳城往西七十里，便是蜀岭主脉，杜鹃花漫山遍野。可雪杜鹃，只有下雪之时才会绽放。锦阳地域偏南，周遭小山环抱，温润少寒，每年冬日都有雪，可那雪花未触地便会融化。不过群山之中当然不同。
岳毅不过二十四岁，正是精壮的时候，没几天身上的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正在蜀岭脚下一个小茶棚喝酒，就等着山上下雪了。
茶棚里熙熙攘攘，热闹不堪。他就奇了怪了，这秋深天寒，怎么这里这么多想不开的来陪他一起受冻？还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莫不是也等着下雪，进山打野味吧。
衣角有拉扯感，低头一看，是一个不过总角的黄衣服小女孩，还笑嘻嘻的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糖球，然后指了指他面前的座位。
眉毛一抬，点点头。
梳洗干净的岳毅早不像雨夜当日摸进药庐的落魄，目若朗星，斜眉入鬓，一派英武。可再正派的样子也掩不住天性促狭，他敲着桌子叫来一碟炒豆子，推给小女孩儿吃。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来的？”岳毅拄着下巴，把一粒豆子丢进嘴里。
“唐霜。是一个人。大侠客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小女孩笑得甜甜的，果然和糖霜一样。
“是啊，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岳毅乐了，顺着话问。
“因为，我就住这里啊~”小女孩大笑，抬手一指后面的远山，“啊……今天有雾，看不到了，天晴的时候坐在这里能看见一个小亭子，顺着亭子往后山走，就是我家~”
“唔嗯~”岳毅眯着眼睛打量。山色如黛，云山雾罩，看不分明。
“我要走啦~天快黑了好冷。”
岳毅扭头，面前已经空空如也，再看山道，那黄色身影快得像一只黄鹂鸟，闪烁跳跃，几下就不见了。
敢放心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这世道上转悠，当然是因为她有过人之处。这江湖上多的是高人，不足为奇。还是想想看上山需要准备些什么吧，也许需要过夜。
大块的牛肉炖得喷香，暖身子的烧酒满满两大葫芦，火刀火石，避虫香囊，御寒厚衣，统统扔进背篓，把花锄插在腰后，就准备进山。
云层像灌了铅般厚重，没走两步，雪片便落了下来。
掐算得正合适！若运气好，没准过不了两个时辰，就可以下山美/美泡个热水澡。
绛红粉白的秋杜鹃开得漫山遍野，但爬过几个缓坡进入高耸的主脉山峰，就只剩下尖刺松林。杜鹃不开花时，藏在灌木丛中一点不起眼，那些一丁点点的叶子，是春杜鹃，来年春天才会开花。
雪落在林子里格外安静，岳毅然几个起落，便跃过了那片松林。越往高处，林木越矮，但这些手腕粗细长在石峰中的矮树丛说不定比岳毅他爷爷年纪都大。
“啊！”前面突然一声险呼。山石滚落。
有人！岳毅不顾伤还没好全，全力急窜了过去。看到前面那人被腰间的绳索挂在崖边古树上，手也扒拉住了山壁棱角，这才松了口气。
山崖之上歪倒的背篓里居然也是眼熟的花锄和药囊。
“没事吧兄弟？”岳毅喊道。
“没……没事……”那人生得瘦小像猴儿似的，天生一副笑脸，在这种时候也笑嘻嘻的，尽管惊魂不定得说话都打颤。“还好我易通有先见之明神机妙算系了绳索，不然……啊……”微微一动，几块石头又是硁硁当当的掉下去。
“我扯你上来，你腰上用力蹬着山壁，慢慢来。”岳毅顺手把自己也和灌木捆一起，这才用力拖拽绳索。
山石时有滑落，但得知绑得牢靠，岳毅也就不怎么惊慌，稳住力气，一点一点把那瘦了巴丁的干瘪中年人捞上来。
有惊无险，但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易通也是有经验的，知晓这山巅寒冷再吹下去可受不了，而暮色已近，想做别的也得明天了，便带着岳毅就去他暂时藏身的岩洞凹坑。
篝火生成一长条，阻在偌大的洞口把寒气挡在外面。
“你看，后面有道缝通风，所以这样生火也闷不死咱们~”易通摇头晃脑。
“我烤红薯也会挖这么一个洞，前面生火，后面通风，两根红薯放里面。”岳毅一脸认真。
“哈哈哈哈啊哈啊~”易通大笑捶地，爬着去摸行囊，还真给他摸出两根生红薯。
“这真是，好极了。”岳毅也拿出牛肉，舔舔嘴唇。
有酒有肉，快活无边。“你说……要是引来狼怎么办。”易通盯着烤的冒油的大块牛肉。虽说是担忧，但看他这样子，就算来头狼来也抢不过他。
“那就……打来吃！”岳毅豪迈一举酒，咕嘟嘟就灌下去半葫芦。
“说来，还没问，大冷天的你进山干什么来？”易通酒量小，只喝了两口便推拒了葫芦。
“挖两颗花，送给，我的妞儿~”岳毅自觉清醒，但舌头逗捋不直了。“你呢？看起来是山里采药人，难怪难怪……”
“上次摔断胳膊，多亏锦阳城外的素江先生替我接骨。在山里讨食吃，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送先生，这不，那崖边有棵老茶树，听人说下雪时候摘，味道好，素江先生一定喜欢！你说是不？”易通得意洋洋，提起素江更是满心敬意，一扭头，才发现岳毅早就抱着葫芦呼呼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夜听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