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红尘之落花》一天山

1、沉睡

　　傍晚时分的住院部分外安静，尤其在重症监护室，只有仪器枯燥地发出嘀声。走廊尽头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而这脚步声并没有打破住院部的寂静，它机械地和仪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以致脚步声到了值班前台，才让打瞌睡的小护士抬起头来。
　　“王主任。”新来的小护士马上站了起来，有点慌张，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医生过来，更不要提王主任。
　　王良华是脑科主任，美国留学回来，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温和，全院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听说原来他是心脏科的，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突然改了脑科，而且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才三年就凭着精湛的医术和良好的口碑做了脑科主任，成为副院长的热门人选。
　　小护士看到王良华此时穿着便装，没有穿白大褂，不知道是例行查房还是怎么，站在前台不知道跟他一起进病房还是待在原地。王良华看着她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坐下，然后转身进了旁边的病房。小护士坐下拍拍胸口，众人诚不欺我，王主任果然是生的玉树临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王主任在门口的那丝笑意在进入病房的时候换成了一丝忧心。

　　三年前王良华每天都在这间病房度过大部分时间，那时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每天平静地面对如此多的病人，当有一天他面对的病人是颜如的时候，原来自己和那些歇斯底里的病人家属没什么两样，只是普通人还会有些期望在医生身上，医者的身份让他更加焦灼和绝望。尤其是过了黄金期的六个月颜如还没有醒来，王良华更加绝望，身为医生他知道颜如永远不会醒了，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和普通人一样天真地期望出现奇迹。王良华一门心思研究颜如的病情，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院里人还以为他是觊觎脑科老主任的官位才如此发愤图强。
　　一年以后当刘莉出现在王良华面前的时候，王良华从像小山一样的书籍、文稿中抬起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双眼布满血丝，白大褂污迹斑斑。刘莉上前给了王良华一巴掌，王良华虚弱的身子晃了晃却毫无反应，他的目光好像落在远处某个虚无的地方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似的对刘莉咧嘴笑了下。刘莉抱着王良华大哭了起来。因为刘莉的到来，王良华才逐渐恢复正常。大家又在传说，那是因为他坐上了主任的位置，所以可以专心做官了，不必那么拼了。
　　时隔三年，王良华每周还是会过来一两次，开心的时候，烦闷的时候，每次他都这么坐一会，整个人就静下来了。
　　王良华拿出了几枝桃花插到床头的花瓶里，他慢慢地做着这些，变换了几种插花的方式，努力做一个让自己满意的造型，最后他还是放弃了，随意地将花放回瓶里。他又看了一下床头的病例，跟三年前一样，没有变化，旁边的监测仪一如既往的平静，偶尔有一丝波动，那只是偶然的α节律，王良华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波动时候的欣喜若狂和确认这只是自然反应后的绝望。
　　王良华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些情绪，慢慢坐下来，拿起床头的小说读了起来。读了一会，有人来敲门，他抬头的时候，敲门人已经进来了。
　　来人长身玉立，穿着考究的西装，长相丝毫不输王良华，冷冷的不如王良华亲切。
　　“这个时间不允许探视病人。”王良华看着来人淡淡地说。
　　“难道王医生是在查房吗？”
　　“对，新疗法，读小说。”王良华晃了晃手上的书。
　　“她，还好吗？”来人轻轻地问，询问中透着小心翼翼，仿佛希望有些变化，又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那样。”
　　王良华拉过一张椅子，那人坐下掏出了烟，又放回了口袋。
　　“抽吧，她喜欢看你抽烟的样子。”
　　“不抽了，她讨厌烟味。”
　　房间只开了床头的台灯，桃花灼灼地开着，全在那黄色的光里，两个人笼在光晕里静默着，各怀心事。
　　床上的病人因着这灯光，反倒不像白天那般苍白，长期卧床让她原本红扑扑圆润的脸变得异常削瘦，颧骨和额头都凸起来，只是睫毛还是长长的，曾经水汪汪的眼睛如今紧闭着。
　　“你应该多来来，现在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过了，只能靠亲情疗法，多刺激刺激，也许还有效。”
　　来人没接话，自顾自地说着，“最后，还是你陪着她，你把她照顾地很好。”
　　“纪宁，这叫好吗？她躺在这，不能说，不能笑，不能吃。她得多寂寞，多害怕啊。我真是无能！我曾经祈求她能陪在我身边，但是如果是这种方式，我宁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王良华有点激动，起身踢了一下椅子，回头抓着纪宁的胳膊对他说，“愣嗯闩闼顺扇悖鸥愠烧飧鲅拥模憧闪幌滤锇锼挥星兹肆耍挥心恪！
　　“她，还有你。”纪宁暗哑地说。
　　王良华黯然地松开手，随后他冷笑了两声，“我真天真，堂堂纪总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个女人发善心，你从来不可怜她，如果你早可怜她，她就不会躺在这了，你早放弃了她，不管是她活生生地在你面前，还是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王良华气冲冲地走出病房摔上门。

　　纪宁扶好椅子坐下去，喃喃地说“有的时候我想，也许，你不是成全我，你是在惩罚我，让我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之中。颜如，你对我的惩罚，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