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里樱落》藤桐七哀

142、 第二十回 诸神的眷顾 Side 3

　　深夜时分，随着微弱的“吱呀”一声，二楼某间房的木制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小条缝。在等待了近半分钟，确认门外确已安全之后，郑其萱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左顾右盼一番，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走廊上。
　　为了不发出声音将管家和佣人吵醒，她特意穿上厚厚的棉袜紧贴着地板走路，而那双之前惯穿的球鞋则被她提在手上，准备在成功完成计划第一步之后就穿上逃跑。
　　此时已是半夜，家里的其他人全都已经睡下，整座小楼里充斥着薄薄的夜色，紧闭的窗帘上投射着屋外一星半点的路灯光，幻化成各式古怪的阴影形状。
　　郑其萱踮着脚尖，一路沿着楼梯扶手摸黑慢慢走下去，心里既焦灼却又不敢任意妄为，屋内的气氛是在太过静窒，闹出一点点小动静便会被夸张放大几十倍，她可不愿意在过第一关时就踩中陷阱，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踱步到了客厅里，郑其萱终于借着一点点惨淡的光线看清了此时房间里的状况。她的面前是几座红木沙发和配套茶几，角落里立着一盏落地灯，不远处的立柜上，正放着一架电话。
　　本来她一开始的设想是离开卧室之后便马上打开大门逃跑的，但是直到站在客厅时她才想到，现在这三更半夜的，天气又这么冷，她逃出去之后身上没有钱，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处，如果外面没有人接应的话，她或许连这附近的区域都走不出去。
　　所以在看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她就决定了，逃走之前先给能帮她的人打电话。
　　于是郑其萱继续一路摸着沙发的靠背作为支撑，缓缓朝电话的方向走去。
　　在双手终于实际地触及到那架电话机的轮廓的时候，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
　　这个求助电话，该打给谁呢？
　　也许是来不及思考更多，也许是在慌乱紧张之际一时想不起其他人的电话号码，郑其萱颤抖着手在黑暗中仅凭记忆按下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熟记于心的暮寂的号码。
　　在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和电话那头传来的等待电音一起，急速地跳跃起来。
　　正当那沉闷冗长的嘟嘟声转变为接通后的第一个瞬间，伴随着郑其萱欣喜若狂的一声“喂？！”，那架电话的听筒却也在同时被抽离了她的掌心。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按下了切断键，于是，郑其萱所有的期待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惊诧地抬起头望向那个立在黑暗中的扰乱者，气急败坏的叱骂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那人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说道：“大小姐，您该上楼继续休息了。”
　　那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痛恨的郑管家轻描淡写充满笑意的声音。
　　郑其萱的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朝后退一步，将自己与郑管家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像是在维护自己最后那一丁点儿可怜兮兮的尊严似的，她自作聪明地向对方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睡不着，下楼来遛个弯罢了。”
　　“啪”的轻轻一声，客厅顶上的一排小灯随即便齐齐亮了起来。
　　一直待在黑暗中的郑其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了眼，立刻伸手挡在面前避开那刺目的光。而她左手上提的那双球鞋也顺势出现在了最前方的视线里。
　　郑管家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手上提的球鞋，继续微笑着问道：“明明提着球鞋，却光着脚遛弯，大小姐您真有趣。不过现在真的很晚了，还是请您快些回房间睡觉吧。”
　　郑其萱有些挫败地扭过头，沉默不语。
　　郑管家却适时地又在她的火头上添了一句：“如果大小姐对这双球鞋不满意的话，明天，噢，不，是今天，我会让人再送几双最新款的球鞋过来，大小姐可以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相信其中一定会有您满意的鞋子。”
　　郑其萱有些受不了似的狠狠按住自己的额头，故意没搭理郑管家刚才那一番假惺惺的话，她转身便快步跑上楼，随着一阵狂风席卷般的蹬蹬蹬上楼声远去，紧接着的，便是郑大小姐气极摔上自己卧室大门的恐怖声响。
　　郑管家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阿萱离开，在一切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之后，她按了几个键，点开了电话的通话记录，仔细地查看着阿萱刚才拨出的那个电话号码。
　　然后，她迅速地在自己的记忆中，为那个电话找到了相对应的主人。

　　郑其萱在遭遇挫败回到房间后，独自生了短短的一段闷气。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郑家是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逃出去的。
　　如果一切真有那么简单的话，那她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逃跑了。
　　坐在床边发呆了好一阵子，她没有再听到从楼下传来任何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打从心里就觉得她根本逃不掉吧，所以，无论是郑管家，还是屋里的其他佣人都没有对她时不时做出的这些小试探报以剧烈的反应，那些家伙反倒还把她隔三差五的逃跑发作当做闲暇时的小闹曲，在围观的同时，还会对她报以观众般的会心微笑。
　　可恶！一想到这些，郑其萱不禁在心里懊恼地咒骂了一句。
　　可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成功逃走呢？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来回地打着转。
　　当她看到落地窗前悬挂的那一套厚厚的窗帘时，一个来自于电影场景中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很快成形。
　　踩在两张重叠在一起的椅子上，郑其萱一手扶着窗框的一边，一手正费劲地从窗轨上将那一面窗帘取下来。
　　在成功地把窗帘弄下来之后，她又从自己之前因为好玩而特意配置的机械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特制的锋利剪刀，开始动手将窗帘布剪成几块长条，然后又从自己睡的那张大床上把床单扒拉了下来，接着将它也剪成粗粗的长布条。
　　准备好了这些以后，她开始把那些长条系紧，一根连着一根打上死结，拧成一条还算结实的粗布绳子。
　　她打开落地窗，走到二楼的阳台上，把那条布绳系在一根裸露的水管上，绑了无数个死结之后，她才满意地拉了拉绳子，然后将它扔出了阳台外。
　　郑其萱从阳台上探出头，朝底下望了一眼。此刻天还没亮，二楼以下的地面尚笼罩在大片昏暗之中，她半清醒半急切地俯身往下看，却似乎只看到一片如地狱般的黑色深渊，而在那未知的地面上，也许还有更多猛兽或怪物在等待着啃噬她。
　　可这一切都不上失去自由更令人绝望。
　　郑其萱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下了阳台，紧抓住那根悬在半空中的布绳，缓缓地朝地面滑下去。
　　冬夜冷峻的风声在她耳边不住地呼啸，她紧握住绳子的手被冻得僵硬，已经开始变得麻木，而那种身悬高处，无所依附的恐惧感，比寒冷和黑暗更加可怕。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下去吧，快点下去吧，就算是迎接自己的，是已经等待在下面的郑管家，是真正的自由，又或者，是死亡。
　　她咬了咬牙，又加了些力气在手上，拼命地扶着绳子朝底下攀爬。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干燥的物件在瞬间撕裂了一般的清脆声响，在下一刻慌乱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郑其萱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面对了什么样的状况，一直被她紧握在手中的布绳便只剩下了短短的半截，她抓着那截断裂的绳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块渺小的落石，在体会着地心引力强大作用的同时，不可阻挡地朝着地面直直坠去。
　　在半空中飞行的时间计数，比秒还要短暂。
　　当那种刺激的感觉还没享受完全便已结束的时候，重重摔倒在坚实草坪上的郑其萱此刻，只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自己小腿间传来的恐怖疼痛。

　　郑其萱出事住院的消息，樱开是在很久之后才从暮寂那里得知的。具体的受伤原因暮寂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因腿部骨折而入院。
　　即使郑家不说具体情况，樱开却也能猜到几分。想必一定是阿萱铁了心要实施逃跑计划，却在过程中出了岔子，导致自己受伤的吧。
　　而这样以来，阿萱成功逃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吧。

　　之后，即使知道不太可能成功，但樱开和暮寂仍然打听到了郑其萱住的医院，并结伴去探望她。
　　果不其然，在医院前台的来访处，一说出郑其萱的名字，负责接待的护士便直接对他们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公事公办地说道：“抱歉，这位病人拒绝一切家属以外的探访。”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复，樱开却还想再试一试：“请问，现在是否有一位姓郑的管家在看护这位病人呢？如果有的话，您能告诉她一声，让她和我们见一面吗？”
　　护士小姐皱了皱眉，然而最终还是答应了樱开，拨了个电话上去问了问。
　　然而，之后樱开他们却听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回复：“不好意思，上面说没有一位姓郑的管家在陪护。”
　　樱开忍不住抬头望向左侧的骨科住院部，通向阿萱病房的楼梯入口与自己不过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他们就是没办法轻松跨越这道障碍。
　　她失望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暮寂却对她说道：“樱开，我们走吧。”
　　“可是……”樱开的话刚说了半句，可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结尾。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徒劳。
　　郑家决定了的事，有谁能反抗呢？就连阿萱自己都没办法。
　　她在暮寂的眼中，也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失望和束手无策。对方没有等她，便径直朝医院外走去。
　　樱开当然也不想继续在这里逗留，于是便加快了脚步赶上已经走出老远的暮寂。
　　“暮寂，我们再想想办法吧。趁晚上，或者人多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樱开偷偷瞄了暮寂一眼，然后有些费力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试图令一脸阴郁的少年能快些恢复正常的情绪。
　　暮寂闭上眼，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也只能尽快试试看了。我就怕……我们能这样做的时间快不多了。”
　　听到他的话，樱开却沉默了。她转身再次望向那幢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医院大楼，心里的茫然却连半分都没能减少。

　　而樱开不知道的是，当那名护士打电话帮她询问的时候，郑管家刚好待在郑其萱的病房里。郑管家被值班的护士请出病房，没过多久就自己回来了。
　　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休养的郑其萱一看到她的面色，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她一边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嘴里一边不住地叫吼着：“是不是有人来看我了？是不是樱开，和暮寂他们来了？！”
　　郑其萱手舞足蹈的动作太过激烈，而僵硬不能动的那条伤腿却束缚了她的行动，当半个身体越出床外，她一时没能掌握好平衡，整个人差点从床上栽倒下去，半张被子斜斜地拖在了地上，另外半边还摇摇晃晃地挂在床边。
　　郑管家立刻冲过去扶住郑其萱悬空一半的身体，艰难地将不断挣扎的她往病床中间扶，但怀中的少女却还在一个劲儿地挣扎，拼命地冲她叫喊道：“你他妈快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啊？！”
　　此时的郑其萱长发散乱，双目赤红，脸上的神情也随着狂怒而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嘴里不住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快说啊！他妈的混账王八蛋！”
　　郑管家目光沉痛地看着现在的她，却感觉自己看到了愤怒的阿修罗一样。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疯子。

　　到底是什么令一个原本骄傲美好的少女，变得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呢？
　　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是缘于她自己？
　　郑管家叹了口气，而此时，被她擒制在怀中的少女却趁机就着她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尖利牙齿刺破皮肤，顺利地使其尝到了令人满意的血的味道。
　　这种轻微的疼痛对郑管家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她并没有反抗，反倒干脆任由少女继续咬住自己的手腕，而自己趁机将另一只手伸向床头，按响了那道呼叫铃。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如警报一般的铃声立刻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