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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弄夭之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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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息散去之后,我强撑的坚强终于不攻自破。如果之前嵇康的离去意味着我从别处借来的半年欢愉生活结束,那萧准隐这几句话又意味着什么呢?
孤立无援其实是很可怕的,就像之前寻找玉阶尸身的时候,那种窒息,那种绝望,那种无助。从头蔓延到脚,如身陷大海,任风雨飘打,抓不住任何东西,如浮花浪蕊一般。
“夫人!你入寝了吗?”门外传来锦梧的轻唤声。
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衫,抹去泪痕,压着声音回道:
“何事?”
锦梧推门端了洗漱的水进来道:
“明日侯爷要为夫人举办进门宴席,各房夫人都会出席!侯爷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夫人也不需太过拘谨,一切有奴婢全程陪着夫人!”
“知道了,水放下,你自去歇着,我自己来!”我佯装平静道。
“那奴婢告退,有事夫人尽管吩咐!”她说着退了去。
我待她出去,终于忍不住,就着水,泣声自语:
“该来的,始终都要来的!”
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入睡。翌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近来只觉睡眠越来越浅,稍有响动,便难以再次安眠。摸到铜镜前,看到镜中形容憔悴的自己。
鼻子不禁又一酸,若是洗烟在,又怎么会……现在已经快要入秋了,早晨便觉寒意更甚。外间传来响动,许是锦梧来与我装扮了。赶紧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过头,只觉胸腔里堵着什么,无处发泄。
“夫人,时候到了,奴婢来与你梳洗。侯爷稍后会过来!”锦梧叩门道。
“你进来吧!”我装作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锦梧进来与我洗漱完毕,扶我到铜镜前,语气轻缓道:
“夫人脸色不好,可是昨夜没睡好?”
“嗯,昨夜鼠虫鸣动,忒闹了些!”我尽力维持平静,力求不露出破绽来。
“虫鼠?”锦梧似是吃惊道,“夫人会不会怕?待会我让人清理一下寝居!”
“没什么,你不要太小题大做就好!”我不动声色道。
“武安侯到!”突然外间一声通报,打断了锦梧的动作。她迅速帮我绾了发换了装,才去门口迎接曹爽。
曹爽大手一挥大步走到我身后,作惊叹状道:
“美人作此装扮,果然艳冠群芳!”我听到他的声音,忙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望了镜中的自己。虽然五官依旧,却与往日的清秀淡雅大相径庭,俨然一副宫妇装扮。金丝串成线更衬得我华贵雍容。我看了却是心一惊。饶是以前已经听说曹爽已经在起居上自比皇帝,不料连他的后宅也已成了后宫。
我忙起身,作顺服状拜伏在他脚下,道:
“妾身的荣辱全仰仗侯爷,这些自然也是为了突显侯爷的尊贵无与伦比!”
他听了,笑意更深,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身,另一只手则扣住我的腰肉,似是要把我懒腰掐断。一滴泪从我眼中滑落,我空着的一只手悄悄抹去泪。强装着镇静。半晌也故作乖巧地挽上他肥硕的手臂。
他的眼神透着打量,似是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他虽然愚昧不化,却是阅人无数,且生性多疑。我一边要忍受他扣在腰间的手的禁锢,一边又要避免露出破绽,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碌,当下只觉一阵眩晕,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曹爽见状忙扶住我,吩咐了锦梧道:
“扶夫人回床歇着,宴会在晚上,到时候本侯再来!”
又贴近我耳朵道:
“别再多动,既然要仰仗本侯,最好安守本分!”
说罢大步跨出我的寝居。
我却是心底泛出一阵寒意。他这话含沙射影,许是曹羲将昨晚的事全告诉他了也未可知。
手脚一直是冰冷的,而额上却渗出冷汗来。锦梧请了大夫来与我诊脉,大夫只说我是操劳过度,睡眠不足,开了几服药,便离开了。
锦梧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本来话不多,加上我的有意疏远,只是机械地皱着眉。
虽然乏累晕眩,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唤了锦梧过来扶我起身后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现在已经过了巳时了!”锦梧回道。
“扶我去院子里坐着吧!”
“可是侯爷说……”锦梧露出迟疑的神色。
“一切有我!”我定定看住她道。
她似是被我的这一看,吓得忙点头道:
“是,夫人!”
“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不是!”她支支吾吾,表情丰富,畏惧中显着娇俏,竟然和当初的洗烟有点像。想到洗烟,我又皱起了眉头,道:
“到底是不是?”
她见我皱起眉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又惹夫人不悦!”
这样鲜活的生命,竟然与洗烟重叠了起来,若是我现在对她示好,然而又顿住了,以前与我交好的人,洗烟,玉阶,甚或是那些舞姬,都没有好下场。我苛责她,不过是语言上的冷淡,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或许这样……我又想多了,不过一个奴婢,越想保全的人,越难保全。
如今,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便又淡淡道:
“罢了,起来,扶我出去!”
她听了哆嗦着起身,僵硬地扶着我出了寝居,来到院子里的梅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今日的阳光甚为明媚,照得身体和暖起来。手撑在石桌上顶着下巴。这样的日子,真的好难得。以前在邺城给长乐亭主作替身,身不由己,不曾有过这般祥静;在洛风小苑虽然逍遥,却为诸事烦扰,也不曾如此般安闲。而现在,名为贵妇,实则囚徒,我却有闲心晒太阳,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原来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想得太多之后,和暖的阳光逐渐淡去光芒,透着阴郁之色,人的心情其实很神秘,前一刻还幽乐,现在又重新归为伤痛了。
洗烟不在,玉阶不在,一切都变了味。我不过是行尸走肉,如何还能如初时般安乐。一世长安,是奢侈的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