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风流》广秀风

2、第二章 白雪赋

　　【白雪赋】水遇冰寒，化而成冰；气逢云泪，凝而化雪。碾之玉碎兮纤足溶冰，观之繁花兮鼻息含香。纷纷扬坠兮梦而成霜，簌簌落飘兮抚而水销。
　　长乐亭主远走高飞了！我唇角勾起。想起那件事，至今都不禁胆寒。
　　那次，她让我装死。作为我这样一个随时被替掉的角色，即便真死也没人会注意得到。
　　她给我吃了一种药，一种在别人面前，可以以假乱真的药。通过了尸检，我被丢弃在乱葬岗里，三天三夜。我真切地感受到虫鼠四窜，胡乱啃咬肌肤的触感。而她见到我一身狼狈爬回沛王府之后，只说了两个字：
　　“有趣！”于是我顿时觉得，那药指不定就是她私自研发出来，整治奴婢玩的。越想，越觉得，她早该离开了，离得越远越好！
　　正在凝神思索间，洗烟进了房，打来热水与我洗漱。寒风从窗户灌进来，透着彻骨的寒意。明日，恐是要变天。
　　“亭主早点歇息吧，明日便是亭主的大婚之日了！也得精神些才好！”她这番亭主唤得甚是顺口。而我却还未适应这突然间的变化。
　　嵇康，我是见过的，若是那次没有代替长乐亭主去见他，恐此番亭主亦不会随那马均私奔了。这样想，我是不是该感谢她呢？给我留了个万人瞩目的位置。而我那日与他见面的情境，也大抵没什么印象了。只因我向来觉得人之形容体貌，皆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外面的有关他的传闻，倒是听了不少，但因为不上心，也只知道他是个不慕权贵、狂放不羁的风流之人。

　　第二天清晨，府里就已经开始装饰了。作为一个亭主，出嫁乃是大事，自是华章粉饰，瓷玉精器，应有尽有。
　　迎亲的队伍，意料之中的没有见到嵇康，沛王与王妃也没说什么，仿佛世人都知道他不会来。其兄长嵇喜代替他，而我代替长乐亭主，也甚是公平。
　　坐在花轿之中，白雪顺着风卷着轿帘，漏着雪花屑沫儿，甚是好看。不时有从人群中冒出来的小孩儿追着花轿奔跑，一脸神往羡慕的姿态。这皇家的女儿出嫁，向来是引人关注的，况且是嵇康娶妻。谁都想窥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嵇康呢？撇开皇家身份不说，在这个以相貌作为评人高低的邺城里，自是各种神秘猜测纷纷出炉。
　　“这长乐亭主，据说无人见过其貌！”这是自然，她本来就是神出鬼没，因着马均的换颜术，她可骗过不少良家少年。
　　“这长乐亭主，据说骑术非比寻常！”这是自然，她出身曹魏，祖宗都是骑在马背上的。
　　“这长乐亭主，能与嵇康长长久久吗？”这可能就不知了，我不会笑脸迎人，与他相敬如宾。
　　热闹看完了，带着没有看到心目中的神人的遗憾，和看了一路的冰雪花轿，万人空巷的洛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风霜总是能营造一种寂静而狂躁的气氛。怒吼着的北风，衬得此时的洞房花烛夜诡异非常。我独坐新房之中，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便自顾揭了盖头，出了房门。他的家跟他的人一样。
　　进门是一块书着“意水居”的恣意潇洒的牌匾，很像他的狂放，而气度却是放若流水。竹林掩映中现出他萧瑟的白衣翩翩的身影来。
　　长亭里，他在独酌。发丝散乱卷着白雪翻飞，将他的单薄身躯生生刻得轮廓分明。衣衫尽敞，广袖轻裘。
　　似是觉察到我的注视目光，也不惊讶，指了指他对面的石凳道：
　　“你，也要喝酒吗？”他的语气似是在跟一个深交已久的朋友言语。
　　我没说话，夺下他手中的坛子，一饮而尽。以前，也经常和长乐亭主饮酒。而眼下这个人，似乎不是我丈夫，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他见我喝了酒，眉间流出真性温柔来，道：
　　“女子不应这么喝，很容易伤身的。”说罢又开了一坛自顾自饮了起来。
　　突然间，看到他这个样子，竟不似初见时的冷漠疏离，不禁生出恻隐之心来。也许，我不该替她嫁，这样，他离世俗权贵更近了一步，离危险又近了一步。他不应该按世俗礼法成亲的。
　　他见我独坐愣神，讪讪道：
　　“天寒，你自去歇着，莫要管我了！”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因刚才出来得急，没着什么衣裳。刚才喝酒热出来的暖意，又退了下去。现在才觉出寒意来。
　　“亭主！你在哪？”洗烟的声音自竹林外传来。
　　我不知进退间，嵇康道：
　　“你去吧！”
　　我起身朝洗烟走去，见到她一脸焦灼，恐是见我不在新房里。这里，新郎不像新郎，新娘不像新娘。
　　“走吧！”我冲洗烟道。
　　“那驸马爷他……”
　　“莫要多事！”
　　雪下得更大了，踩在脚下，发出玉碎般的声音。日间被粉饰过的喜气被白色掩盖，显出不真实的梦幻感。
　　今日同更便，日月不读诗。翻涌祭白雪，骨铮醉伊人。一红一白结连理，一影一酒相交杯。
　　回到新房，屏退洗烟，垂坐在灯下。一道黑影从窗户跃入。定睛一看，却是墨非。他立在我身后许久，才开口道：
　　“织瑶，本以为你现在是洞房花烛夜，却是在独守空闺！你为何要替长乐亭主嫁给嵇康？连迎亲都是他兄长代替的，这样下去，他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若，我带你走？”
　　“墨非，你不要忘了，我接近长乐亭主的目的！现在她走了，我也改变目标了！”
　　“改变目标？”墨非疑惑不解。
　　“便是他，嵇叔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我用命令的口吻道。
　　“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使命！”
　　他说完便隐入黑夜之中。
　　墨非是墨家的代表人物，传到他，已经是信徒寥寥无几，只是几个元老还在苦守坚持。墨非第一次把我送到亭主府，我才三岁。长乐亭主见到我却呆愣半天，似是第一次看到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天性好玩，喜四处搜罗精巧玩物，无论是古玩古书古曲古兵器，她样样都要把玩到腻才肯罢休。而我因着墨非的便利，便是四处替她搜罗。
　　这一替，最后一次，却是替她出嫁，这是始料未及的。墨非对我，却是言听计从，因为他始终认定，我才是墨家的嫡系传人。
　　我这下不禁想到，我真的是要把嵇康当作下一个目标吗？还是自己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