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越/恭觞]红月亮》碧萱

7、嫦娥

　　离开铁柱观，回到客栈，屠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却很茫然，但他必须休息，晴雪会担心的。
　　他知道师兄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千年前，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也无从知道。然后他就想起了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他下山，到他踏上蓬莱，始终不曾见过师兄的星蕴图，可是即便是兰生那样的傻小子都有佛家青狮，孙家月言隐隐可见棋局护体，师姐芙蕖有碧玉莲花，陵端有毕方神鸟……
　　现在知道师兄本为西海神龙，因故入世，应当是特意隐去星蕴图，想要做什么事情的吧？师尊在天墉城三百余年，修成剑仙更不知是何时，偏偏就对师兄一见如故，收为首徒，如果不是自己偶然到了天墉城成了他的师弟，如果他听话的守在后山不曾一意孤行，如果……
　　屠苏从怀里掏出师尊给的玉佩，放在胸口，这是师兄之物，但他却不知到底是九百年前的师兄，还是现在的师兄，师尊没交代，他也没问。

　　当日女娲大神、师尊、悭臾、西海小妖茶小乖，无一例外的传达了一个信息，他们——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还是隐居各处的散仙，都不能出手；而师尊则是说如果他不能成功，那么会替自己报仇……现在想想，似乎是天界，逼着所有的人在看那场好戏，在等一个人出手；如果师尊没能救下韩云溪，如果自己，不曾存在，那么，出手的人会是谁？

　　而欧阳少恭，渡魂数千年，偏偏这一世，遇上巽芳公主，惹上方二小姐的情债，离开蓬莱不过数载，蓬莱仙境便遇上了天劫……而巽芳公主与方二小姐的性情，又那般相似……若说巧合，也太过巧了点。
　　琴音祥和，而记忆却只余痛苦……就如他，虽时时被焚祭煞气折磨，但生活中依旧有不少喜乐……
　　而玉衡，徐福从幽都带至人世，毫无消息上千年，而也偏偏那个时候，出现在人间，又那样轻而易举的被少恭所得……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要将此物送给少恭……
　　还有少恭的记忆，时好时坏，当时的他认定巽芳公主是他的真爱，而化作寂桐的老人跟随他数年，他却没有丝毫怀疑；而瑾娘用雪颜丹改变了容貌，他却是一眼便知道了非真；等到千觞大哥，明明是毁了自己大计的敌人，他却出手救了他，也知道有朝一日想起往事必会与自己为敌，下的丹药却只是控制行动力不让他伤着自己，而后十余年知己好友，江湖快意……
　　整个故事，就像是先把人逼疯，然后递给疯子一把刀，等到疯子杀了人，然后说这个疯子罪不容诛，罪大恶极！

　　让人不由得猜测，若无天意……
　　少恭原本的人生，当是冷酷又毫无生气的游子，遇上前往乌蒙灵谷加固封印的巫祝……
　　那样韩云溪会长大成人，会继任巫祝；
　　那样少恭或许依旧会寻找渡魂之法却不会苛求长生，而幽都本就是一个容纳上天弃子的归宿，虽不见天日，却也并无纷争；
　　那样师兄，他还会与他相逢么？会的，师兄会下山斩妖除魔，他也会外出办事，而师尊，本是母亲的故人，也或许师尊会派师兄下山来协助乌蒙灵谷事务，他和他终会再见；
　　那样，陵端师兄应当便不会那样讨厌自己了吧，还有肇临师弟，也会好好的在天墉城，练剑、习武、修仙……

　　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打开后窗，后墙外是几株高大梧桐，夜风一吹，树叶便哗哗飘落。原来是秋天了呢，难怪月色这般好。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散做荒魂的他陪着苦觅重生之法的晴雪游历人间时，曾见一落拓汉子醉酒当歌，他记住了这句话，他想告诉晴雪，他已然是个古人，他在等她放手，但……
　　那人却和千觞大哥有几分相似，好酒，好诗，好剑，洒脱不羁天地无拘……
　　虽不知将来如何，但现在，有少恭相陪，想来当不会再寂寞。
　　就像当初在天墉后山，虽时不时有同门刁难，而自己却从不曾觉得委屈孤单，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就好像有了整个天下，却依旧会遗憾，遗憾自己不能陪他看尽他的天下。

　　作为韩云溪，他想要复活他的娘亲，为自己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赎罪；
　　作为太子长琴的半身，若他为恶，他阻止，若他为善，他帮持，若他放下一切，他祝福；
　　而作为百里屠苏，他只希望有朝一日除尽煞气，他可以陪他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
　　如果一个人的记忆才能代表一个人的话，那么，他既不是韩云溪，也不是太子长琴，“屠绝鬼气，苏醒人魂”，那么，他是百里屠苏，而韩云溪和太子长琴是他，他却不是他们。

　　师兄，屠苏回来了，屠苏，想你。
　　望着眼前明月，屠苏将声音咽下，忽而又低头一笑，自己，真是……

　　然而再抬头时，却觉得月亮大的过分，隐隐约约能看清月殿，以及殿阁之上手持桂花的素衣女仙，是嫦娥么？对方也看到了自己……

　　“百里屠苏？”从月亮上下来的女子浅笑。
　　“是，见过仙子。”屠苏行礼，乌蒙一族虽是信奉女娲，天墉城尊崇吕祖，但亲眼看到别家神仙，似乎还是该行礼的，礼貌问题……而且自己也相信了月桂确实与人间桂树不同。
　　“你不问我为何来此？”女子这时已经坐在桌旁，斟了半杯凉茶，笑盈盈的开口。
　　“为何？”屠苏依旧站在窗前，回看屋内，虽知是夜里，也不觉得亮堂，但就是能将屋内所有看的清清楚楚，心底暗暗惊奇。
　　“来看看好姐妹兄弟的心上人。”女子用袖口捂着嘴巴。
　　“仙子说笑了。”屠苏皱眉，师兄是西海七太子，而自己所知的故事里，仙女思凡尚且处罚甚是惨烈，若师兄……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我是说笑了吧？”女子说着，用袖子幛面，等放下时，却是一个白发老者坐在桌前，姿态不变，身上白衣渐渐透出红丝，垂在地上，手里多了一个破旧本子和一支笔。
　　“你是？”屠苏更是惊讶，这幅妆容，与月老庙所见无二，只是这月老与嫦娥仙子竟是同一人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而且你看……”老者笑，很是慈祥可亲，笔尖虚指着屠苏手腕。

　　“仙子不怕泄露天机么？”屠苏皱眉，看着手腕隐隐约约的红纹，另一端渐远渐看不清楚。
　　“天机？小老儿只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只羡鸳鸯不羡仙。”老人挑眉，似乎并没有身为神仙的自觉性。
　　“哦。”屠苏平视老人，对这种只图眼前不顾以后不以为然，而且他所希望的，不过是师兄一生无忧无愁，常怀喜乐，他身边有他，至于二人到底是兄弟还是眷侣并不十分在意。
　　“若他希望你们是眷侣呢？”老人笑，噙了口茶，慢慢咽下。
　　“你会读心！”屠苏一惊，眼前这人实在可怕……
　　“不过雕虫小技。”老人摆摆手，“你还没回答我，若他希望你们是眷侣呢？”
　　“那是我们的事。”屠苏集中精神，又开口，“请问仙子，您能知道师兄为何会人间一遭么？”

　　“用上敬语了啊？”老者笑，烂本子遮面，又恢复女儿样貌，眼珠一转，“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仙子但有差遣，只要不违侠义之道，屠苏无不遵从。”屠苏抱拳。
　　“我么，不要别的，你们婚礼由我主持就行。”仙子笑。
　　“好。”屠苏感觉脸上一热。

　　“你可听说过沉香救母？”仙子半闭着眼，手里把玩着茶杯。
　　“幼年听师兄讲过。”屠苏点头。
　　“金犀是这个故事里大坏蛋二郎神的妻弟，故事里二郎神死了，故事里没说的是二郎神的妻子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后来虽有赦免，仍是不得踏出西海半步。金犀转世是希望能修得仙身，便将自己的龙身送给自家姐姐。”
　　“二郎神真死了？”屠苏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自己的师尊是剑仙，师兄也曾经一心想要修仙，在他的概念里，神仙可以说是与天地同寿，但他也知道，自己和少恭分别是上古仙灵太子长琴的半身，悭臾已然成为天界战龙，仍难免魂归龙冢，所以寿与天齐或者天地同寿，大概只是个很美好的念想……二郎神，师尊虽不曾正面提起，但可以知道他对蜀地这位傲视天下的神灵的敬重，而师兄……
　　“当时是死了，还魂飞魄散，不过功德太多，再加上人间万民的祈祷之力，自己又活了过来。”仙子笑，说不清是佩服还是什么。
　　“那西海三公主……”屠苏希望上方也早已经赦免了这西海龙女，西海虽大，但对于龙族来说，似乎也不能算大？而且，神生漫漫，若这无止尽的生命中孤独一人，那样，似乎便是残忍了。
　　“这个，说来好笑，二郎神自己化龙，在自己道场下打通了个水道，直通西海。于是龙三虽仍是不曾踏出西海半步，他们夫妻相会，却也没谁能说出半个不字来。龙三想去哪里逛么，这二郎神便用法器装满西海水，带着龙三去哪儿，某神，可气坏了呢。”仙子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屠苏，满眼得意，你看，你姐夫多聪明。
　　“这……”曲径通幽，干得好！屠苏笑。只是既然如此，那么，噬月玄帝所言，究竟为何呢？

　　“噬月玄帝？是何人？”仙子皱眉。噬月，好过分，好大的口气！而且自己还不认识！
　　“据他所说，是一只误吞龙珠的狼妖，现在在铁柱观禁地。”屠苏解释，隐去了曾经打斗。
　　“误吞龙珠？是不是看起来像一只很健壮的大狗，脖子上挂着很多狼牙？”仙子又笑开，隐隐有点得意。
　　“是。”屠苏点头。
　　“他在铁柱观上千年了吧？”仙子掰着手指。
　　“是。”屠苏点头。
　　“这只笨狗！怪道它主人到处找他不见。”仙子又笑又叹。
　　“仙子认识他？”屠苏奇怪。
　　“你师兄也认识他，三山五岳天上地下的神仙没几个不认识的。”仙子点头。
　　“道渊真人便不知他还有主人，只以为他是狼妖。”屠苏。
　　“道渊？嗯，名字听着耳熟……不过铁柱观不是许真君的道场么？罢了，当是门下子弟。”仙子开始好奇，后自问自答。
　　“是。”屠苏点头。

　　“又有一桩好姻缘。”仙子点头笑，心里已经明白了始末，“屠苏，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我走了。告辞！”
　　“仙子，请问在哪里可以找到师兄？”屠苏忙补上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峨眉山九老洞。”声音从半空传来，不大不小。
　　“多谢仙子。”屠苏抱拳，再一抬头，空中依旧明月皎洁，显得自己这一声很是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