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叶久

3、残香烙

　　绯衣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日日地看着心上的人与旁的女子朝夕相处，看着两人同窗共读形影不离，她仿佛跌入了梦魇，寒清兮温柔凝视着白若的样子不断在眼前闪过，瞬间又幻变成两人至死紧握的双手，那一幕幕的记忆就好像尖锐的冰刺狠狠插进她的心，那般寒冷刺痛，教她几欲疯狂。

　　很想阻止这一切，梁山伯每一次的感情变化绯衣都看的明白，她知道前世的一切正在重演，在最后的结局到来之前，她却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放弃。明明这一世是她先找到他的，她爱了他那么久，穿越了上千年，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白日里无法现身，绯衣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退缩，不能放弃，处仁不会忘记她的。到了夜里，当所有人都已沉睡，绯衣便施法进入梁山伯的梦里，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也告诉他，那与他整日相处的人是男子，是不能爱上的人。

　　白若这一世名为祝英台，绯衣知道她是女扮男装来求学，梁山伯却是不知的，他单纯地与命中注定的女子兄弟相称，尽管感情已有所转变却仍努力压抑着，不敢打破世俗的界限。

　　而绯衣的所有努力终究无法阻止宿命的轮转。那一日，祝英台终于离开，十八里的相送，绯衣跟着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心碎。他还是知道了，知道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并非男儿，也在无尽的相思中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那个名为祝英台的美丽女子。

　　他满怀憧憬地离开书院，带着欢喜的笑意踏上求亲之路。绯衣却再也忍受不住，拼尽所剩不多的法力化成人形，她挡在他的面前，固执地看着他。

　　梁山伯没想到绯衣会突然出现，并且还挡住了他的去路。虽是有些生气，却也带着惊喜，他抚上她略带憔悴的脸庞，终于还是不忍心多加苛责，只是柔声问：“绯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绯衣望着他，满目绝望，她拼命地摇头，重复地说：“不要···处仁···不要去···你去会死的···”

　　他却只当绯衣路上受了委屈，见到他时才会如此任性地撒娇。他温柔包容地回视她，“绯衣，我要去找的人，很重要，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袖角，还是摇着头，她的声音因颤抖而破碎：“处仁，你再走一步便会失去一切，你还要去么···”

　　“绯衣，不要任性，就算失去一切，我也要去找她！”他正色道，许是看出了绯衣的反常，亦不再温言软语，话音一落，他便偏身绕过了绯衣，坚定不移地踏出了脚步。

　　胸间不断有气血上涌，绯衣猛地转身，看向那个毫不犹豫的背影，用尽所有的力气呼唤出声：“回头好不好？处仁，我爱你···耗尽了几生几世的风华来爱你，你回头好不好···”

　　他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第一次那么严厉地说：“绯衣，你是我妹妹！”话音沉沉，终于压碎了绯衣最后一点奢望。

　　真气一点点地在流散，绯衣再也坚持不住跌坐下来，她仍是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唇角溢出了鲜血，直到她的人形最终幻变成一堆枯萎的花瓣。

　　她离开本命梅株太久，心力交瘁，满身的灵力已被用尽，芜州城外的梅树已经开始枯萎，千年梅树，再开不出半朵梅花。她却还是不愿放弃，哪怕自己只剩一缕妖魂也要紧随着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那执着的心，就连他也不可以。

　　绯衣不相信宿命，却孤身一人在命运的安排中历经千年情劫。她不知道寒清兮与白若是否也受着轮回的诅咒，她只看到，死亡的气息，离他们是那么近···

　　她一路跟随，眼睁睁地看着他跋涉千里，那般辛苦却甘之如饴。再次见到的祝英台，已是一身美丽红妆，他与她在楼台相会，互诉衷情。那一刻，他就像是得了世上最大的幸福，早已忘却一路的疲惫与对绯衣的愧疚。

　　可这并不是终结，梁山伯与祝英台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他心中的女子早已被父母许给了别的男人，他们如此相爱，努力挣扎，结果却是一个被关，一个被生生打成了重伤。

　　绯衣甚至没有救他的机会，她自越来越频繁的昏眠中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满身的鲜血淋漓。那一夜，在破败的茅屋中，她轻轻伏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渐渐冰凉的体温，慢慢合上眼，那两行落下的泪，是绯红的颜色。

　　眼见着他魂归了黄泉，绯衣却无力阻止。他的死亡，穿越了千百年，仍是她无能为力的劫数。这一次，佛没有再出现，绯衣却下到了地府。她在奈何桥头寻见了他不愿离去的魂魄，远远地看着他在忘川边上徘徊。

　　那一刻，那一个回身，他的眼中终于映出了她的绯衣红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的妹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绯衣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身上的封印渐渐消失，那绝美的容貌就如同花开一般浮现出来。她看见他眼中的惊艳以及隐约浮现的疑惑，缓缓在他的身前站定，她仰首，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径直问：“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转世？”

　　有很多记忆的片段在脑中不断闪现，前世的或今生的，他只剩一缕魂魄，却还是不愿忘记：“我在这里等着她，哪怕是做孤魂野鬼，我也要同她一起···”

　　“人死就必须入轮回，早晚还是会有鬼差来抓你，不过，若你只求生世相守，我可以帮你达成所愿，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绯衣平静地说完，踮起脚尖与他更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却满是悲伤的声音在他耳侧轻轻响起，她问：“寒清兮···你还记得我么？”

　　一股清淡幽然的香气在周身浮起，他轻轻扶住她的肩，静静望着她眼角那朵绯红的梅花，所有前世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那漫天细雪的幽谷，飘然不散的淡香，还有那立在繁花中带着面纱的绯衣女子···

　　他俯下脸庞，用从未有过的专注眼神望着她，宛若叹息地回答：“这香味···是碧潭的梅花···而你···是绯衣···”

　　她泪流了满面，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袂，无论前世今生，他终究还是看到了她，记住了她···那千年的等候心伤，只因他这一刻的记得，全部有了意义。

　　她慢慢后退，双手结印，渡尽千年的修为，将他与命定女子的魂化为了永世双飞的蝶。绯衣红裙渐渐变淡，最后一眼，看他与她比翼缠绵，一阵风过，吹散了残香。

　　千年的执着，在灰飞烟灭的一刻终于到了终结，她仍旧做不到佛所说的勘破，只是心中的爱让她愿意成全。前世今生的相思独守，只为他一叹一怜，便是足矣···

　　人间三月，蝴蝶纷飞的坟前，那一树婆娑的枝头，悄然开出一朵绯红的梅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