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阁杂记之相思泪》阿了

1、梦魇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间精致的竹屋内，坐着一位青衣男子。他静静地坐着，双眼直直地望着窗外，宛若一尊玉像。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窗外那么好瞧吗？”翠裙黄衫的少女，轻托下巴望着男子发呆，她支着脑袋微微愠怒，果然，还是没有反应吗？
　　男子唇边的肌肉似是微微颤动，可一瞬间，连这一丝的颤动也消失了。

　　“你醒了？”骆帝华满面倦容地望者牙床上的女子。他已经整整输了一夜的真气，满眼生涩。
　　少女冷冷道：“我不要见你，更不要你救。”
　　骆帝华无奈地摇头苦笑，心道，何苦呢，天下竟还有与自己过不去的人。他缓缓放下床边的帘帐，淡淡道：“你有事就吩咐卓儿吧。”侍女卓儿轻声答应，接着只有一个轻微的关门声，他走了。
　　泪水模糊了少女的视线，一阵一阵的血气在她体内翻腾着，一种莫明的勇气与恨意让她几乎从床上蹦起来。“你太骄傲了，你以为世上的事你都能做到吗，你想救我吗？”少女咬紧嘴唇，仇恨像烈火一样在她单薄的体内燃烧着，那样无情。

　　“你知道痛吗？” 翠裙黄衫的少女缓缓起身，目光依旧不离那青衣男子。春日的阳光让少女眼中的温柔闪烁起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媚，少女轻抬嘴角，冷冷寒笑。

　　“砰”，牙床上的少女扬起手打翻了卓儿端上的汤药、米粥。她直勾勾地瞪着纱帐。瘦削的面容因仇恨竟显得狰狞，她紧紧握拳，好象一具死不瞑目的僵尸。
　　卓儿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欲收拾那一地的狼藉。骆帝华右手轻扬，做了一个“出去”的示意，众侍女跟着卓儿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屋。
　　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只剩下两个人。骆帝华，剑眉入鬓，面沉如水，双唇被勾勒出两道坚毅的弧度。他看着倔强的少女笑了，偏偏笑得温文尔雅，坚毅的唇线，冰冷的眸子，显出了一种雍容大家，傲视天下的风采。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闭目不答。
　　“楚剑仙竟叫你作‘暖儿’，我看你该叫‘吝暖’才是。”
　　“不错，我就叫楚吝暖。”
　　骆帝华哑然失笑，然而有什么在心底微微触动，仿佛冰与火的交融。突的，他冷冷道：“想报仇吗？你死了，还怎么报仇！”
　　这，竟是心痛吗？

　　翠裙黄衫的少女拈起一根银针，在一只小瓷瓶里捣了两下，银针突变为黑色。少女漫不经心地走回青衣男子身边，俯身靠在他肩头，柔声道：“你若痛，就出声，兰儿就在一旁。”说着银针在他肩头轻轻扎下。
　　一瞬间，有一种冰冷的刺痛从肩头蔓延到全身，接着衍变为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青衣男子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面如霜笼。可就一下的颤动，他又如同玉像般坐着，空洞洞的眸子凝视窗外。
　　“还是不行。”少女轻叹一声，神情失望至极，她霍然出手点他胸口大穴，出手之快匪夷所思。
　　可惜，她纵是再聪明也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心灵正沉溺在冰冷痛苦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雪下得那样大，大得几乎与那雪白的身影融为一体。
　　楚吝暖艰难地走着，虚弱的身子让她紧紧地依靠着一段竹杖。
　　“啪”，她摔倒了。他就眼睁睁看着她脆弱无助地倒下了，心仿佛撕裂一般的痛，痛得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她抱回马车。
　　骆帝华明白，是他亲手灭了楚家剑虹山庄，是他亲手杀了她相依为命的爷爷，更是他害的她重伤难治，命在须臾。是他在她十六岁的心灵中埋下仇恨的火种。可一次又一次，见到她倔强的样子，见到她偶尔天真的笑容，他竟心生怜惜，只盼着她能好好活着，其它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骆帝华一手扶住楚吝暖，一手按在她头顶，直接从百汇穴灌注真气。
　　不一会儿，她醒了，睁眼的瞬间，一股寒气从眼中传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翠裙黄衫的少女慢慢悠悠的捡了几个瓶瓶罐罐，细心地倒了一些粉末在药钵中。只听得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响自远处传来，少女暗暗皱眉，继续研细钵中的粉末。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蓝衫少女跑得气喘吁吁，喊得惊天动地。
　　“禁声，”翠裙黄衫的少女竖起一指按在唇边，浅笑柔声道：“有人闯入吗？”
　　蓝衫少女看了竹椅上的青衣男子一眼，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去打发了他就来，芝儿你先帮我照看着叔叔，不许乱跑哦。”说着翠影一闪已向大殿奔去。
　　自先祖开创杏林阁，从来也无人能闯入，来者何人？

　　杏林阁大殿。
　　“小姐、公子请用茶，阁主正往大殿来。”蓝衫侍女参儿款款奉茶。参儿细瞧来客，只见那穿紫衣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肤如凝脂，白皙异常，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掩不住的满目焦急之色。至于另一位来客，参儿忽觉得连呼吸都可以停止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目清秀到无与伦比，他只是平静地直视前方，虽身着黑衣，在阳光之下却仿佛透明一般，似有若无。参儿暗叹，世上竟有这般俊美的人物，竟与竹屋中的男子……
　　“让两位久等了。”参儿收回思绪，只见大殿门口立着一个翠裙黄衫的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两根粗粗的大辫子倚在肩头，她侧着头一双单凤眼微眯，嘴角一抹轻笑明媚的有些妖娆，又极是慵懒可爱，却不是杏林阁主涧兰之是谁。
　　那紫衣少女似是一怔，立即醒悟：“原来是涧阁主。”天下人都知道杏林阁有无数妙手回春的医者，每位医者都有属于自己的信天翁，任何一个病人，无论贫富地位武功权势，只要他有缘遇到医者的信天翁，就有了生的希望。只有一个人例外——涧兰之，杏林阁里最年轻的医者，一位从不下杏林阁的医者。
　　“龙夜姐姐有礼了。”
　　紫衣女子龙夜苦笑回礼，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信林阁主竟这般厉害，一眼看出了她的来历。
　　“龙夜姐姐师出避风谷，同是杏林世家，姐姐该不会是来砸我杏林阁的招牌吧！”涧兰之说得彬彬有礼，镇定中自含一股威仪，哪里像一个从未出过家门十七岁的少女。
　　“涧阁主，实不相瞒，龙夜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可否请阁主下山治病？”龙夜素来直率，见自己身份拆穿，也就不忙掩饰，宁可天下人笑避风谷名不副实也一定要求到医。
　　涧兰之冷冷道：“不可。”竟比龙夜还直白。
　　“不可？”龙夜像被人从头浇了盆冷水，在阳春三月里冻得手脚冰凉。
　　“不可……不可，为何？”
　　“杏林阁从不欢迎外人，龙姑娘请便。参儿，送客。”涧兰之说完，翠裙一摆，转身就走，毫不犹疑。
　　龙夜深知这是求医的唯一机会，哪肯放她走，紫袖一扬直抓涧兰之右肩。涧兰之早料此招，冷笑一声也不回身，暗扣一根丝线，只见一蓬银针从她背上飞射而出，凝成一道银色光华，刺向龙夜胸前。龙夜大惊，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却哪里闪避的急。
　　只听得“叮”的一声，涧兰之呼痛，按住自己的肩头。谁也没有看清楚，那个角落里沉默的黑衣少年是如何突然跃起，挡下所有的银针，又是如何出手抓住涧兰之的肩头。
　　“你敢无礼！”涧兰之大怒，右臂一转使了个“卸”字决，猛的扭身，左手寒光一闪，金刚匕首划袖而出。
　　龙夜惊叫：“小心，别伤了她。”少年挥掌削她手腕，手掌一翻翩若蝶舞，一招扣住她脉门，回应道：“是。”
　　涧兰之气的俏脸通红，这才明白那一声小心竟是为自己喊的。
　　“哼，这就是龙姑娘求医之道？我杏林阁岂是好欺的？”
　　龙夜压着性子沉声道：“阁主莫急，他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想请你下山救人。”龙夜甚恼涧兰之狡黠狠辣，若不是有求于人，早依着少年出手了。
　　涧兰之一字一字冷冷道：“我——不——去。”僵硬的气氛凝住了空气，殿上四人屏住呼吸，好象时间在瞬间停止了。
　　隔了半晌，龙夜才缓缓道：“离火，放手吧。”龙夜见这女孩子真动怒了，倒有些不忍。仔细想来确是自己先闯阁，怪不得旁人。
　　涧兰之整顿衣衫，活动了一下手腕，总算恢复了先前的气定神闲。她看了少年离火一眼，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已有这等武学修为，招式精致秀美不说，出手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再看那少年容颜俊美难言，悄然静立，虽身着黑衣，在阳光之下却仿佛透明一般，似有若无，连涧兰之都不由生出几分爱怜之心。
　　“姐姐还是趁着天亮下山吧，兰儿曾立下重誓绝不出杏林阁，除非……”涧兰之秀媚蹙起略微犹疑了一下。
　　“除非什么？”龙夜连忙接话，哪怕一点希望也不想放弃，狠不能揪出个除非来。
　　“也没什么。”犹疑的神色转瞬即逝，涧兰之浅笑道：“姐姐下山吧，至于他，还得多呆几个时辰。”说着星眸流转，盯着离火似笑非笑。
　　“我会跟着姐姐的，不……”沉默的离火突然面显古怪之色，话未说完，竟仰面朝天的跌了下去，昏迷中依旧一脸疑惑不解。
　　龙夜惟有苦笑，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果然，罗香带保得了我一人，保不了他。”只见紫衣之上束着一条淡粉色的带子，似绸非绸，似缎非缎，衬得龙夜腰身窈窕，竟是武林至宝罗香带？
　　“不错，罗香带，只可保佩带之人百毒不侵。幸好这孩子武功奇高，若晕在山上岂不妄送性命。”
　　原来，杏林阁创立之初，阁主为了维护医者安全，在杏林阁周围的山上种植毒枫林。毒枫林间毒雾弥漫，毒虫毒草不计其数，若无特殊的法子，任你武功再高，也绝走不出毒枫林。而世上确有这么一条独一无二的罗香带，是避风谷的至宝，是以龙夜的身份会被轻易揭穿。至于离火，若不是紧跟在龙夜身旁，也是上不了山的。
　　“姐姐还是去吧，等他醒了，我会命人送他下山的。”说着招呼发愣的参儿，自己已转过身去。
　　“你会下山的……”龙夜突的出声，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一定会下山的。”她侧着头，嘴角一抹自信的轻笑。涧兰之蓦然转头，四目相对间，两人神情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