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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尾声之二 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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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苍天有眼,但是,苍天,真的有眼吗?
女儿前两天去了一趟静夜湖,结果回来就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这种天气,她是病不得的,因为,病了,就极不易好,因为,她遗传了她的哮喘病。病是先天的,因此已经陪伴了女儿十年。人人都知道,哮喘并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病,但一旦犯病,却是十分凶险的,尤其,是对于未成年的小孩子。
十年来,她担心着,也自责着,担心着女儿的病,也自责着自己将病遗传给了她。但女儿却一直都是坚强又快乐的,她说能够和妈咪得一样的病,便能够体会妈咪的痛苦,这是两个哥哥永远得不到的待遇。她总是向她保证着自己会乖乖治病,也保证着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她也一直都做得很好,除了五岁那年大病一场外,她都将自己照顾得十分妥贴,一有什么不对劲便会自觉地找父亲拿药。因为病是一样的,她和女儿的药自然也是相同的,她知道那药有多苦,但她却从未听女儿抱怨过一声。
现在,女儿又病了,而这次,病得很严重,严重得……让她承受不起!
看着女儿刚吃完药又静静睡去的苍白娇颜,她忍不住再度红了眼眶。原来,还是有泪的啊。她伸手轻触自己发烫的眼眶,她本以为,泪,早在这几天就已然流干了,却不想,仍是,有泪的。
有人说,人来到世上,是来还债的。那么,她歉了什么债?上辈子的债吗?她歉了很多吗?多到连女儿也和她一起还债?如果不是,谁又能告诉她,在他们夫妻经历了生离死别、沟沟坎坎,以为就此便能够幸福快乐地安度余生的时候,为什么老天爷又要夺去他们女儿的生命?
她那个比天使还要美丽的女儿啊,她那个世上最善良、最善解人意的女儿啊,她的生命却注定了要结束在那如花般绽放的二十岁,为什么?为什么啊?
静静退出女儿的房间,却不期然撞上了丈夫那双担忧的眸子。她突然觉得忍无可忍,扑入他怀中大哭了起来。
“凌儿,别这样,会哭坏眼睛的。”他轻拍她的后背,不停安抚着她。
她抬起泪颜,定定地看着他,“昊翾,你告诉我,是不是我这辈子得到的太多了,所以老天要从溪儿的身上收回去?”
“凌儿,别胡说!”他轻斥着。
“不,我没有胡说。”她不停地摇头,“一定是因为我!我不应该属于这里,不应该得到你的爱,不应该拥有幸福的家庭,一切都不应该!”她忘情地哭喊着。
“不是的,凌儿!不是这样的!”他将她拥得好紧,几乎揉进骨血中一般,“你是属于这里的,是属于我的!”他低吼着,“溪儿的事不是你的错!”他深吸了一口气,“人各有命,这是溪儿的命,不关任何人的事,任何人都没有错。如果说错,恐怕也是……老天的错。”
她看着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儿,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溪儿看到了也不会开心的,我们都希望她能幸福不是吗?”他轻哄着她,“师父不是说了,也许结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吗?何况,如果溪儿真的只有二十年的生命,那么,未来的十年,我们就更应该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着啊。所以,”他拭着她的泪,“以后不许哭了,对眼睛不好,溪儿也不会愿意看到的。你们母女俩的眼睛可是我今生最宝贝的东西,我绝不允许它们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嗯。”她轻声应着。女儿长得并不很像她,大概只有三四分相似,但那双大眼却是完完全全得自她的遗传,因而成了丈夫的挚宝。
“昊翾,我们要让溪儿快乐,即便只有短短的十年。”她突然坚定地开口。
“当然,她会快乐的,一定会的。”他说着,拥着她,一同看着满天璀璨的星光。今夜星光灿烂,却注定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十年,在那些度日如年的人看来,它,长得看不见尽头,但在她眼中,却是如流星般,一闪即逝。
就在女儿留书离家的那天,她就已经有了预感,那也许是自己看见女儿的最后一面。但不知为什么,拿着那仅写了“女儿不孝”四个字的信,她却完全没有想哭的冲动。是麻木了吗?也许吧。在苦苦等待了十年之后,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也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今天,泓儿和淳儿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昊翾的师弟宇文承一家。泓儿说,溟儿暂时不回来了,他说想在江湖上逛逛。她只说了句逛逛也好。她的儿子,她又怎会不了解?溟儿虽然表面上懒散不羁,但实际上却是心思极为细密的一个孩子。他平日最疼溪儿,溪儿出事了,他也许是所有人中最伤心的一个。但他不要别人看到他的伤心和脆弱,更无力承担别人的伤心和脆弱,所以,他没有回来,他走了,这样,也好。
得知女儿的死讯,她没有哭。她觉得她应该哭的,但在看到尽失儒雅的泓儿,看到失魂落魄的淳儿,尤其是看到那个为了女儿的死白了一头黑发的宇文澈后,她知道她不能哭。哭,只会令所有人更加愁云惨布,只会给所有人添麻烦,令所有人困扰。
“伯母,请您答应将溪儿嫁予小侄吧!”跪在她面前的宇文澈再次恳求道。溪儿虽然不在了,但这个痴情的孩子却仍是要娶她为妻。她知道这是他的心愿,但她不能答应,为了溪儿,她不会答应。
“澈儿,随你爹娘回去吧。就算溪儿走了,但她一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别再执著于溪儿,她不会愿意看到的。”她静静地说着。
“不,宇文澈今生只有溪儿一个妻子,绝不另娶她人!”宇文澈坚定地说着,双目中写满恳切。
“嫂子,你就应了吧。”宇文澈的母亲林樱若禁不住开口道,“澈儿对溪儿一片痴心,他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你若不应,他是断不会离开的。”
“是啊,嫂子。”一旁的宇文承也接口道,“澈儿是真心的,这是他的心愿,你就遂了他的愿吧。”
她轻轻摇头,看向宇文承夫妇,“我不能。澈儿是你们的独生子,我怎能就此毁了他的一生?”她转而看向宇文澈,“澈儿,回去吧,别让我为难,也别让溪儿为难。”
宇文澈瞠大了双眼,却是无话可说。
“凌儿,是你别再难为澈儿了才对。”一直未曾开口的丈夫突然道,“答应了吧。”
“昊翾?”她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当一个男人失去自己挚爱时的那种心情,你也许不懂,但我不会不懂。”他静静地开口,“我知道,你不答应,是不想澈儿一生都为溪儿所牵绊,而且你我都了解,溪儿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凌儿,希望在很多时候仅仅是希望,很多事情不是一定会照着你的希望发展的。你知道当年你让我活下去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他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浅笑,“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会是一生的梦魇吧?”
“昊翾,别再说了!”她急切地捂住他的嘴,摇头不愿再听。她不要被他说服,更不要再忆起当年的痛苦,现在的局面已经够混乱了,难道他想将她逼疯不成?
“凌儿,不要逃避,让我把话说完。”他握住她的手从唇边移开,“你应该知道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自私与残忍,既然如此,你又怎能对孩子们再次如此自私与残忍,怎能让溪儿也如你一般自私与残忍?更何况,我不认为你未曾想过要我和你一起死,因为你要求我不要忘了你不是吗?你也会有你的私心。那么,为什么溪儿不可以有她的私心,又或者,让我们帮她完成她的私心?”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不禁拥紧了她,“凌儿,我从不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当一个人在一段感情中全心全意地真心付出时,那种爱的感觉是会跟随一辈子的,同样,失去时的心痛也是一辈子的。所以,人为了治好心痛,是需要寄托的。”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望进她的双眼,“凌儿,答应吧,别让孩子们活得那么辛苦,他们受的伤已经够多了。”
她眨了眨双眼,又眨了眨,望着他挥之不去的深邃双眸,心不由得屈服了。“蓝昊翾,你知道你可以去当演说家吗?”她想笑,但一滴珠泪却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下。
他轻轻为她拭去泪,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恼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凌儿。”
“婚事要怎么办,你们师兄弟两个商量吧。我好累,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倚在他肩头,轻声说着。
跪在地上的宇文澈自是不大明白他们夫妻那些纠缠的往事,但他却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云凌答应了他和溪儿的婚事!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宇文澈朗声说着,声音中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解脱。
她望着地上正对自己和丈夫磕头行礼的宇文澈,禁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的女儿仍是出嫁了,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嫁给了她终其一生挚爱着的男人。女儿应该是幸福的吧?既然幸福,这就够了,不是吗?
五年后——
“爹!娘!”清晨,她正在梳头,而丈夫甚至连衣物还未穿戴整齐,房门外便传来了小儿子蓝沁淳的高声叫嚷。
只听得“吱”的一声,一向知礼的儿子竟然未经允许便自顾自地推门闯了进来。
“淳儿,你有何事,竟如此鲁莽?”蓝昊翾皱眉,语带不悦。
“爹,是这个,您看!”蓝沁淳心急地扬起手中的东西递给父亲。
蓝昊翾结果一看,脸色蓦地一变,这是……
“是什么东西?”她看着脸色骤变的丈夫,不知为何心中透着一丝难掩的紧张与期待。
“凌儿,我们的溪儿……溪儿她……”蓝昊翾将手中之物递给她,手尖因激动而颤抖着,“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她一看之下,不由得立刻湿了眼眶。那是淳儿的灵犀玉锁,当年溪儿“死”的时候,玉锁的表面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且光泽尽失。但如今,玉锁不但恢复了往日的光华,那道裂痕也奇迹般地消失了!这代表着,她的溪儿……她的溪儿……
她一手紧握玉锁,一手掩嘴,以免自己激动得痛哭失声。
蓝昊翾走过来,双臂紧紧揽住了她,“凌儿,我们立刻启程去宛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澈儿,好不好?”
此刻,她能做的只是在她怀中哭着点头。
马车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一早赶到了蓝家在宛阳城的别庄晓风山庄。一行人中除了他们夫妻,还有宇文承夫妇,大儿子泓儿一家和小儿子淳儿一家,至于二儿子溟儿,因为在江湖游历,并未同行。但相信他已然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而且家中也已送信通知他赶来宛阳。
蓝昊翾前去敲门,看门的忠伯一见是他们,竟然一时满脸惊喜地呆立在了门口。
“阿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蓝昊翾有些不明所以。阿忠跟了他十几年了,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这般的表情。
“王爷,我……”
“宇文澈你放手啦!我才不要和你骑一匹马,那样就是走半个月也回不到家!”清脆悦耳的怒叫声瞬间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会的,难道你对我的惊涛没信心?它可是惊雷的亲生儿子哦!”带笑的男声讨好地说着。
忠伯禁不住老泪纵横,边拿衣袖抹泪边说:“小姐和姑爷刚让阿德备了马准备赶回京城去。”
闻言,她不禁紧抓住丈夫的衣袖,紧张得将下唇咬得惨白。
“凌儿。”蓝昊翾失笑,拉着她走进门去,在预料之中看到了一对打闹着的小夫妻。
“溪……溪儿!”她轻叫出声,但声音却已变得沙哑。
不远处的女子突然静了下来,抬眼望向门口,“妈咪……妈咪!”她边叫着边扑了过来。
“溪儿……”她和女儿相拥着哭成了一团,但这一次,眼泪不再是是苦涩的,而是,充满了幸福的味道,真正的——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