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川有酒家》绾樾

6、我拿走的记忆

　　魔界要办喜事了。
　　自古以来，六界为了相互制衡，相互约束，也为了彼此和睦，就有通婚这个政策。当然，要出嫁的一般都是公主，郡主之类的有身份之人，或者是无名无分但容颜倾城之辈；娶的人则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凡是有能力之辈皆可。到了魔尊霖鏖这一辈，依他那孤傲的不可一世的作风来看，是断断不会跑去给天帝做女婿的，况且，他也不喜这次联姻的主角天界六公主。没错，就是当初妖王涪陵为了泗水魔君紫君而拒绝了的那个传闻中知书达理，沉鱼落雁的六公主。
　　当初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六界皆为六公主鸣不平，这样惊才艳艳的一上仙，怎能被这样对待呢呢？不过当事人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不，该出嫁还是要出嫁，不就是换个人吗？
　　而六公主想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由龙魔君，这样一来，关系就复杂多了。不过魔尊霖鏖也明白由龙和紫君两个人的心意，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他的第一态度就是拒绝，毕竟在魔界找一个既有能力又愿意娶六公主的压根不算一个事儿。虽说自己的公主两次都嫁不出去，必会让天帝生场大气，但他也自是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就发兵攻打魔界的。
　　但是此时由龙魔君的态度确实耐人寻味，他同意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紫君和涪陵亲近受了打击；也许是因为听了不靠谱的魔尊的话，认为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也许只是因为他和六公主有一点点的同病相怜；且不说原因，反正他是同意了。
　　本人都同意了，别人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由龙魔君和天界六公主的婚事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开始筹备了。
　　而此时，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紫君魔君正在与妖王涪陵若无其事的下棋饮酒。
　　我浅浅揉了揉眉心，停下了回忆。
　　曾经想过，如果当初由龙真的娶了六公主，那么故事会不会这样发展下去：由龙慢慢的被六公主的贤惠体贴所感动，从心里接受了六公主，而紫君也渐渐的从过去走了出来，这样，他们便不会生生分离了一千年，这样，他们哪怕不在彼此的身边，也能时时看到彼此的笑颜。
　　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且不说六公主是否如传闻中般温柔贤惠，只要由龙和紫君都活着，那么这段姻缘注定成不了。
　　“公子，聚魂酿拿来了。”
　　葫芦老儿的声音响起，我也渐渐回了神。我抬眸看由龙，一向无惧的魔君竟然在微微颤抖着。也许此时我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至少也不该再落井下石吧。但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天蚕茧，噬魂丹虽不是什么毒物，但天蚕茧就像蛊虫一样，可能永远不发作，可能随时就会发作，在身体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噬魂丹则损伤了紫君魔君为人身时的魂魄，哪怕她已化为魔，也存在着灰飞烟灭的隐患。如今，我已化去她身上的这两种物什，聚魂酿也养好了她的七魂六魄。只要把她的魂魄重新放在身体里，将养一两个月便无什么大事了。
　　作为救你的条件，我拿走了她的部分记忆，所以以后，过去的事能不提便不提吧，毕竟，谁又能永远活在过去不走出来呢。”
　　“我都懂，以前是我浑，以后不会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以后了。”
　　我笑，我的确拿走了一些紫君的记忆，但是他们那不算美好甚至是残酷的初遇，我留给了她。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没有了开始也就不会有结局。而且，我也想知道紫君的选择。梦黎总是喜欢那些凡间的话剧本子，而我，更倾向那些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故事。
　　“这是长生丹，用永川之水提炼，不会对人产生伤害。当初救你时，给你服的也是这个，想必效果如何你最清楚。不过，是否服用还要看紫君魔君的意思了。”
　　当初紫君以记忆为酬让我救了由龙，那时的她已是没有了生存的欲望。或者说她根本不能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因为那残破的魂魄再也承受不了她那庞大的痛苦。我心疼她，于是我便提出了帮她养魂。而且一千年虽不算长，却也总能冲淡点什么吧。让她平安的活着，让她晚一点做了结，也许是我唯一能为这段感情做的了。
　　我把紫君的魂魄装进玉脂瓶里交给了由龙，命蓝鲸从永川底托出了装着紫君身体的冰棺后，便去后院招月光，酿新月酿了，后来觉着月光确是柔和，困意卷来，便睡了。
　　这一睡，便又是许久。
　　九折回环的长廊上，由龙魔君的脚步已有些踉跄，他手里拿的也不是惯用的梨花木的酒樽而是红瓷烧制的酒坛。他的酒量一直很好，看来已经饮了不少。
　　明日，天界的六公主便要嫁到魔界了。明日，会很热闹吧。记得那个会叫自己魔君大人的青衣女子，最喜欢热闹了，每每人间除夕便赖着自己非要一起去看。也许，繁华的人间才是最适合她的吧。
　　粗鲁的撞开门，踉跄的走向床边，想着一觉睡醒，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一百年前的古灵精怪的紫君便会回来了。只是，看到床边人的那一刻，红瓷的酒坛应声而落。
　　鲜红的嫁衣，鲜红的盖头，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花鞋，那人端正的坐在床边，像是每一个待嫁的姑娘，等着有人来掀开她的盖头，然后成为他的新娘。
　　忘记了去反应，往日里呼风唤雨的赤焰魔君唯一能做的便是呆呆的站着，呆呆的望着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魔君大人，头上的这块红布真讨厌，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身红装的妙人轻轻开口，竟是那深深思念的轻快声音。由龙慌忙的局促的向前，抬手想要揭开那块红布，却又生生止住。怕闷坏了她，想掀，却又有太多的原因使他不敢面对她。
　　“师父不喜欢我对吗？”红色盖头下的女子发出一声冷笑，“也是，师父明天便要给紫君娶师母了。那么，今晚，师父能答应紫君最后一个要求吗？”她缓缓站了起来，抬手掀起了盖头。
　　她今天画了喜庆的妆容，明艳的不能直视，一千年了，如果以前她是水的温婉，那么今天便是火的热烈。由龙心中一片涩然。
　　“什么要求？”由龙闭了闭眼睑，再睁眼便是一片清明。
　　“最近总是做恶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她很伤心，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她曾经拜一个坏人为师，立誓要用他教的功夫杀了他，但是她总是做不到，所以她才会一直哭一直哭。我不想再梦到她了，所以，让我们替他们了结这桩恩怨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刻意的想要表现的欢快一点，却还是掩盖不住淡淡的哭腔。
　　由龙只是深深的望着她，没有太多的惊诧。从她开始修习火系法术开始，他便发觉了异常，他知道不该去窥探她的隐私，但他害怕，怕她知道了一切，自己却不知道；也怕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以为她知道；更怕她突然间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些往事，却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而惊慌失措；他怕她恨他，因为只想一下便会生不如死。
　　于是他去天界向司命天君借了妙灵镜，看了她的过去。
　　司命天君的妙灵镜是很容易借的，女人是最不能惹的，而妙灵镜和女人正是这是一切的起源。说是起源也不对，这世间本就是因因果果的循环，当初妖王涪陵为了魔君紫君废了后宫，拒绝了天庭的六公主，一向孤傲的六公主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更是对紫君产生了兴趣，于是便去借了司命天君的妙灵镜看了紫君的身世，这一看不打紧，却发现了由龙和紫君的渊源，于是便借妖王以前的那些妻妾之手让紫君通过妙灵镜看了自己的过往。这一切仿佛始于紫君，最后又终于紫君，伤的最深的还是紫君，而她，却恰恰是最无辜的人。而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妖王涪陵，安慰她的，是妖王涪陵，给她支撑的，是妖王涪陵。
　　后来，司命天君莫名其妙的挨了揍，向天帝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并放话说以后妙灵镜绝不外借；后来，妖王休了的那些妻妾们一夕间全部消失在六界里；后来，紫君开始修习火系法术；后来，由龙同意娶那个并不如传闻中那么美丽温婉，知书达理的六公主。
　　也许，命运给每个人都开了一个玩笑吧。
　　三千五百年前，天地震荡，混沌欲合，六界唯一的两位真神曦和月用毕生的修为和真神之躯化解了那场浩劫，从那以后，灵兽界隐迹，六界只剩五界；从那以后，命运就开始混乱了。
　　“好啊，就用火系法术吧，让我看看你练得怎么样，有没有丢师父的人。”由龙魔君一袭玄衣，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姑娘，看着她褪去红装，里面穿的赫然是孝衣，只是脚上那双红色绣花鞋出奇的突兀。
　　这双鞋，他见她绣过，那天，天正蓝，阳光正好，她对她的小丫头说，有一天，我要穿着这双鞋嫁给我最爱的人。那时的她，脸颊绯红，无限娇羞。
　　只是，她不会属于他了。一开始便是注定好了结局。
　　一切都发生的这么快，当由龙倒在血泊里时，紫君竟然忘了自己尚悬在半空中，就那么生生的落了下来。此时的由龙再没有力气去接她，想要张口说小心，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费力的睁开眼，看着她重重的落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
　　腿摔折了，膝下殷红一片，却丝毫顾不得，只是一个劲儿的爬着想要到他的面前，任身后血迹蔓延。紫君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哭喊着，他的命是她的，他怎么能私自结束呢？
　　哪怕知道了一切，她对他还是不能全力相向。也许她最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而最恨他的，不是她，也是他自己吧。
　　火系法术中有一招叫地狱赤焰，威力之大可以盖过千军万马，但使用该术，捻诀时必须心无杂念，气沉丹田。否则必回造成气血逆流，内丹迸裂。对付一个初学火系法术的人，焉用得上如此高深的法术？原来，他一开始便有了打算。
　　其实，有件事紫君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由龙从妙灵镜里看了她的过去，也看了他的未来。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脸上有种冰凉的感觉，我挥袖拭去，眯了眯眼睛，渐渐适应了月光的强度。这便是我从紫君那儿拿走的记忆。
　　这世上，会有什么事，比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更痛苦的呢？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紫君和由龙的故事就要完结了，而其他的故事也在慢慢的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