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川有酒家》绾樾

5、一步错步步错

　　紫晶玉的大殿，青铜鼎的火炉，紫檀雕花的桌椅，梨花木的酒樽。赤焰魔君由龙一袭玄衣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饮着梨花酒，看着殿上舞剑的那个青衣女子，嘴角笑意正浓。
　　他是她的师父，只是他擅长火系法术，而教她的却是水系法术。
　　一阵凌厉的剑气扬起，他眼睛微眯，两指便接住了她的剑。“怎么，想偷袭我？”他一直自称老子，在魔尊面前也是。只是在她面前，他说我。
　　“不练了不练了，都九百年了，在魔君大人面前，还是一招就败了。”紫君嘟着嘴，一脸的不情不愿。
　　“那是因为你只用了一成的功力。”
　　闻言，紫君脸上一红。一想到剑是向着他刺的，便不能再多加一分力，总想着，万一他一时疏忽了来不及避怎么办，万一他一时喝醉了，忘了避怎么办。哪怕她知道他的身手与魔尊不相上下，六届内也鲜有对手。
　　“对你，我永远不会全力相向。”
　　一个女人，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极限了。她最初跟着他时，不过三百岁而已，只是稍稍懂了些事，他教她法术，他说女孩子学些轻柔的功夫便好，所以她跟着他学水系法术，其实，这方面，他并不擅长，能教她的也是有限，而她，为了能和他一样优秀，为了能让他刮目相看，全凭自己的努力，得到魔尊的倚重，和他一起成就魔界的不败风云。
　　只是，九百年了，哪怕她再努力，不管她立了多少次战功，他给她的不过淡淡一笑。
　　“是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毁了你最珍爱的东西，也不会吗？”
　　紫君没有发现问这句话时由龙握着酒杯微微颤抖的手。
　　“那，我便去陪他们吧。”紫月懵懵懂懂，这些年，他对她照顾有加，她不是感受不到，他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呢？那时，她不曾想过，今日他的种种好只是补偿她而已。
　　杯中酒起了涟漪，“你去前殿吧，今天妖王要来，你去帮魔尊招待一下。”
　　紫君的眼神黯了黯，他可以不爱她，但是也不要把她推给别人啊。妖王涪陵爱慕泗水魔君紫君的事，四海六界八荒皆晓。涪陵为了紫君遣散了整个后宫，甚至拒绝了天界才貌双全的六公主。每隔几日便要放下妖界繁忙的政务来魔界蹲点，只为见心仪的泗水魔君一面。
　　人人都羡慕她可以陪在赤焰魔君的身边，又得到妖界之王的青睐，却不知，就连魔界扫地的小童都能与魔君喝酒聊天，而她，却始终只能以师侍他，待那个她爱了九百年的男子。
　　身后梨花木的酒樽不知何时已在魔君的手中灰飞烟灭，满室只有美酒留香。
　　只是这些，紫君不知而已。
　　白衣的魔尊霖鏖悠闲地摇着白折扇，微微抬眸瞧了一瞧大殿里跪着的青衣女子。
　　“当真要离开？”
　　“是。”
　　“这么多年，累了吧。”
　　“若有一天，魔尊也爱上了一个得不到的人，便会懂紫君了。”
　　“呵呵，本尊也期待这一天。你要走，他知道吗？”
　　“于他，我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小徒弟罢了。终有一天他自然会忘了我。我们最多的不就是时间吗？”紫君心中一阵酸涩，在无尽的时间里，她唯一剩下的，便是对他的入骨的思念，而他，又能记她多少年？
　　“这是你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若有一天想家了，魔界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紫君恭敬地拜了三拜，大殿里有她最熟悉最留恋的气息，她知道他在，这三拜，就当是她对她的道别吧。
　　手执紫玉壶的由龙突然现身在大殿里，望着青衣背影消失的方向，猛灌了一口酒。
　　“你明明不想她走，却又不留她，而她，明明知道你在，却只是对你拜了一拜。你们两个，何必呢？”
　　白衣的魔尊轻叹。“为什么不把九百年前的事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
　　“是啊，为什么不告诉她，老子总是喜欢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说那混账事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她痛苦，其实，老子远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伟大，老子怕，怕说出来后，她再也不会原谅我，就连每天看看她都变得奢侈。”
　　九百年前少不更事，急于求成，一心想要寻一个适合练火系法术的骨骼奇特的人，像其他的魔君一样，收徒授课，走到哪，都能听到身边有人无比尊敬的叫声师父。是以那年偶尔路过凡界，在山涧的小茅屋边，他看到了还是孩子的她，小小的身躯却是多年来他见过的最适合的人。莫大的喜悦，让他忘记了她是个凡人，是以，当他执意要带她走时，面对冲出来阻挠的她的父母，他随手一挥。在魔界，他一出手，十丈之内无人能迫近，更何况是凡人，两个人当场毙命。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时候的紫君，那时的她一直是他的梦魇。
　　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倔强的不发出一丝抽泣的声音，她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拜你为师，总有一天我会用你教我的功夫杀了你。
　　后来，他喂她天蚕茧，改了她的记忆，他喂她噬魂丹，将她由人变成魔，他教她他不擅的水系法术，明知水火相克，她的体质适合火系法术，练水系法术必不会有什么成就。可是哪怕遍体鳞伤，她从未想过放弃，甚至成为魔界水系法术修的最好的，乃至六界，也少有敌手。
　　是怕有朝一日她真的会像以前说的那样杀了他吗？就算她习了火系法术，超越他也是需要时日的，况且，她早已忘了她曾经立下的誓言。
　　只是，自从有了她在身边，他不再是那个诸事随心的逍遥魔君了，他学会了顾及。自从有了她在身边，他甚至不能再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害怕有一天他突然灰飞烟灭，怕再也不能见她一面。他，再也不是他。
　　他爱她，只是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他对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每一件都是那么不可原谅。走吧，走了也好，最好是能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彻底忘了他，这样，他至少不会后悔给了她无尽的生命。
　　由龙没有想到的是，一百年后，桃花开遍魔界之时，紫君再次回到了魔界。依旧是没日没夜的练功，依旧是每天早上恭恭敬敬的去给他请安，依旧是闲来无事便和殿里的小丫鬟谈谈六界里哪个妖君又因为找了小三，被老婆追着满六界乱窜，依旧是会被几个不懂事的小奴气的跳脚。
　　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如今的她不会调皮的叫他魔君大人，一声声的师父好似故意要划清两人间的界限；如今的她不会在练功时出其不意的搞个小偷袭；如今的她不会再像小尾巴一样，他去哪，她跟哪；如今的她会修习火系法术，哪怕在他的面前。
　　如果这些，只是让他觉得心里难受，那么，她的另一行为，无疑让他抓狂。
　　霖鏖曾对他说，由龙，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像魔吗？当你看到紫君和涪陵在漫天桃花下赏花饮酒，谈笑风生时。
　　老子只是不喜欢桃花。
　　霖鏖的嘴角抽了抽，后花园的桃花已开了近万年，由龙这理由着实牵强。彼时他还不懂，为何由龙爱紫君要爱的这么憋屈，直到后来去了永川，才明白，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像尘埃一样卑微。
　　“姹紫嫣红开遍，也不及眼前这漫天桃夭，无限芬芳啊。”
　　不同于魔君由龙的失意颓唐，妖王涪陵最近可是相当的意气风发。当然这要从十日前魔君紫君第一次没有拒绝他的邀约说起。这不，此时此刻，他正和心心念念的人在魔界的后花园赏花。
　　相比于涪陵的好兴致，紫君倒略显冷清。只是突然想起，那个人好像也是爱桃花的吧，犹记得那次，他派人匆匆忙忙的唤她，就连当初鬼王攻入南隅门时，也没见过他那么急。她匆匆赶到，却见那人正一脸享受的半卧在桃花树下饮酒，见她来了，便捡起身边的包裹扔给她，漫不经心的说，魔尊早晨去了凡界，给你带的，叫什么桃花饼，我尝了，还不错。
　　桃花饼的味道至今她还记得。她也一直没有告诉那个自作聪明的魔君，魔尊整整一个上午都在静室和她下棋，整个魔界动不动就去凡界的只有由龙魔君一个。
　　“涪陵，你没有对不起我，也不必为了谁而向我赔罪，更不必可怜我。”如果以前涪陵对紫君是真挚的喜欢，那么，现在，这份喜欢里必然夹杂了太多沉重。
　　“说实话，让我不喜欢你，也许只有等到天地重新结合的那一天了。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是真的放下了。所以不要拒绝我好么，让我做你的依靠。”
　　紫君抬眸，视线里，那个翩翩君子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慢慢依偎过去。她是真的累了，很累很累了。
　　千丈大殿的顶上，玄衣的魔君冷眼看着漫天桃花里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