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女尊）》龙灯

6、6

　　乍暖还寒时节，天色也萧条的很，无端的让人抑郁寡淡起来。
　　陈氏正往伙房走，脚步有些急，他得赶着去瞧瞧，药煎了都俩个时辰了，怎还不见人送来，这里是华天观，日子自然比不得甄家，伺候的小子们也都是附近苦寒人家的孩子，做事毛手毛脚的，他不放心。
　　拐过两道门，见前头几个小子正围了玩耍，果然，定又忘事了，忙去看了炉子先，等回来再好好训他们一顿，小小年纪就忘性大，整日光顾着玩闹。
　　这么想着，陈氏便径直往后面去了，一进院子，里头便飘出了一股淡淡糊味。
　　走出来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的女子，正端着药罐往外倒，
　　“哎，姑娘这是做什么，”
　　女子抬头一看，忙解释道，“大叔别误会，小生路经此地，只是闻着这味道才进来的，看吧，”陶罐露出的药渣渣都有些黑糊了，
　　“哎呀，药都煎糊了，多误事啊，”陈氏眼珠一转，语调就变了，“我家公子还等着喝药呢，方子偏偏还弄丢了，你若全倒了，我上哪找药去，这可如何是好，”
　　颇为懊恼的样子让范馨以为，这位看着像个管事的大叔，定是怕主人家怪罪下来。
　　“莫急，待我看了这些药渣，再拟副方子去抓药也来得及，”
　　“小姐还懂医术？” 陈氏说话间一直在打量来人，头戴黑纱儒巾，相貌堂堂，年纪轻轻，话不多，不过挺懂事的，看打扮几分世家小姐样，却不端架子，身边竟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
　　“略知一二，”说浅了，范馨又怕他信不过，“跟云芝堂的李老太医学过几年，也算是她的弟子吧，”并取出信物若干让他过目。
　　李太医他还信不过么，太医院的招牌，平日也只给宫里的贵人看病，去年主夫大人病了也是得她一剂药方才好的，既然这位小姐能做她的徒弟定是正经人家了，陈氏如是想，“原来是李太医的高徒，恕老身眼拙，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小姐贵姓，芳龄几许，家住何处，家中几人……”
　　问的虽然啰嗦，也有些出格，但范馨都一一作答了，毕竟，谁也不会贸贸然相信一个外人，总该谨慎些好。
　　说话间，听到未曾娶亲时，陈氏的眼都亮了，
　　“我看小姐长的体面，也不知谁家公子能入得了您的眼，”
　　“惭愧，范某自知不才，家中清贫，怎好起这份心思耽误了人家，倒不如孑然一身，踏马游山，见道观的梨花开的甚好，便进来一觅芳踪，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巧了，莫非小姐是老天爷送来的贵人，之前我家公子的病总难痊愈才住了这道观里，大夫来瞧也没什么起色，既然范小姐来了，不如行个方便，随我去瞧瞧我家公子到底什么个病症。”
　　范馨面露难色，倒不是怕自己学艺不精，年少住在宫里时也会给贵人小主们把脉问诊，并无纰漏，倒是现在年长了，知道男女有别，有些顾忌起来。
　　陈氏看光景就知道她什么个做派，心里愈发满意，嘴上却是委委屈屈起来，“老身是贴身伺候公子的，主夫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就宠的很，现如今竟得了不知名的病症，若是让他知晓，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也难以赔罪啊，”
　　说完竟是掩了袖子嘤嘤哭泣起来，让范馨一顿手足无措，还不连连答应下来。

　　范馨没料到，她忙里偷闲来踏春，途径华天观几次，还没发现里头竟还有如此精致的屋子，跟着进了几道帘门子，里面便是个花厅，沏了杯茶，再看墙上的字画，屋里的装饰，倒也有趣，可身置男儿绣楼般的盈盈香气，却让她脸上热燥，喝口茶，发现连杯子都是精致的对杯，虽不见另一只杯子，却更让她遐想。
　　胡思乱想之际，进来一面蒙纱巾的男儿，虽身穿素色道袍，身姿修长，走动间反倒有些出尘脱俗。
　　待俩人对视，俱是一怔。
　　男儿露出了一双好眼，明眸善睐，秋波微转，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好似清谷幽兰。
　　女人却有着熟悉的眉，熟悉的眼，游园一别，几年不见，依旧翩若惊鸿。
　　屋里静悄悄，只剩窗外的几只雀儿嬉闹叫唤，一切在脉脉流淌。
　　奶爹陈氏躲了帘后瞧，之前吩咐过公子，若是不喜，他就将人当个登徒子撵了去，现在见俩人光景竟有些眉目，便乐颠颠的走开了。

　　把脉间，甄九儿状似被那火热的指腹烫着了，微微一颤，心也跟着颤动起来，要说，他能有什么病，还不是那箴言闹的。
　　之前父亲又来信催了，男大当嫁，急着要接回府去给他觅妻主，说是看了几家女儿，毕竟人无完人，大抵都是殷实人家，倒也门当户对，准备办个赏花会云云，但信中隐约透着谦和忍让，让他有些伤神，了无兴致，就借口染了风寒不便赶路，只在道观里养病。
　　他不小了，父亲的意思他懂，可京都还能剩下什么好女儿，前日，大抵是得知了他在养病，送来了几家女儿的信笺，文辞浮夸，俱是附庸风雅的俗，心生厌恶，可家里的意思又不言而喻，必要从中挑选一人嫁了，思前想后，竟是寝食难安，神情恹恹。
　　看看身边的人都已幼子绕膝，自己却落花人独立，想想有些不值。
　　少年时的梦想，不求豪门大户，愿得一心人，最后竟成了奢望。
　　一切奶爹看在眼里，才有了今日这出——明里问诊，暗里相亲。
　　奶爹说若是中意，务必将她哄来，小门小户的，今后差使过日子，总比那些京都纨绔强，当时听的他心里好笑，谁值得他费神，竟要出这下作手段。
　　现如今，没料到她便是奶爹口中的妙女郎，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有些慌乱，可是，怎么哄？若太热情恐要轻看，若寡淡又会误解无意于她，如何是好。
　　再看她春风满面，风光月霁，想必过的踌躇满志，又怎会明了自己心里的苦。
　　曾在无数个惆怅的寒夜里，伴着帘外的更漏声，落泪到天明。
　　韶华不为少年留，曾几何时，谁还记得谁。
　　想着不禁眼里起了泪意。

　　范馨抬头间，便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莫名的一疼。
　　一双水眸，似有道不尽的话语，卡在喉间，欲缩回手，却被范馨抓住了衣袖，
　　“放，放手，我没病，真的没病，”说话间又掉了几颗金豆子，
　　范馨平日素少接触男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只想替他擦去，手指就这么伸了过去，感觉指尖触碰的温热，竟让心口软了一块，“公子若是日日如此，恐会郁结于心，让人怜惜，更让人心疼，” 看这么个小公子伤心起来，也难怪他家里人宠爱。
　　“外面繁花似锦，小姐怎会怜惜，”话一出口，甄九儿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哪是闺阁男儿该说的话，好似妒夫诉情，这么一想就无地自容了。
　　露出的耳尖红红，范馨怎没看出他的窘迫，领会他的心意，心里高兴，面上也渐渐带出了笑意，却让九儿更急了，挣扎着脱身，不妨纱巾落地。
　　范馨眼中闪过惊艳，渐渐有些自责起来，男儿家的脸岂是外人随意看的，现下好了，怎么个收场才好。
　　“都是我嘴笨，之前惹恼了公子，公子倒不如打我解气，万不可气伤了身子，”可脑海里想不出与这公子曾有何纠葛，好似欠了他一份情。
　　刚说完，九儿就真朝他打了几下，拳头无力，自己倒泪眼摩挲起来。
　　看着这么个泪人儿，范馨哪还放手，一把抓住了袖管里的小手，细细摩挲，如玉般的凉。
　　九儿又羞又恼，羞自己的身子，此刻绵软无力，经不起一丝撩拨；恼他的姑娘，几年不见，倒学了世家女子的孟浪。

　　说范馨孟浪倒也冤枉，淫浸几年的京都生活，官场沉浮，她已浑然不在乎名声二字，虽然被贬做了翰林院侍书，与些老夫子为伍，整日清闲。
　　再就是，已无正经人家前来说媒了，看她外则家门不兴，无依无靠，区区九品，朝不保夕；内则品行不修，自恃风流，无视伦理纲常；明了里头干系的又都纷纷避开，只道可惜了。
　　总之，哪里还有之前玉树临风的范小姐。
　　范馨却是完全的松了口气，孑然一身，落了个自在，整日游山玩水，看尽人间温暖，今日华天观偶遇，却让她心生情愫，世间竟还有男儿心系着她，还这般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让她好不欢喜。

　　一时心思缱绻，俩人不言而喻。
　　范馨没忘来意，疾笔匆匆写下安气宁神的方子，却在用不用白芍间踌躇起来，白芍性寒，适才触手的冰冷恐有寒症，还是不用为妙，换成桂枝应更为妥当。
　　她适才蹙眉，九儿便绕去了身边，见纸上字体刚毅，苍劲有力，他不由念出声来，
　　“当归一钱、川芎一钱、熟地一钱、人参……咦，好似缺了一味，”
　　范馨暗暗惊讶，面上得意的拢上他的手，摩挲了几下，语带逗弄，“还不是公子冰肌玉骨，”
　　一语双关，九儿听了羞红，好似自己的身子都让人看了去，
　　“你，真真羞煞我也，”
　　“绝无虚言，公子如空谷幽兰，不自知罢了，小生也不过是红尘中人，自然逃不过……”剩下的话语都贴去了耳边，轻声细语，如燕子呢喃。
　　一声叹，惊了一树雀儿，落英纷飞，春光乍现。
　　俩人虽未耳鬓厮磨，倒让九儿恍惚了些日子，羞愧于平日教导，念了几次道德经，却被奶爹的玩笑几欲破宫。
　　“公子还念什么经文，难道范小姐的诗文还没听够，要不是老身在外头咳嗽几声，恐要将那人参长人参短的说个没完了，”
　　“奶爹竟偷听我俩说话，”
　　“我俩？我的好公子，统共才见了一回，就好似一家了，我看公子也别整日捧着那物件了，早点收拾做红妆才是正经事，”

　　玩笑归玩笑，要正经的说，当日要不是主夫大人催的紧，他个老头子也不会私下做主，做出这等有损德言之事，但这毕竟为了公子好不是。
　　主夫大人来信提到的几个小姐，他都暗暗叫人查了，俱是不尽人意，怕公子见了更要委屈，仅凭甄家的地位，只怕公子也没选择的地，所幸公子兴致淡淡推三阻四，但这都不是法子，正踌躇无措间，道观里便来了这么个女子。
　　若说不是缘，怎就这般巧，姑娘年纪相当，相貌相当，看着竟不比吴家姑娘差，也是个读书人，在翰林院谋有份差事，门第不高，想必公子不会在意，这男未婚女未嫁，到时候，若是公子喜欢了，好事将成，主夫大人也无它法。
　　想的大胆，便起了心思做回月老，回头要怪起来，大不了拼了他这把老骨头，也见不得自小带大的孩子被人给耽误了，公子心里定还想着吴家姑娘，不然整日惆怅谁想着谁。
　　陈氏想的阴差阳错，却把这红线绑到了一块儿，俩人竟是一见钟情了。
　　喜的陈氏心里美滋滋，世人都说范侍书行为不端喜欢女儿郎，要他个老头子来说，就一谣言，世人眼拙，只知吴家小嫦娥貌美柔情，却不知范侍书冷面热心玉娇娘，没有比她再合适的媳妇了。
　　现如今，范家来人送来个匣子，里头一份薛涛笺，半只鸳鸯佩，以明心志，公子也是视若珍宝，日日摩挲，间或，一时艳若桃花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