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9、三 六合仙山（2）

　　月上中天，方堑把三叠菜放在树妖面前，色泽鲜艳，似出自大厨之手。
　　“鱼香肉丝，红焖肘子，油炸丸子，一样不少，树前辈你尝尝。”
　　树妖老泪纵横，长叹道：“我活了三千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多肉，好孩子！乖乖堑宝宝！”树藤抓起一个丸子，往嘴里一塞，十分满足。
　　方堑拎着食盒离开，到了宁子鄢的房里，同样三道菜摆在宁子鄢面前。
　　宁子鄢兴奋地抓起筷子，正要下嘴，忽然脸色一变，不再是刚才开开心心的样子，显得有些沉郁。
　　方堑反应过来，有些紧张，“你这是……又变了？性格虽然变了，但饭还是要吃的吧？”
　　宁子鄢放下筷子，“我吃素。”
　　方堑犹豫了一下，“我去重做？”
　　“不必，今日辟谷。”
　　方堑估摸着，这个性格的宁子鄢好像真的不太喜欢自己，便道：“要不我先下山？等你变回来的时候，我再出现？”
　　“留下吧。”宁子鄢淡淡说了句，起身去整理散落一地的竹简，方堑过去帮忙。
　　风吹过书页，书上画着各种妖魔鬼怪，方堑好奇地看，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黑漆漆物体，好奇道：“这就是魔君？”
　　宁子鄢道：“世人臆想罢了，其实不长这样。”
　　“那是什么样？八个脑袋？九条腿？”
　　“与我们无甚区别。”
　　方堑一愣。
　　宁子鄢反问他：“你可知，妖、魔、鬼、怪，有何不同？”
　　方堑道：“没太想过这问题，不都差不多吗？”
　　宁子鄢道：“人死化鬼；人之外的生物，修炼成妖；而怪，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修炼而成，如这本书，这书架。”
　　方堑追问道：“那魔呢？”
　　“魔由心生，人一念之差，便可成魔。”宁子鄢看着窗外，似在遥想当年，“人间戾气太重，导致魔气滋生，魔族繁衍，与人相争，其实便是正邪之争。你既选择入我门下，当恪守善心，不得存有恶念。”
　　方堑认真道：“我会的！爹娘从小教育，要做个好人。可惜我晚生了几年，要不然，也一定会跟着师父一起，斩妖除魔。”
　　宁子鄢欣慰地点了点头，“入山大会，你去参加，若能过关，我再正式收你为徒。”
　　“谢谢师父！”方堑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站起身又问，“但话说……师父，你为什么会答应收我为徒啊？之前的确有大师说过，我身有仙骨灵根，适合走这条路……”
　　宁子鄢衣袖一扫，将方堑推出，关上了门。
　　方堑盯着门，偷偷笑了，想入非非道：“莫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看上我了？不行啊，年龄有些悬殊，师父虽然不太讲道理，但也应该知道，强扭的瓜不……”
　　门内一道内力扫来，方堑被推出去老远，跌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吐出最后一个字：“甜！”

　　不知是不是与宁子鄢讨论了妖魔鬼怪的缘故，这一晚，方堑又做噩梦了。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傍晚，日暮夕阳，他牵着羊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地上躺着母亲的尸体。
　　方堑冲上去将母亲抱起，惊恐大喊：“娘，你醒醒，别吓我！娘！”
　　忽然间，方母的脸上出现冰霜。
　　方堑抬头，见整个村子在慢慢被冰封。
　　“这是怎么了……爹！”他霍然起身，冲进屋内，看到的也是冰封的景象。冰冻中，方樵夫坐在桌前，正在摆碗筷，栩栩如生。
　　旁边站着一个修士，以幻术遮挡面部，方堑向他看去，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拿起砍柴刀，对着那人就砍了过去，“你！是你杀了我娘！”
　　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止了方堑，道：“凶手另有其人，你冷静一下，我教你救其他人的法子。”
　　方堑崩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呢？我爹还活着吗？”
　　那人回道：“刚才有发了疯的修士，冲入村中，以邪术夺人性命，你爹和很多村民一样，受了重伤，若是任由邪术侵袭，他们都会丧命，我不得已之下，才将整个村子都冰冻了。”
　　方堑走到方樵夫身边，透过冰块，摸着方樵夫的脸，唤道：“爹？爹？”
　　“他听不见。”
　　“怎样才能救他？”
　　“求仙。血亲之人才能破冰，你只有学会了极高明的法术，才能将他们救回来。”
　　“要去哪里求仙？”
　　方堑睡得极不安稳，眼泪湿透了枕巾。

　　槐江岛上，颜靳紧闭着的双眼，豁然张开。
　　颜玉道：“大哥，睡了这么多年，一定很无聊吧？”
　　嗓音沙哑道：“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半年。”
　　“半年……”颜靳恍惚想起了那少年的脸，“他总得有些变化了。”
　　颜玉问道：“那孩子，到底是谁？”
　　颜靳不答，只是露出莫测的笑。
　　颜玉继续追问：“为何要屠杀他全村？”
　　颜靳不说话，只是笑。他十五年前就知道，万域还有遗腹子在人间，就是为着这个孩子，他允许自己活了下来，活着带领他，完成万域未竟的理想。
　　颜玉禁锢他，他便由他禁锢，慢慢积蓄力量，等了十三年。十三年后，他终于得以冲破颜玉的结界，去人间寻找那个孩子。他找了他整整一年，终于在六合山附近一个荒僻的村庄将他找到。
　　他孩子是他的希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魔君之子，竟然长成了天真赤诚、毫无恶念的模样，问他的理想是什么，竟然是做厨子！颜靳几乎气疯了，冲入村庄，肆意屠杀，让这些凡人为他的理想陪葬。
　　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颜玉追来了。这个心慈手软的弟弟，晚来一步，还想劝他重新做人，可他哪里知道，魔君重生之日，便是魔族重返之时，那是他等了多年的心愿，怎么可能放弃？兄弟二人再次大打出手，他重伤未愈，被颜玉所擒，在这槐江岛，又睡了半年。
　　颜靳尝试挣脱禁锢着他的光束，却挣不开，似乎放弃。
　　颜玉伸出手，为颜靳整理凌乱的头发，插上发簪，道：“我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答案：那孩子体内，蕴藏着看不见的魔气，你杀他至亲，是为了将他体内的魔气激发。”
　　颜靳笑道：“可惜，就差一步，被你半路截了。你是不是尝试过杀他？却发现根本杀不成？”
　　颜玉摇摇头，道：“不，我骗了他。你想用仇恨、悲痛和愤怒去催化他，我便要让他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情、良善、希望……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既然当年没有同魔族一起被镇压，就一定有他留在人间的因缘。”
　　颜靳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很快又笑起来，“一切骗局，不过权宜之计，当他发现自己被你骗了，会如何？之前的愤怒、不甘，反而会加倍吧？你总是这样，想做好人，想救众生，想面面俱到，根本不可能！到头来，只会顾此失彼，一无所成！”
　　颜玉被颜靳说中心事，沉痛地低下了头。颜靳趁着颜玉分神，掌中化出利刃，决然砍断了自己被禁锢的手，对颜玉打过去一个印诀，“你倒不如，醉死在酒缸里！”
　　颜玉被打飞出去，摔入酒缸，受伤昏厥，酒撒了一地。
　　颜靳拿上鲲鳞，大笑着出了院子。

　　窗外晨光渐起，方堑头昏脑涨地醒来，几乎分不清自己睡在了哪里。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浑身酸痛地爬起来，伸着伸腰，推门出去，只想洗个澡清醒一下。
　　找遍院子里，没有水缸，最终，方堑的视线落在池子里。池子水清无比，趁着宁子鄢没有起床，他赶紧脱了衣服，跳下水池，想快速洗完就出来。
　　不料刚跑进去，宁子鄢的房门就被推开了。方堑吓了一跳，忙钻下水去，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
　　“师父……早！师父再上，受徒儿一……我上去再拜。”
　　宁子鄢道：“你出来。”
　　“我没穿衣服呢。”方堑尴尬地笑笑，“徒儿在洗澡呢，您不能让我光着身子起来啊。”
　　宁子鄢道：“我没说不让你洗澡，但是你不该在我的浴池里洗，出来。”
　　“可我不能光着身子……”方堑还没说完，宁子鄢一挥手，放在桌子上的衣服刷的一下将方堑卷了起来，一股力量裹着他和衣服一同被扔在地上。
　　方堑被摔得浑身更疼了，刚想抱怨几句，宁子鄢又是一挥手，把他扔回了水里。
　　水花遍地。
　　便听宁子鄢道：“算了，已经被你弄脏了。”
　　方堑看着湿哒哒的衣服，完全说不出话来。
　　宁子鄢道：“一会儿把地擦干，找宁微要个水桶，以后每天下山打二十桶水上来。”
　　方堑顿时就傻眼了，这么高的山，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那还哪有时间学习仙法？他伸出自己的细胳膊，“师父，我还是个孩子啊！”
　　宁子鄢仿佛没听见，板着张脸离开。
　　她来到魔族结界处，大地龟裂，一道道黑线触目惊心，中央是一座石台，上面竖着无数把看似普普通通的断剑——指天剑在封印魔族的最后关头，断成了十余截。
　　宁子鄢盘腿在石台前坐下，运功加固结界。两把断剑仿佛互相感应，地下传来各种哀嚎，男女老少，皆是魔物，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所以非常轻。
　　宁子鄢一掌按在地上，地下的声音消失。她拿出那本蓝色封面的手记，翻开，上面清晰记录着：我于野外见到了那孩子和他已经自杀了的母亲，正欲杀之，那孩子却握住了我的手，其掌心温度，与常人无异。我一时心中不忍，未下杀手，只是以鲲鳞将他体内的魔气封印，想着凡人之命倏忽几十年，待他死后，我再将鲲鳞拿回便可。我选择了一对寻常夫妇做他的父母，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这个良善之家，能带给他温馨和乐、无怨无恨的一生。
　　宁子鄢合上手记，看着地上的黑线，神情肃穆道：“师父，我当年犯下大错，再见到他，本欲杀之，但那少年，心性纯良，毫无恶念，我下不去手。子鄢今日起誓，将对方堑严加管教，若他日后胆敢作恶，我必杀之！”